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又到了該總結的時候了。回顧2012年的稅收收入變化，筆者發現了一個(ge) 很有意思的現象：在經濟增速急劇下滑的大背景下，全國以及北京、上海、浙江等經濟發達地區今年的稅收收入增速都大幅回落(全國稅收收入增長10%左右，北京、上海、浙江等省份增幅也就在8%左右，與(yu) GDP增速相當)，但一些經濟欠發達的中西部省份稅收收入卻保持了20%以上增長，甚至個(ge) 別省份的地方稅收收入增幅竟超過30%。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如此嚴(yan) 峻多變的國際國內(nei) 經濟形勢大背景下，經濟轉型已先行一步的發達地區尚不能躲避稅收收入增速大幅下滑的命運，而主要依靠小規模製造業(ye) 的經濟欠發達地區反而能獨善其身？作為(wei) 經濟學者，筆者對此問題很有興(xing) 趣，卻一直苦思無果。

　　巧的是，筆者前幾天有幸參加了一個(ge) 宴請，在座的有幾位地方縣城的主政官員，而且恰好有一位是主管經濟的常務副縣長。席間談到今年的經濟形勢和財政收入情況，筆者拋出上麵的問題予以討教。副縣長告訴我，其實今年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也很不好，日子不比北京等發達城市好過。之所以財政收入還能大幅增長，一是有賴於(yu) 罰款收費等非稅收收入的增長，二是有賴於(yu) “總部經濟區”的設立。一個(ge) 小小縣城裏也有“總部經濟區”？這倒是新鮮事。他解釋說，“總部經濟區”就是在縣城裏有一固定區域，然後從(cong) 外地特別是經濟發達的大城市拉來一些企業(ye) ，在此注冊(ce) 虛擬的分支機構。當然，實際業(ye) 務還在外地做，隻是開發票和納稅在縣裏，縣裏會(hui) 將已繳稅的地方稅收分成按一定比例返還給企業(ye) ，返還比例為(wei) 50%-80%。2012年全縣稅收收入兩(liang) 個(ge) 多億(yi) ，這樣引來的稅收就有一個(ge) 多億(yi) ，占一半以上。聽罷此解釋，其他幾位地方官員也紛紛表示，現在很多地方都是這樣做，有些偏僻的縣市甚至100%稅收返還，“稅款一日遊”隻為(wei) 地方財政收入統計時在數字上好看。

　　原來答案是如此的簡單，這使我想起了著名經濟學家張五常教授提出的“縣際競爭(zheng) ”一詞。張教授認為(wei) “縣際競爭(zheng) ”有利於(yu) 經濟發展，甚至可以很好地解釋kaiyun官方地址開放以來取得的經濟成就。這確實有一定道理，所以有人幹脆把“縣際競爭(zheng) ”等同於(yu) “中國模式”。回顧過去30多年的kaiyun官方地址開放曆史，我們(men) 確實處處能見到“縣際競爭(zheng) ”的身影。“全民招商”、“大幹快上”、“GDP膜拜”、“造城運動”，無一不是“縣際競爭(zheng) ”的真實寫(xie) 照。

　　其實，對於(yu) 伴隨“縣際競爭(zheng) ”而來的負效應大家已有頗多論述。在市場經濟框架中，市場參與(yu) 方有兩(liang) 個(ge) ：企業(ye) 和消費者。企業(ye) 的目標是利潤最大化，消費者的目標是效用最大化。有了“縣際競爭(zheng) ”，政府就硬塞到了市場框架中，兩(liang) 方博弈一下變成了三方博弈。那政府的目標是什麽(me) 呢？理論上講，政府的目標是社會(hui) 福利最大化，也就是“慈悲為(wei) 懷，以天下為(wei) 己任”。這可能嗎？在目前體(ti) 製下，政府的目標很可能演化為(wei) 當政官員的政績最大化。為(wei) 招商引資，可以零土地費用，可以免稅，可以犧牲環境，可以強拆征地，如此等等。由此，“政府主導”自然而然就成了“縣際競爭(zheng) ”經濟發展模式的主要特點，問題也就隨之而來。

　　更重要的是，“政府主導”模式具有明顯的階段性和局限性。因為(wei) “政府主導”模式的優(you) 勢是促進經濟總量的提升，而非經濟質量的改進。從(cong) 增長動力來源看，改革開放後我國經濟增長大致可以分為(wei) 三個(ge) 階段：80年代為(wei) 第一階段，增長的動力來源於(yu) 製度改革帶來的資源重組和優(you) 化配置；90年代至2008年為(wei) 第二階段，增長受益於(yu) 經濟全球化帶來的出口拉動；2008年以後為(wei) 第三階段，改革紅利和人口紅利逐漸弱化，出口占全球份額也難以繼續大幅度提升，經濟增長的源動力被倒逼轉向內(nei) 需和產(chan) 業(ye) 升級。在前兩(liang) 個(ge) 階段，“政府主導”下的改革推進和快速資本形成對經濟增長形成了有效推力，但在第三個(ge) 階段，過重的“政府主導”色彩導致的“國進民退”和產(chan) 能過剩在加重財政金融係統性風險的同時，還會(hui) 進一步抑製民間經濟的內(nei) 生創新活力。

　　現在，“縣際競爭(zheng) ”顯然已經從(cong) 招商引資深入到了財稅領域，這不得不讓我開始思考以下問題：第一，中國的宏觀實際稅負到底是多少？初步估算，2012年我國小口徑宏觀稅負大概在23%左右，如果刨去地方政府的私下稅收返還，實際稅負會(hui) 是多少呢？第二，“縣際競爭(zheng) ”是不是收入差距拉大的罪魁禍首？地方政府青睞的一向是大企業(ye) ，尤其是大央企。對大企業(ye) 的無底線優(you) 惠、巨額財政補貼或違規稅收返還，豈不是讓“富者越富，窮者越窮”嗎？第三，“縣際競爭(zheng) ”能維持正當競爭(zheng) 嗎？與(yu) 歐洲那些小國家之間的競爭(zheng) 不同，我國市縣一級政府根本就沒有法律、金融、稅收、土地、資源等經濟發展要素的自主政策製定權，除了私下違規，他們(men) 能競爭(zheng) 的又能是什麽(me) 呢？

　　十八大報告指出，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核心問題是處理好政府與(yu) 市場的關(guan) 係，一旦政府也轉變成了競爭(zheng) 的主體(ti) ，又怎麽(me) 能保證“更加尊重市場規律”呢？問題已明，解決(jue) 之道在哪裏？對此，尚需另文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