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讀者在談及近代中國曆程時，差不多都有一種“錯峰”的感覺，總覺得近代中國的每一步，回頭看就是走西方的路，但在當時，卻一再耽擱，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hui) 。這個(ge) 觀察是對的，也很值得思索。

　　中國原本可以不走西方的路，中國農(nong) 業(ye) 文明建構至十五、十六世紀時，確實達到了曆史高峰，“四民社會(hui) ”結構的超穩定，以科舉(ju) 製度為(wei) 主軸的文人官僚製度，重農(nong) 抑商的政策選擇，儒家倫(lun) 理對全社會(hui) 的深刻影響，凡此均讓中國有“曆史終結”之感。即便是西方人，在十八世紀之前，不管是到過中國的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還是從(cong) 來沒有到過中國的伏爾泰、萊布尼茨、歌德等，他們(men) 對中國文明的讚美，很多時候讓我們(men) 研究中國文明的人都覺得不好意思。西人對中國文明的讚美，大致發生在十八世紀之前。十八世紀之後，也就是馬戛爾尼使團來華實地觀察後，西人對中國的看法急轉直下，不堪直視。這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呢?

　　工業(ye) 革命開啟了人類曆史的新紀元，一個(ge) 全新的時代就此發生，而中國在這前後幾百年，對於(yu) 工業(ye) 革命及其後果，反應太過遲鈍，一誤再誤，一再錯過。

　　如果僅(jin) 就生產(chan) 方式而言，工業(ye) 革命隻是人類生產(chan) 方式的一次改變，但這次改變讓人的能力在自然、天然之外有了巨大延伸。甚至，生產(chan) 方式、生存方式改變了人類的行為(wei) 方式，倫(lun) 理價(jia) 值。比如說，農(nong) 業(ye) 文明遵循的“熟人社會(hui) ”原則。在熟人社會(hui) ，人們(men) 不得不遵從(cong) 熟人社會(hui) 的基本原則。但在“後農(nong) 業(ye) 文明”時代，即工業(ye) 社會(hui) ，城市化、工業(ye) 化，讓每一個(ge) 人更趨於(yu) 原子化，孤獨無助。這是一個(ge) 完全陌生、孤立的社會(hui) ，人們(men) 重構的人際關(guan) 係，絕對無法沿用農(nong) 業(ye) 文明熟人社會(hui) 的原則、規則，地緣、血緣、學緣，都不那麽(me) 重要了，人們(men) 之間最看重的是契約，是守信，社會(hui) 組織方式、倫(lun) 理價(jia) 值等，都必將隨著工業(ye) 文明的發生而改變。

　　然而，中國自古以來的農(nong) 業(ye) 文明太優(you) 秀了，因而中國在與(yu) 西方的接觸中，並不認為(wei) 中國應該盡棄其學而學焉。因而我們(men) 看到曆史發展的“錯峰”狀態：當西方地理大發現，開辟新航路，在全世界廣泛殖民的時候，中國卻從(cong) 漢唐宋元時代全球貿易主導者退出，漸漸封關(guan) ，明、清政府還一度規定片帆不許出海。一個(ge) 原本對域外開放的中國，至此選擇了孤獨，畫地為(wei) 牢，靜以自守。

　　曆史的吊詭卻在於(yu) ，封閉、管製的貿易形態，自明代中晚期開始，卻漸漸形成了中外貿易的單向順差。中國的絲(si) 綢、茶葉、瓷器，源源不斷流向全世界，長時期壟斷了全球市場。

　　但是，市場的封閉，讓中國贏得了世界市場，卻失去了自身市場的開發，失去了自身產(chan) 品的豐(feng) 富、提升，更失去了與(yu) 世界共振的動力與(yu) 機會(hui) 。十八世紀英國工業(ye) 革命的發生，中國不是不知道，然而中國滿足於(yu) 貿易順差，失去了發展的動力。

　　到了十九世紀上半葉，僅(jin) 僅(jin) 一百年的時間，中國與(yu) 西方已經滄海桑田，位置互易。被耽擱了近百年的中國選擇了“彎道超車”，掀起了洋務運動，結果成就了一個(ge) “跛足的”的工業(ye) 化。三十年之後，一場戰爭(zheng) ，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甲午戰爭(zheng) 之後，中國向對手學習(xi) ，亦步亦趨，被迫向全世界開放，漸漸讓中國與(yu) 世界同步，“錯峰”情形總算暫時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