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ei) 容提要：新中國70年工業(ye) 化曆程，蘊含著發展中大國推進工業(ye) 化的規律：注重發揮比較優(you) 勢，不斷優(you) 化經濟結構;正確處理工業(ye) 化、城鎮化、農(nong) 業(ye) 現代化、技術進步之間的關(guan) 係，實現新型工業(ye) 化、信息化、城鎮化、農(nong) 業(ye) 現代化同步發展;以勞動生產(chan) 率提高引導產(chan) 業(ye) 結構演進，防止製造業(ye) 比重過早過快下降，加快發展先進製造業(ye) 。

　　新中國成立前，雖然我國已經存在一定比重的工業(ye) 經濟，但真正意義(yi) 上的工業(ye) 化是從(cong) 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個(ge) 五年計劃時期開始的。1953年，全國83.1%的勞動力從(cong) 事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工業(ye) 就業(ye) 人數的比重僅(jin) 為(wei) 8.0%，工業(ye) 增加值占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GDP)的比重僅(jin) 為(wei) 17.6%。第一個(ge) 五年計劃結束時，工業(ye) 增加值占GDP的比重提高到23.2%。此後，我國工業(ye) 化水平不斷提高，工業(ye) 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在1978年達到44.1%，但也形成了重工業(ye) 占比過高的工業(ye) 經濟結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按照生產(chan) 力發展要求調整所有製結構，按照比較優(you) 勢原則調整產(chan) 業(ye) 結構，工業(ye) 化快速推進，用幾十年時間走完了發達國家幾百年走過的工業(ye) 化曆程。目前，我國已成為(wei) 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製造業(ye) 第一大國、貨物貿易第一大國、商品消費第二大國、外資流入第二大國，外匯儲(chu) 備連續多年位居世界第一。總結新中國70年工業(ye) 化規律，有利於(yu) 我們(men) 在新的曆史起點上砥礪奮進、走好新型工業(ye) 化道路，也可以為(wei) 豐(feng) 富發展經濟學貢獻中國智慧。

　　從(cong) 重工業(ye) 優(you) 先發展到發揮比較優(you) 勢

　　在一個(ge) 貧窮落後的國家，經濟建設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加快工業(ye) 化進程，改變以農(nong) 業(ye) 經濟為(wei) 主的經濟結構。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men) 黨(dang) 始終把實現工業(ye) 化的任務擺在重要位置，在推進什麽(me) 樣的工業(ye) 化、如何推進工業(ye) 化方麵進行了較長時間探索，經曆了從(cong) 優(you) 先發展重工業(ye) 到發揮比較優(you) 勢的轉變。

　　新中國成立後，我國實施的是重工業(ye) 優(you) 先發展戰略。實施這一戰略有其特定曆史背景。當時西方國家的封鎖形成諸多發展瓶頸，必須靠優(you) 先發展重工業(ye) 來打破。石油工業(ye) 就是一個(ge) 典型例子。作為(wei) 當時不可或缺卻被“卡脖子”的戰略性產(chan) 業(ye) ，自力更生實現石油自給自足，既是不得已而為(wei) 之，更是不可不為(wei) 之事。與(yu) 此類似的還有化學工業(ye) 、電子工業(ye) 、核工業(ye) 和航天工業(ye) 。這些領域正是由於(yu) 被賦予優(you) 先地位，才實現了突破性發展。可見，重工業(ye) 優(you) 先發展戰略有其合理性，但也造成輕重工業(ye) 比例失調。1952—1978年，我國輕工業(ye) 總產(chan) 值年均增長8.4%，重工業(ye) 總產(chan) 值年均增長12.1%，重工業(ye) 所占比重從(cong) 35.5%大幅度提高到56.9%。這種經濟結構帶來資源配置扭曲、工業(ye) 企業(ye) 效率低下等問題，也造成投資與(yu) 消費比例失調，人民生活水平長期沒有得到明顯改善。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的建立健全和改革開放逐漸深入，市場配置資源範圍快速擴大，產(chan) 品價(jia) 格和要素價(jia) 格的扭曲得到矯正，經濟主體(ti) 實現多元化，我國工業(ye) 化發展路徑轉向注重發揮比較優(you) 勢。一個(ge) 重要特點就是勞動密集型產(chan) 業(ye) 獲得更快發展，吸納了大量農(nong) 業(ye) 富餘(yu) 勞動力，既推進了城鎮化進程，又促進了資源優(you) 化配置和全要素生產(chan) 率提高。特別是在發展製造業(ye) 的過程中，我國把豐(feng) 富的勞動力資源轉化為(wei) 比較優(you) 勢和國際競爭(zheng) 力，積極融入全球產(chan) 業(ye) 鏈，成為(wei) 世界製造業(ye) 中心。我國產(chan) 業(ye) 結構大大優(you) 化，20世紀80年代，輕工業(ye) 增長快於(yu) 重工業(ye) ，畸輕畸重的產(chan) 業(ye) 結構得到調整;20世紀90年代，輕工業(ye) 和重工業(ye) 開始均衡發展;2000年以後，隨著比較優(you) 勢變化和中西部地區基礎設施投資加強，重工業(ye) 產(chan) 值增長速度再次快於(yu) 輕工業(ye) ，產(chan) 業(ye) 結構更加穩健、均衡。我國工業(ye) 化與(yu) 對外開放相輔相成。從(cong) 20世紀80年代設立經濟特區、實施沿海開放戰略，到20世紀90年代開始為(wei) 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而努力，再到黨(dang) 的十八大以來推動形成全麵開放新格局，我國全方位擁抱經濟全球化，充分融入全球供應鏈、產(chan) 業(ye) 鏈、價(jia) 值鏈。我國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占世界生產(chan) 總值的比重由改革開放之初的1.8%上升到目前的約16%，多年來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超過30%。

　　從(cong) 優(you) 先發展重工業(ye) 到發揮比較優(you) 勢，是我國工業(ye) 化曆程中最重要的實踐，也是一個(ge) 認識不斷深化的過程，積累了在一個(ge) 後發國家推進工業(ye) 化的寶貴經驗。

　　正確處理工業(ye) 化、城鎮化、農(nong) 業(ye) 現代化、技術進步之間的關(guan) 係

　　我國70年工業(ye) 化曆程的另一條經驗是，要把工業(ye) 化作為(wei) 現代化的有機組成部分，正確處理工業(ye) 化、城鎮化、農(nong) 業(ye) 現代化、技術進步之間的關(guan) 係。

　　新中國成立之初的重工業(ye) 優(you) 先發展戰略，在一定程度上帶來工業(ye) 化與(yu) 城鎮化發展不協調的問題。重工業(ye) 具有資本密集度高、產(chan) 業(ye) 配套效應不明顯的特征。重工業(ye) 優(you) 先發展並不能創造大量非農(nong) 產(chan) 業(ye) 就業(ye) 崗位，也難以充分發揮區域輻射功能，這就導致城鎮化滯後於(yu) 工業(ye) 化，工業(ye) 化的後續動力不足。

　　上世紀80年代以來，沿海地區發揮勞動力豐(feng) 富的比較優(you) 勢，遵循產(chan) 業(ye) 集聚產(chan) 生規模經濟的經濟規律，勞動密集型製造業(ye) 蓬勃發展，促進了城鎮化快速發展。進入21世紀，在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推動下，中西部地區基礎設施條件得到改善，開始承接沿海地區製造業(ye) 轉移，城鎮化速度也呈現後來居上的勢頭。1978—2017年，我國城鎮人口迅速增加，城鎮化率以同期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提高，城鎮的數量也大幅度增加，工業(ye) 化與(yu) 城鎮化逐漸趨於(yu) 同步。

　　在農(nong) 業(ye) 比重隨著經濟發展水平提高而逐步下降這一規律的作用下，我國農(nong) 業(ye) 富餘(yu) 勞動力大規模轉移，進入城鎮非農(nong) 產(chan) 業(ye) 就業(ye) ，提高了整體(ti) 勞動生產(chan) 率。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經濟進入工業(ye) 反哺農(nong) 業(ye) 、城市支持農(nong) 村的階段，支農(nong) 、惠農(nong) 政策力度前所未有。伴隨著工業(ye) 化進程，以農(nong) 業(ye) 機械化為(wei) 標誌的農(nong) 業(ye) 現代化加快發展。1978—2017年，農(nong) 業(ye) 機械總動力以年均5.6%的速度增長。2003—2017年，農(nong) 用大中型拖拉機及其配套農(nong) 具的數量年均增長率均超過14%。

　　黨(dang) 的十八大以來，以習(xi) 近平同誌為(wei) 核心的黨(dang) 中央進一步深化對工業(ye) 化規律的認識，強調推動新型工業(ye) 化、信息化、城鎮化、農(nong) 業(ye) 現代化同步發展。這既是深刻吸取國內(nei) 外發展經驗的理論升華，又體(ti) 現了新一輪科技革命的特點。黨(dang) 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加快發展先進製造業(ye) ，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實體(ti) 經濟深度融合。這將讓工業(ye) 化插上科技創新的翅膀，是主動順應和引領新一輪信息革命浪潮的有效舉(ju) 措。黨(dang) 的十九大報告還把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作為(wei) 一項國家發展戰略，與(yu) “四化同步”相得益彰、相輔相成。很多發展中國家在工業(ye) 化和城鎮化過程中出現過農(nong) 業(ye) 萎縮、農(nong) 村凋敝和農(nong) 民生活改善滯後於(yu) 經濟發展的問題，付出了沉重代價(jia) 。在推進新型工業(ye) 化的同時實施以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現代化為(wei) 總目標的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是“四化同步”發展的一項重大部署，體(ti) 現我國社會(hui) 主義(yi) 現代化的內(nei) 在要求，旨在探索一條近14億(yi) 人的共同富裕之路。

　　近年來，我國人口結構有所變化，勞動年齡人口開始負增長，勞動力工資上漲速度加快，勞動密集型製造業(ye) 的比較優(you) 勢趨於(yu) 減弱。這一新形勢新特點，更加凸顯了“四化同步”發展的重要意義(yi) 。一方麵，我國農(nong) 業(ye) 勞動生產(chan) 率持續提高，中西部地區農(nong) 業(ye) 勞動力轉移潛力仍然較大，可以形成一個(ge) 國內(nei) 版的製造業(ye) 雁陣模式，促進製造業(ye) 從(cong) 沿海地區向中西部地區轉移擴散，延續人口紅利;另一方麵，借助新一輪科技革命特別是信息化的成果，可以加快掌握核心技術、獲得核心競爭(zheng) 力，通過新型工業(ye) 化提升我國製造業(ye) 在全球價(jia) 值鏈中的位置。

　　以勞動生產(chan) 率提高引導產(chan) 業(ye) 結構演進

　　從(cong) 各國經驗看，一個(ge) 國家的工業(ye) 化並不是遵循直線軌跡推進，而是按照倒U形曲線變化。製造業(ye) 增加值占GDP的比重通常會(hui) 先經曆一個(ge) 逐漸上升的過程，達到峰值後便轉而緩慢下降。製造業(ye) 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下降，既可能是在較高工業(ye) 化階段產(chan) 業(ye) 結構自然演進的結果，也可能是在條件尚未成熟時過早“去工業(ye) 化”的結果。我們(men) 可以從(cong) 製造業(ye) 比重開始下降時的條件成熟度(以世界銀行定義(yi) 的人均收入組別作為(wei) 發展階段特征)、農(nong) 業(ye) 比重(以此作為(wei) 產(chan) 業(ye) 結構特征)以及製造業(ye) 比重下降後的結果三方麵來觀察這一現象。

　　第一類國家的製造業(ye) 比重下降可謂水到渠成。在由升到降的轉折點上，這些國家的人均GDP已達高收入國家標準，農(nong) 業(ye) 增加值占GDP的比重降到很低水平;農(nong) 業(ye) 比重下降之後，其製造業(ye) 在全球價(jia) 值鏈中的位置加快提升，整個(ge) 經濟的勞動生產(chan) 率持續提高，保持發達的製造業(ye) 大國地位。第二類國家的製造業(ye) 比重下降具有不成熟的性質。在下降的時點上，人均GDP仍然處於(yu) 中等偏上收入階段水平，農(nong) 業(ye) 比重偏高;在農(nong) 業(ye) 比重下降之後，製造業(ye) 轉型升級並不成功，國際競爭(zheng) 力下降，勞動生產(chan) 率的提高速度不足以支撐經濟持續健康發展。以人均GDP標準判斷，這類國家迄今大多沒有進入高收入國家行列。拉美一些國家是這方麵的典型。

　　由此可以歸納出三點規律性認識：第一，工業(ye) 化推進到一定階段後，高速工業(ye) 化必然要轉向以技術創新和結構升級為(wei) 內(nei) 涵的工業(ye) 化新階段，此時製造業(ye) 比重下降具有必然性。第二，當農(nong) 業(ye) 比重降至較低水平、不存在農(nong) 業(ye) 富餘(yu) 勞動力轉移壓力且第三產(chan) 業(ye) 處於(yu) 較高發展水平時，製造業(ye) 比重下降不會(hui) 導致勞動生產(chan) 率的降低。第三，製造業(ye) 比重下降，絕不意味著該產(chan) 業(ye) 的重要性降低，相反，新的工業(ye) 化階段是製造業(ye) 攀升價(jia) 值鏈階梯的關(guan) 鍵時期。

　　比照國際經驗，我國應當防止過早去工業(ye) 化。黨(dang) 的十九大提出，“建設現代化經濟體(ti) 係，必須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ti) 經濟上”“加快建設製造強國，加快發展先進製造業(ye) ”。要貫徹落實這些重大部署，防止製造業(ye) 比重過早過快下降，給製造業(ye) 向技術密集型高端升級、農(nong) 業(ye) 富餘(yu) 勞動力轉移、服務業(ye) 發展和勞動生產(chan) 率提高留出足夠時間，促進核心技術創新，提升核心競爭(zheng) 力，從(cong) 而獲得新的全球價(jia) 值鏈位置。

　　(作者為(wei)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副院長、學部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