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的另一麵
發稿時間:2019-09-11 13:52:14 來源:光明網 作者:宗城
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的熱播,勾起了人們(men) 對盛唐的無限想象。憶往昔,倉(cang) 廩實,天下長安,四海歸服。詩人筆下的盛唐,照亮一個(ge) 中國式的理想國。然而,在這種對盛世的想象中,真正的庶民被忽略了。長安之外的國境,很少有人去深究。
“豪強兼並,州縣莫能製。”“天下戶口逃亡,色役偽(wei) 濫,朝廷深以為(wei) 患。”這些史料形容的不是中晚唐,而是被描繪成盛世的玄宗朝。
“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杜甫的這首詩描繪的不是安史之亂(luan) 後,而是安史之亂(luan) 前。
土地兼並、生民流散、勞役繁重……這些描繪末代的詞,形容玄宗朝同樣有所依據。唐朝並沒有根治封建王朝的結構性問題,在最強盛的時候也沒能真正實現千萬(wan) 百姓的“安居樂(le) 業(ye) ”。玄宗朝是長安的盛世、疆土麵積的盛世、國際聲望的盛世,但不是庶民的盛世。隻是在安史之亂(luan) 後慘淡景象的襯托下,玄宗朝成為(wei) 一代文人貴族心中的白月光。他們(men) 為(wei) 這層記憶敷脂抹粉,使得玄宗朝聚攏起玫瑰色的煙霧,在一輪又一輪曆史話語的構建中演變為(wei) 夢幻的符號。它不僅(jin) 僅(jin) 是一個(ge) 曆史概念,也成為(wei) 文化理念和價(jia) 值理念。當從(cong) 未經曆大唐的人們(men) 懷念開元盛世,他們(men) 所懷念的,實則是大國崛起、萬(wan) 邦來朝。這背後有著一層樸素的國家認同情結。
大廈傾(qing) 倒,非一日之事。盛唐隕落,表麵上是由於(yu) 安史之亂(luan) ,但安史之亂(luan) 之所以發生,乃是諸多曆史因素積重難返的結果。它的大背景就是“世業(ye) 口分田製”(後人亦簡化為(wei) “均田製”)崩潰,依靠征發均田農(nong) 民的府兵製難以為(wei) 繼,使得朝廷稅基持續減少、軍(jun) 備弱化,國家的財政稅收出現空前危機,進而影響到大唐的軍(jun) 事和基層管理。為(wei) 了維持龐大軍(jun) 隊,應付連綿戰線,朝廷無奈之下使用了節度使,下放兵權、財權和地方治理權,於(yu) 是有了安祿山等人做大的空間。
因此,在安史之亂(luan) 爆發前夕,大唐已經千瘡百孔,僅(jin) 僅(jin) 是依靠著幾根梁柱和牆上的金箔唬人。用一個(ge) 盛世的幻夢,戰戰兢兢地支撐著人們(men) 的信念。《長安十二時辰》最難得的不是再現盛世景象,而是展開了這盛世之下的另一麵:長安城外滿地的餓殍、地下市場被買(mai) 賣的婦女、耗費民脂民膏的豪宅拔地而起,而退伍士卒甚至淪落到變為(wei) 盜賊的境地。生民塗炭至此,無怪乎杜甫感慨:“入門聞號咷,幼子饑已卒。”
回望唐朝,與(yu) 另一個(ge) “盛世”的轉折點相對比,我們(men) 能發現一些相似之處。中國兩(liang) 千餘(yu) 年的封建社會(hui) ,最常被人提起的盛世,一個(ge) 是唐朝的開元盛世,一個(ge) 就是清朝的康雍乾盛世。
康熙做底,雍正改革,至乾隆盛極而衰。從(cong) 武功、內(nei) 政、人口、財政的角度,康雍乾時期在封建王朝史上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到乾隆時期,在打垮準噶爾後,清朝統治者已經將宗親(qin) 、後宮、朋黨(dang) 、外戚、宦官、外敵、農(nong) 民起義(yi) 等能夠威脅到清廷的力量大體(ti) 壓製。乾隆鞏固了先輩打下的疆土,自稱十全老人,他在位期間,敢於(yu) 五次普免天下錢糧,三免八省漕糧,可見其底氣。
但清朝的衰落也是從(cong) 乾隆開始的。對清朝衰弱之因,學術界分析良多,筆者在此不贅述。不得不提的一點是:乾隆後期的保守,和他前期的勵精圖治,不可分割看待。後人臧否前人,常常事後諸葛亮。比如談及乾隆朝,批評主政者忽略世界大變局、盲目守成,導致了後來的衰頹。但追溯過去兩(liang) 千年,西方悄然發生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才有人說這是千年未有之變局,對這個(ge) 變化,大部分人都會(hui) 措手不及。其次,乾隆前半生異常順利,帝國蒸蒸日上,這導致了他的極度自信與(yu) 保守。乾隆所在的環境決(jue) 定了他的治國策略,也決(jue) 定了他的思維習(xi) 慣。他既要保住盛世的顏麵,又要維護滿人的利益,加之晚年疲憊,他的治國思路勢必以穩為(wei) 主。
乾隆的保守和玄宗的晚年懈怠都是老年政治的產(chan) 物,他們(men) 坐盛世,卻不敢大刀闊斧改革。開元年間,帝國有大片土地被豪強富戶占據,不必上稅,嚴(yan) 重影響了朝廷的稅收,而玄宗很少過問,導致平民負擔更重。乾隆年間,許多百姓生活水準尚不如明末,滿族勳貴大量兼並土地,乾隆也不過問。百姓負擔過重,揭竿而起,乾隆想到的,也依然是武力鎮壓,而不敢也不願從(cong) 根本上改變百姓的生存狀況。因為(wei) 這和滿清貴族的利益相違背。
以康雍乾留下的基業(ye) ,清朝或許會(hui) 超出300年這個(ge) 所謂的“王朝周期”。但是,即便是列強尚未入侵的乾隆時期,清朝的內(nei) 部危機也已經顯露。皇室圈地、賣官鬻爵、冗官冗員、國庫虧(kui) 空、粉飾政績等,都在一步步蠶食清朝的活力。如學者張宏傑所說:“乾隆的成功在於(yu) 他的統治縱向看是中國曆朝曆代最成功的,他的失敗在於(yu) 他的統治放在乾隆所處的18世紀的人類曆史上看,又變得黯淡無光。”
“興(xing) ,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們(men) 再看這些盛世,一個(ge) 殘酷事實是——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所以在今天,與(yu) 其追憶一個(ge) 封建王朝的盛世,不如思考這盛世為(wei) 何倒塌,去發現那些在主流敘述中被忽略的曆史景象。一個(ge) 真正持續的盛世,不僅(jin) 要有口號和花架子,也不僅(jin) 是強大的軍(jun) 隊、廣闊的疆土,還應以平等為(wei) 準則,為(wei) 盡可能實現大多數人的福祉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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