“社會(hui) 主義(yi) 商品經濟”，這個(ge) 今天看起來極其普通的概念，在三十多年前還是一個(ge) 禁區。

　　十一屆三中全會(hui) 後，農(nong) 村改革如火如荼，但城市改革總體(ti) 仍沿襲計劃體(ti) 製運轉，存在著嚴(yan) 重弊端。1984年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前夕，根據鄧小平的意見，中央成立文件起草領導小組，時年55歲的高尚全是起草組成員之一。

　　當時，在修改文件時，一個(ge) 爭(zheng) 論比較激烈的問題是提不提“商品經濟”?有人認為(wei) 不能提，說社會(hui) 主義(yi) 是計劃經濟，怎麽(me) 提商品經濟?如果提商品經濟，不是搞資本主義(yi) 了嗎?

　　高尚全認為(wei) 應當提商品經濟，並向中央提出對經濟體(ti) 製改革幾個(ge) 理論問題的看法。這些建議得到了鄧小平、陳雲(yun) 、李先念的先後批複讚同，並最終寫(xie) 進了全會(hui) 決(jue) 定。

　　高尚全出生於(yu) 1929年，1985年5月起任國家體(ti) 改委副主任，後曾任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研究會(hui) 會(hui) 長、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院長、世界銀行高級顧問等職。他曾先後參加1984年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1993年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2003年十六屆三中全會(hui) 等6次中央重要會(hui) 議文件起草工作。他關(guan) 於(yu) “企業(ye) 自主權”“商品經濟”“勞動力市場”等一係列改革建言，有力推動了我國改革開放事業(ye) 和改革理論的發展。

　　今年9月10日，高尚全剛過完了九十歲生日。

　　“雖然已經是耄耋之年，但是改革仍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每個(ge) 工作日的上午我都會(hui) 到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研究會(hui) 的辦公室工作，思考改革的問題，撰寫(xie) 改革的著述。”近日，高尚全在接受“政事兒(er) ”獨家專(zhuan) 訪時說。

　　高尚全長期呼籲建立官員財產(chan) 公示製度，並得到中央肯定、批示。他說，“我認為(wei) 當前這方麵的製度可以足夠自信，主要領導幹部從(cong) 財產(chan) 申報升級到財產(chan) 公開，這是一個(ge) 不可避免的趨勢。”

　　談及即將召開的十九屆四中全會(hui) 議題，高尚全認為(wei) ，十九屆四中全會(hui) 正當其時。

　　談新中國70年

　　“70年經濟建設雖有過曲折徘徊，但在黨(dang) 的領導下，成就舉(ju) 世矚目”

　　政事兒(er) ：1956年，您在《人民日報》發表《企業(ye) 要有一定的自治權》調研報告，從(cong) 此與(yu) 改革結緣。您如何評價(jia) 新中國70年來的經濟成就?

　　高尚全：1952年我從(cong) 大學畢業(ye) ，那時新中國剛剛成立不久，亟需大批經濟建設人才，我被分配到東(dong) 北人民政府機械工業(ye) 局，開始從(cong) 事經濟工作。1956年，我在第一機械工業(ye) 部研究室寫(xie) 了《企業(ye) 要有一定的自治權》這篇調研報告，這是我對當時的經濟工作思考的結果，這篇文章在《人民日報》的發表，實際上說明改革的願望在那時就有了。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我國國民總產(chan) 值隻有近466億(yi) 元，年人均國民收入隻有69.29元。70年後的今天，我國的GDP已經超過90萬(wan) 億(yi) ，人均可支配收入已達28000餘(yu) 元。事實證明，70年來，我國的經濟建設雖然有過曲折徘徊，但是在黨(dang) 的領導下，通過改革開放，我國的經濟建設克服各種艱難險阻，取得了舉(ju) 世矚目的成就，祖國的麵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談“社會(hui) 主義(yi) 商品經濟”概念提出過程

　　“小平同誌說，寫(xie) 出了一個(ge) 政治經濟學的初稿”

　　政事兒(er) ：在1984年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決(jue) 定》的起草過程中，您明確提出了“社會(hui) 主義(yi) 商品經濟”的概念，並最終為(wei) 中央所接受。這在當時是怎樣的背景?您如何評價(jia) 此次把理論界討論商品經濟的成果變成全黨(dang) 共識?

　　高尚全：1982年9月，黨(dang) 的十二大明確提出了係統地進行經濟體(ti) 製改革的任務，並且指出這是堅持社會(hui) 主義(yi) 道路、實現社會(hui) 主義(yi) 現代化的重要保證。十二大報告提出，允許對部分產(chan) 品的生產(chan) 和流通不做計劃，由市場來調節，是從(cong) 屬的、次要的，但又是必須的、有益的。雖然十二大的提法仍然是以計劃經濟為(wei) 主，市場隻是作為(wei) 補充，但這是第一次在黨(dang) 的文件中提到“市場”，第一次提出了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的劃分，由此撕開了傳(chuan) 統計劃體(ti) 製的口子，為(wei) 下一步突破奠定了基礎。尤其是1984年以後，隨著國民經濟形勢的進一步好轉，經濟工作的中心逐步由調整轉向改革，改革的重點也逐步由農(nong) 村轉向城市。黨(dang) 中央和國務院針對改革的進程做出了一係列重要決(jue) 策和指示，以城市為(wei) 重點的整個(ge) 經濟體(ti) 製改革步伐進一步加快，改革範圍進一步擴大，整個(ge) 改革形勢醞釀著一次戰略性的突破。

　　1984年4月27日，中央指定體(ti) 改委的我和楊啟先、顧家麒參加文件起草小組。在修改文件的過程中，爭(zheng) 論比較激烈的問題，就是在文件中提不提商品經濟?有人認為(wei) ，不能提。社會(hui) 主義(yi) 是計劃經濟，怎麽(me) 提商品經濟呀?如果提商品經濟，不是搞資本主義(yi) 了嗎?我認為(wei) ，應當提商品經濟。然而，我的觀點在起草小組中通不過。我就跟童大林同誌商量，我說：“這個(ge) 問題有爭(zheng) 論，我希望以體(ti) 改研究會(hui) 的名義(yi) 開一個(ge) 研討會(hui) ，討論是不是應當在文件中把商品經濟提出來。”童大林同誌很讚成。

　　8月底，我們(men) 請了將近20人在西苑旅社開了一個(ge) 研討會(hui) 。會(hui) 上，大家的意見很一致，都是讚成的，認為(wei) 商品經濟是社會(hui) 主義(yi) 必須經曆的一個(ge) 階段。9月7日，我把研討會(hui) 的意見報上去了，並向中央提出對經濟體(ti) 製改革幾個(ge) 理論問題的看法。

　　我的主要觀點是：當前的經濟體(ti) 製改革要求在理論上有一個(ge) 關(guan) 鍵性的突破，要明確提出“社會(hui) 主義(yi) 商品經濟”的概念。現在，明確提出這個(ge) 問題的條件已經成熟了。總理批示：“請起草小組參考。”他又說：“馬洪同誌也有這個(ge) 意見”。馬洪同誌組織了幾位學者，提出了發展商品經濟必要性的意見。在各方麵的努力下，《決(jue) 定》中寫(xie) 上了“商品經濟”，“計劃經濟為(wei) 主，市場調節為(wei) 輔”也就不提了。

　　10月20日，就在《決(jue) 定》通過的當天，小平同誌說：“我的印象是寫(xie) 出了一個(ge) 政治經濟學的初稿，是馬克思主義(yi) 的基本原理和中國社會(hui) 主義(yi) 實踐相結合的政治經濟學。我有這麽(me) 一個(ge) 評價(jia) 。” 在當時曆史條件下，在黨(dang) 的文件中寫(xie) 上“商品經濟”是不容易的。但這是中國漸進式改革的一個(ge) 裏程碑式的改革成果。

　　談“勞動力市場”寫(xie) 入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報告

　　“中央政治局常委會(hui) 討論，我當時鼓足勇氣舉(ju) 手發言講了五條理由”

　　政事兒(er) ：1993年11月，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通過的《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第一次提出了資本市場和勞動力市場的概念。當時您據理力爭(zheng) 將“勞動力市場”寫(xie) 入報告，為(wei) 什麽(me) ?

　　高尚全：1993年11月，中央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通過的《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中，第一次提出資本市場和勞動力市場，很不容易，是重大的突破。我負責《決(jue) 定》中市場體(ti) 係部分的起草工作。解放以後不提資本了，更不能提資本市場，隻能提資金，資金怎麽(me) 應用，為(wei) 什麽(me) ?提資本好像跟資本主義(yi) 聯係起來了，所以回避資本兩(liang) 個(ge) 字，更要回避資本市場。1985年，我同中國社科院工業(ye) 經濟研究所所長蔣一葦聯合寫(xie) 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在社會(hui) 主義(yi) 經濟當中，如何正確對待資本問題”，主要觀點，一是，社會(hui) 主義(yi) 經濟中提出資本的問題是不可避免的;二是，國家資金怎麽(me) 轉為(wei) 國家的資本，通過資本運作來處理好國家與(yu) 市場的關(guan) 係。

　　在《決(jue) 定》草稿中，隻提出“勞動就業(ye) 市場”，提勞動力市場阻力很大。有的人說不能提勞動力市場，社會(hui) 主義(yi) 經濟就是計劃經濟，隻能提勞動就業(ye) 市場。我說這個(ge) 不行的，勞動力市場肯定要提，我們(men) 要建立全國統一開放的市場體(ti) 係，勞動力和資本是最重要的要素，如果要素不能進入市場，不能搞資本市場、勞動力市場，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怎麽(me) 建立起來。但是起草小組還是通不過。因此《決(jue) 定》修改稿上仍寫(xie) 著“勞動就業(ye) 市場”。1993年11月3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hui) 討論《決(jue) 定》修改稿，溫家寶組長作了匯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hui) 討論時，有個(ge) 別政治局委員參加，起草小組組長、下設的分組組長也列席了會(hui) 議，我作為(wei) 市場體(ti) 係分組組長，也有幸列席了會(hui) 議。

　　中央政治局常委會(hui) 討論的問題，本來這樣的會(hui) 議輪不到我發言，但是我當時憋不住了，因為(wei) 如果我不站出來發言，勞動力市場的概念肯定出不來，一定是原稿上的“勞動就業(ye) 市場”。所以我鼓足勇氣舉(ju) 手發了言，一下子一二三四五，講了五條理由。

　　一是勞動力市場是勞動能力進入市場，而不是勞動者本身進入市場。過去為(wei) 什麽(me) 做茶葉蛋的跟造導彈的收入沒有很大的區別?因為(wei) 沒有勞動力市場，沒有市場來評價(jia) 。每個(ge) 人的能力不同，貢獻不同，它的收入應當有差別，隻有通過勞動力市場能夠體(ti) 現出來。

　　二是，確立勞動力市場的概念，是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的內(nei) 在要求。我們(men) 要建立統一、開放、競爭(zheng) 、有序的市場體(ti) 係，缺失了勞動力市場，市場體(ti) 係是建立不起來的。

　　三是，勞動力市場是我國經濟生活中客觀存在的事實。

　　四是，現在勞動就業(ye) 壓力那麽(me) 大，靠政府來分配勞動力資源效果是不會(hui) 好的。所以一定要靠市場來配置勞動力資源，才能解決(jue) 勞動力的就業(ye) 壓力。

　　五是，確立勞動力市場不會(hui) 影響工人階級的主人翁地位。有了勞動力市場，勞動者可以得到市場的尊重，勞動力有自主權了，所以不會(hui) 影響工人階級主人翁地位。我又說李光耀對我們(men) kaiyun官方地址是肯定的，但是有一條他說你們(men) 的汽車司機態度欠佳。

　　為(wei) 什麽(me) 呢?因為(wei) 司機認為(wei) 我是工人階級，我是主人，你坐車的是仆人，主人怎麽(me) 會(hui) 給仆人服務呢?我講了五條意見以後，總書(shu) 記問了你提勞動力市場社會(hui) 上能不能接受? 我說隻要中央提出來肯定能接受。會(hui) 後溫家寶找我，他說你把材料給我，我轉給總書(shu) 記。總書(shu) 記看了以後批示：“複製請常委同誌參閱”。常委沒有意見了，就這樣勞動力市場就進了《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中。

　　談“人權”

　　“我國人權發展已取得前所未有的進步”

　　政事兒(er) ：1997年，您在參與(yu) 起草十五大報告時，提出必須要把“自由和人權”寫(xie) 進去。您覺得中國目前自由和人權的狀況如何?

　　高尚全：1997年，我參加十五大報告起草工作時，我是負責所有製部分。有的同誌負責政治體(ti) 製改革部分，我們(men) 起草小組可以互相提意見，我看到這部分沒有寫(xie) 自由，也沒有寫(xie) 人權，我說為(wei) 什麽(me) 沒有呢?他們(men) 回答說沒地方了。我說我不相信，所以在起草小組大會(hui) 上我就提出，必須要把“自由”和“人權”寫(xie) 進去。當時講了三條理由：

　　第一，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想一想，問一下自己，你要不要自由?要不要人權?我相信如果不說假話的話都要，都要人權，都要自由。說假話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憲法》上提出要有這樣或那樣的自由，為(wei) 什麽(me) 十五大就不說呢?

　　第三，民主、自由、人權是人類文明的成果，不是資本主義(yi) 特有的，我們(men) 不要回避它。要老百姓繼續跟著共產(chan) 黨(dang) 走，共產(chan) 黨(dang) 要繼續執政，就必須把這個(ge) 旗幟舉(ju) 得高高的。

　　這個(ge) 建議得到了主持起草小組工作的溫家寶同誌的讚同。所以在十五大報告中寫(xie) 上了“保證人民依法享有廣泛的權利和自由，尊重和保障人權”。

　　後來把“人權”都寫(xie) 進了《憲法》。把“自由”作為(wei) 社會(hui) 主義(yi) 價(jia) 值觀的重要內(nei) 容寫(xie) 進去了，我覺得這是中國社會(hui) 的一個(ge) 重大進步，有重大的曆史意義(yi) 。

　　當前，我國的人權發展已經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步，當然還有巨大的進步空間。我們(men) 尤其要用法治的方式保障人民群眾(zhong) 財產(chan) 權、人格權，這樣經濟的發展和社會(hui) 的繁榮才會(hui) 有更堅實的基礎。

　　政事兒(er) ：十八大之前，您曾向中央提出《關(guan) 於(yu) 黨(dang) 的十八大的三點建議》，提出黨(dang) 的執政基礎在於(yu) 民心、民生、民意，中央主要領導非常重視並作了批示。您為(wei) 何認為(wei) 有了“三民”共產(chan) 黨(dang) 執政基礎就牢固?如何保障好“三民”?

　　高尚全：國內(nei) 外的實踐經驗證明：共產(chan) 黨(dang) 的執政基礎不在於(yu) 國有經濟比重高低，而根本的是三個(ge) “民”：“民心、民生、民意”。民心是核心的問題，“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今中外都說明這個(ge) 問題;為(wei) 了得民心，必須把民生問題搞上去，使老百姓分享改革發展的成果;為(wei) 了得民心，就要尊重民意，使老百姓有話語權，有參與(yu) 權，有監督權，有尊嚴(yan) 。

　　談反腐

　　“權力必須被約束和監督，必須把權力關(guan) 進製度的籠子裏”

　　政事兒(er) ：十八大前，您還曾向中央建議將建立官員財產(chan) 公示製度作為(wei) 政治體(ti) 製改革的突破口。該建議此前也有多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呼籲。您覺得改革的難點在哪裏?

　　高尚全：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前，我曾經建議，在政治體(ti) 製改革方麵，可把建立官員財產(chan) 公示製度作為(wei) 突破口推出，為(wei) 了減少阻力，在操作上可實行三個(ge) “率先”，一是新當選或新任命的官員率先公示;二是新任官員中領導幹部率先公示;三是財產(chan) 中不動產(chan) 率先公示。十八大以來，這項改革不能說沒有進展。比如，與(yu) 財產(chan) 申報相配套的如不動產(chan) 聯網登記製度，近年來已經基本部署到位。銀行的賬戶實名製早已完成，過去幾年還清理了身份證信息。

　　目前，副處級以上幹部的財產(chan) 申報製度已經非常嚴(yan) 密，許多公務人員因為(wei) 申報不實受到了處分。當前的問題是，財產(chan) 申報製度如何進一步提升到財產(chan) 公開，主要的困難可能僅(jin) 在於(yu) 這方麵還不夠自信，我認為(wei) 當前這方麵的製度可以足夠自信，主要領導幹部從(cong) 財產(chan) 申報升級到財產(chan) 公開，這是一個(ge) 不可避免的趨勢。

　　政事兒(er) ：在十八大後的反腐風暴中，眾(zhong) 多高級別官員被查，多人存在權錢交易問題。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應該如何厘清政府與(yu) 市場的關(guan) 係?

　　高尚全：反腐中，最深刻的經驗教訓是，權力必須被約束和監督，必須把權力關(guan) 進製度的籠子裏。腐敗現象高發的主要原因，一是權力過大，權力過於(yu) 集中;二是對權力缺乏監督，缺乏約束。既是宏觀政策的製定者，又是執行者，沒有約束。民間流傳(chuan) 這樣三句話，“黑頭法律文件不如紅頭文件，紅頭文件不如領導批示，領導批示不如領導電話”。必須把規範和約束公權作為(wei) 重點。任何組織和個(ge) 人都必須在憲法法律範圍內(nei) 活動，都必須依照憲法、法律行使權力和權利，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中央下定決(jue) 心推進依法治國，在很大程度上為(wei) 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奠定了基礎。法治的本質就是限權，在市場經濟層麵，就是要限製權力對市場的不當幹預。

　　發揮市場的決(jue) 定性作用，就必須排除政府對市場的過度幹擾，同時又需要政府做好服務工作和保障工作，創造良好的市場環境並提供有效的社會(hui) 保障。因此，以法律的形式界定政府與(yu) 市場的邊界，並用法律程序、法律規則矯正政府隨時可能出現的越位、缺位和錯位，就顯得至為(wei) 重要。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決(jue) 定》要求全麵正確履行政府職能，並要求“進一步簡政放權，深化行政審批製度改革，最大限度減少中央政府對微觀事務的管理，市場機製能有效調節的經濟活動，一律取消審批，對保留的行政審批事項要規範管理、提高效率。”

　　隻有通過真正地落實法治，才能杜絕公權力越位、缺位、錯位情況的發生，促進政府職能的有效轉變，將權力關(guan) 進製度的籠子。隻有將權力真正關(guan) 進了製度的籠子，才能真正充分發揮市場的決(jue) 定性作用。

　　政事兒(er) ：從(cong) 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提出要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到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提出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從(cong) “基礎性”作用到“決(jue) 定性”作用，這種變化對中國社會(hui) 來說意味著什麽(me) ?

　　高尚全：從(cong) 市場的基礎性作用到決(jue) 定性作用，是一個(ge) 不斷深化認識和完善改革的過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初步建立並運行多年之後，一些深層次的矛盾逐漸暴露，對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的進一步完善成為(wei) 一項重大的理論和現實命題。在十六屆三中全會(hui) 《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起草過程中，我在當年4月23日召開的起草小組會(hui) 議上作了主題為(wei) “改革無止境、完善無止境”的發言，其中包括了對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的內(nei) 涵的一些意見：十四大和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對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定義(yi) 是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國家宏觀調控是作為(wei) 對資源配置的前提條件，還是屬於(yu) 市場經濟的重要內(nei) 容?原來的這個(ge) 表述字麵理解應為(wei) 前提，但從(cong) 理論上講，宏觀調控本應是市場經濟一個(ge) 內(nei) 容。其他疑問還包括宏觀調控是資源在市場配置的基礎上發揮政府的作用，還是資源在政府作用下發揮市場的作用?資源配置的主體(ti) 是政府還是市場?是政府主導還是市場主導?原有的定義(yi) 均無法厘清這些問題，而這些問題一旦搞錯，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就有可能淪為(wei) 計劃經濟的翻版。十六屆三中全會(hui) 的《決(jue) 定》最終采納了這個(ge) 建議，確立了“更大程度地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這一表述。黨(dang) 的十七大進一步提出，從(cong) 製度上更好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黨(dang) 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的認識的提高，其直接效果，是我國市場經濟體(ti) 係的加速構建成型，並不斷成熟完善。

　　黨(dang) 的十八大後，黨(dang) 對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有了更深入的認識。黨(dang) 的十八大提出，更大程度更廣泛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為(wei) 了貫徹落實黨(dang) 的十八大關(guan) 於(yu) 全麵深化改革的戰略部署，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通過了《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全麵深化改革若幹重大問題的決(jue) 定》這一影響深遠的文件。《決(jue) 定》曆史性地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從(cong) 黨(dang) 的十四大以來的20多年間，對政府和市場關(guan) 係，我們(men) 一直在根據實踐拓展和認識深化尋找新的科學定位。可以看出，我們(men) 對政府和市場關(guan) 係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

　　在黨(dang) 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上，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指出，中央認為(wei) 對這個(ge) 問題從(cong) 理論上作出新的表述條件已經成熟，應該把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修改為(wei) “決(jue) 定性作用”。《決(jue) 定》指出：“要緊緊圍繞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深化經濟體(ti) 製改革，堅持和完善基本經濟製度，加快完善現代市場體(ti) 係、宏觀調控體(ti) 係、開放型經濟體(ti) 係，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推動經濟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發展”。

　　談加強改革的“頂層設計”

　　“改革是長期任務，要注重改革的係統性、整體(ti) 性和協調性”

　　政事兒(er) ：您曾長期呼籲加強改革的“頂層設計”，請談談您的看法。

　　高尚全：全麵深化改革必須以更大的政治勇氣和智慧推進，必須加強頂層設計，更加注重改革的係統性、整體(ti) 性和協調性。

　　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指出：“改革開放是一場深刻的全麵的改革，每一次改革都會(hui) 對其他改革產(chan) 生重要影響，每一項改革又都需要其他改革協同配合。要更加注重各項改革的相互促進、良性互動，整體(ti) 推進，重點突破，形成推進改革開放的強大合力。”加強改革的統籌協調是全麵深化改革的關(guan) 鍵。要深入研究全麵深化改革的頂層設計和總體(ti) 規劃，明確提出改革總體(ti) 方案、路線圖和時間表。

　　因此，中央需要建立一個(ge) 統籌全麵深化改革的高層次的權威性改革協調機製和工作機構。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之後，中央成立了全麵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在改革的協同協調上發揮了有目共睹的巨大的作用。全麵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升級為(wei) 中央全麵深化改革委員會(hui) ，使改革的整體(ti) 協調機構從(cong) 一個(ge) 臨(lin) 時性機構成為(wei) 更加正式的職能機構，這充分說明改革的係統性、整體(ti) 性、協調性不是一個(ge) 臨(lin) 時任務，而是在後續改革進程中的長期任務。最近召開的中央全麵深化改革委員會(hui) 第十次會(hui) 議強調，加強改革係統集成、協同高效，推動各方麵製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這更加充分說明這一轉變的必要性。

　　政事兒(er) ：十九屆三中全會(hui) 提出深化黨(dang) 和國家機構改革，目前改革任務基本已部署完畢。您如何評價(jia) 此輪改革成效?

　　高尚全：推進國家治理體(ti) 係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必須深化黨(dang) 和國家機構改革，健全完善黨(dang) 和國家機構職能體(ti) 係，確保有效治理國家和社會(hui) ，實現黨(dang) 和國家興(xing) 旺發達、長治久安。在改革進程中，要不忘改革初心，牢記改革使命。從(cong) 一些地方上為(wei) 實現最多跑一次進行的機構改革來看，這些改革牢牢把握了人民群眾(zhong) 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旨在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體(ti) 人民，不斷增強人民群眾(zhong) 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這樣的改革做到了民眾(zhong) 有所呼改革有所應，真正改到了人民心裏。

　　政事兒(er) ：不久前您曾刊文提出，當前改革重點是要構建市場機製有效、微觀主體(ti) 有活力、宏觀調控有度的經濟體(ti) 製。這必須要有與(yu) 現代市場經濟體(ti) 製相配套的立法司法體(ti) 製、行政執法和督查機製以及輿論監督機製。具體(ti) 來說，該如何有效遏製權力，既防止缺位、又避免錯位和越位?

　　高尚全：建立與(yu) 現代市場經濟體(ti) 製相配套的立法司法體(ti) 製、行政執法和督查機製以及輿論監督機製市場，其核心就是要建立法治，通過法治來遏製權力、規範權力。

　　2014年10月底召開的黨(dang) 的十八屆四中全會(hui) ，通過了《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全麵推進依法治國若幹重大問題的決(jue) 定》。這是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曆史上，第一次專(zhuan) 門研究法治建設的中央全會(hui) 。十八大以來，中央全麵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的若幹次會(hui) 議提出了改革與(yu) 立法的協調、司法體(ti) 製改革等多項關(guan) 於(yu) 法治的決(jue) 議，充分說明中央對這一關(guan) 鍵問題的重視。

　　決(jue) 策層麵關(guan) 於(yu) 法治的努力，最終要落實到市場、落實到企業(ye) 上。最終要形成的效果，在宏觀層麵，就是要實現企業(ye) 能做而且政府不容易做好的事，政府應該讓位於(yu) 市場。總之，要牢固樹立人民是創造財富的主人，政府是創造環境的主體(ti) 的理念，樹立群眾(zhong) 的主體(ti) 地位，樹立“凡是法律不禁止，大家都可以幹”的理念。有了這樣的理念，政府就容易轉變職能，百姓就會(hui) 有更大更多的創新空間。雖然部分審批還有必要，但大量的審批應撤除，讓市場去調整，讓群眾(zhong) 去創業(ye) 。而政府必須依法行政，不能有隨意性，要成為(wei) 有限政府、服務型政府。

　　談民營經濟發展

　　“發展民營經濟，就必須善待民營企業(ye) 和企業(ye) 家”

　　政事兒(er) ：您如何評價(jia) 民營經濟對中國發展的重要性?該如何保護民企和民營企業(ye) 家?

　　高尚全：關(guan) 於(yu) 民營企業(ye) 的作用，可以用四個(ge) 離不開來概括：

　　第一，我們(men) 要實現兩(liang) 個(ge) 百年的奮鬥目標，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靠什麽(me) ?我覺得離不開基本經濟製度，離不開民營經濟的發展。第二，人民生活的提高，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men) 奮鬥的目標，靠什麽(me) ?靠基本經濟製度，離不開民營經濟的發展。第三，要創新發展，要建設創新型國家，我們(men) 也離不開多種所有製經濟、離不開民營經濟的發展。第四，要緩解就業(ye) 壓力，保障就業(ye) 更離不開多種所有製經濟、更離不開民營經濟發展。

　　所以，現在都用了56789，就是民營經濟的貢獻占了50%，在GDP當中占了60%，在創新上占了70%，在解決(jue) 就業(ye) 的總量解決(jue) 了80%，新增就業(ye) 占了90%，新增就業(ye) 怎麽(me) 解決(jue) ?就靠民營解決(jue) 發展。所以這是四個(ge) 離不開。

　　國家的繁榮昌盛，離不開民營企業(ye) 和民營經濟的發展，而發展民營經濟，就必須善待民營企業(ye) 和企業(ye) 家。因此，必須依法嚴(yan) 格保障民營企業(ye) 家的財產(chan) 權、人身權、人格權。這也是黨(dang) 的十九大報告的要求。黨(dang) 的十九大報告還專(zhuan) 門提出了要“構建新型政商關(guan) 係，促進非公有製經濟健康發展和非公有製經濟人士健康成長。”落實十九大報告的這些表述內(nei) 容將為(wei) 企業(ye) 家權益的保護、為(wei) 民營企業(ye) 的健康發展創造更加良好的環境，應當成為(wei) 政府部門的主要任務之一。

　　談十九屆中央四中全會(hui) 議題

　　“四中全會(hui) 正當其時”

　　政事兒(er) ：十九屆中央四中全會(hui) 將在10月召開，研究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製度、推進國家治理體(ti) 係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幹重大問題。您對此有何期待?

　　高尚全：中國的改革進程在過去40餘(yu) 年裏已經取得了舉(ju) 世矚目的成就，但是今天我們(men) 仍麵臨(lin) 著來自國內(nei) 外的巨大挑戰，改革本身處於(yu) 深水區和啃硬骨頭的階段。在當前條件下，要通過改革來推動中國的進一步發展，既要繼承和發展我們(men) 在過去40年中行之有效的改革思想和改革方法，又要在解放思想的狀態下，根據當前實際情況，與(yu) 時俱進地更新發展我們(men) 的理論、我們(men) 的治理結構和我們(men) 的改革內(nei) 容。

　　過去40年，改革的綱是市場經濟，牢牢把握住市場經濟的方向，去摸索、建立、完善這個(ge) 綱，我們(men) 的改革就能夠立於(yu) 不敗之地。現在我們(men) 已經處於(yu) 市場發揮決(jue) 定性作用的這個(ge) 新起點上，要把準新階段的改革的核心，這個(ge) 新的核心重點就是推進國家治理體(ti) 係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方麵的短板比如一刀切問題，在新的轉型階段體(ti) 現得越來越明顯，亟需加強。四中全會(hui) 提出這一主題，正當其時。

　　談改革寄語

　　“新時期的改革者就肯定會(hui) 站在前人肩膀上，有更大作為(wei) ”

　　政事兒(er) ：新中國成立70周年，您也是九十高齡改革老人了，仍然堅持為(wei) kaiyun官方地址鼓與(yu) 呼。您現在的工作狀態是怎樣的?您如何評價(jia) 自己走過的改革之路，有遺憾嗎?對當下的改革還有哪些寄語?

　　高尚全：不久前，我剛度過我的90歲生日，正式踏入“90後”行列。雖然已經是耄耋之年，但是改革仍是我最重要的工作。每個(ge) 工作日的上午我都會(hui) 到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研究會(hui) 的辦公室工作，思考改革的問題，撰寫(xie) 改革的著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黨(dang) 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的改革事業(ye) 在諸多過去的難點方麵有所突破。黨(dang) 的十九大，以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為(wei) 核心的黨(dang) 中央，對我國的改革所麵對的社會(hui) 主要矛盾作出了新的判斷，對改革作出了更加細致全麵的部署。

　　改革在這新的曆史時期的新情況、新問題主要需要依靠今天的年輕人自己去麵對和解決(jue) ，隻要我們(men) 努力做好“踏踏實實做人”，“勤勤奮奮做事”，新時期的改革者就肯定會(hui)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會(hui) 有更大作為(wei) 。改革老兵的經驗是寶貴的。從(cong) 黨(dang) 的建設到國企改革、從(cong) 市場作用到依法治國，許多改革的議題一脈相承，把握改革開放40年來這些改革議題的脈絡對當前改革的推進十分重要，有的放矢，改革就能夠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