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英國工業(ye) 革命以來，人類活動極大地影響並改變著地球生態係統，導致這個(ge) 係統的穩定與(yu) 平衡被擾亂(luan) ，一係列生態災害嚴(yan) 重威脅著包括人類在內(nei) 的地球生命。正是為(wei) 了拯救生態危機，為(wei) 了地球生命共同體(ti) 的可持續存在和健康發展，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人類社會(hui) 開始了對現代工業(ye) 文明的深刻反思，並逐漸探索可持續發展之路。生態美學正是在這種曆史背景下興(xing) 起的美學研究新形態，代表著美學的發展方向，可以簡單地視為(wei) 美學的生態轉型。

　　一

　　一般認為(wei) ，美學作為(wei) 一門獨立的學科，誕生的標誌是1750年德國美學家鮑姆加登公開出版《美學》一書(shu) 。那個(ge) 時候既沒有嚴(yan) 重的生態危機，也沒有作為(wei) 獨立科學的生態學。因此，現代美學既不可能考慮生態問題，也不可能從(cong) 生態學借鑒理論資源。隨著全球性生態危機日益嚴(yan) 峻，生態學遠遠超越了其原來所屬的生物學領域並對人文學科各個(ge) 領域都產(chan) 生著重大影響。可以說，幾乎所有人文學科都正在發生著程度不等的生態轉型。美學是人類精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生態美學也正成為(wei) 生態文明研究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反思現代美學的根本缺陷，實現美學的生態轉型，是生態美學研究的基本思路。

　　西方現代思想在界定人之為(wei) 人時，通常將人視為(wei) 具有心靈、能夠思維的主體(ti) ;人的存在的特征，突出體(ti) 現為(wei) 既與(yu) 身體(ti) 無關(guan) 、又與(yu) 環境無關(guan) 的主體(ti) 性。這種哲學觀念體(ti) 現在美學上，就是以康德為(wei) 代表的主體(ti) 性美學：主體(ti) 運用其心靈的先驗能力構建表象，當心靈中的表象與(yu) 主體(ti) 的感受及其情感發生關(guan) 聯的時候，主體(ti) 就根據其感受的愉悅與(yu) 否作出審美判斷，將能引發愉悅的表象判斷為(wei) 美的，反之則判斷為(wei) 醜(chou) 的。在圍繞主體(ti) 展開的審美判斷中，客體(ti) 基本上被忽視了;康德甚至特別強調，為(wei) 了確保審美的純粹性，必須忽略客體(ti) 及其實在性。按照這種美學思路，主體(ti) 被極度高揚了，客體(ti) 則被極度貶低了。以自然為(wei) 代表的客體(ti) ，僅(jin) 僅(jin) 是主體(ti) 構建心靈表象的原材料;自然不但沒有任何主體(ti) 性，而且沒有任何內(nei) 在價(jia) 值或內(nei) 在目的。簡言之，現代主體(ti) 性美學通過高揚主體(ti) 性及其創造力，將人類這個(ge) 物種從(cong) 自然世界中無以複加地突出出來，甚至割斷了人與(yu) 自然界的血肉聯係。

　　二

　　針對上述理論弊端，生態美學首先根據生態學原理，將人類的存在理解為(wei) “生態存在”，也就是身在生態係統之中的存在：生態係統在其漫長的演化過程中孕育了包括人類在內(nei) 的眾(zhong) 多物種，是人類存在的母體(ti) ;離開這個(ge) 母體(ti) ，人類就不可能生存，更不可能發展。人類是生態係統生生之功能、生生之德性的具體(ti) 體(ti) 現之一。人類之所以被稱為(wei) “天地之心”“萬(wan) 物之靈”，是因為(wei) 人能夠憑借自己的天賦良知及其反思能力，將自身對於(yu) 生態係統的責任理解為(wei) “參讚天地之化育”，將自身使命理解為(wei) 幫助生態係統達成“萬(wan) 物並育而不相害”的理想共生狀態。按照生態美學的思路，自然不是人類可以無度利用的資源，而是人類得以產(chan) 生且賴以生存的本源。生態美學從(cong) 生態存在論出發，其核心命題是，自然事物以人類的審美知覺為(wei) 通道，如其本然地顯現其自身。這一核心命題可以概括為(wei) ：美者自美，因人而顯;生態審美，生生不息。

　　正是從(cong) 生態係統的生生特性出發，生態美學展開了對於(yu) 審美價(jia) 值的生態重估，探討審美價(jia) 值與(yu) 生態價(jia) 值的辯證關(guan) 係。在生態美學之前的美學理論中，“美”與(yu) “審美”都是極其光輝燦爛的字詞，審美價(jia) 值毋庸置疑地居於(yu) 價(jia) 值序列之首。但是，從(cong) 生態審美的高度來看，生態美學的理論思考多了一個(ge) 重要參照，即生態健康，也就是生態係統的穩定與(yu) 平衡。生態學研究有機體(ti) 與(yu) 環境之間的互動，生態美學則研究人類與(yu) 環境之間的審美互動，清醒而自覺地考察人類審美活動對於(yu) 生態環境的負麵影響，嚴(yan) 肅地反思和批判審美活動對於(yu) 環境的破壞。生態美學看到，人們(men) 通常隻根據自己的主觀感受來判斷一個(ge) 事物的美醜(chou) ，通常將審美愉悅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很少考慮審美偏好的生態後果，因而造成了對於(yu) 環境的極大破壞。這方麵的例子不勝枚舉(ju) 。比如，人們(men) 通常喜歡整整齊齊的草坪，通常用“雜草叢(cong) 生”來貶低一個(ge) 地方的審美價(jia) 值;然而，草坪的維護需要消耗大量的水和化肥，對於(yu) 淡水資源奇缺的地區來說，草坪審美偏好卻成了生態破壞的重要誘因。又如，人們(men) 在長期的審美活動中，逐漸形成了對於(yu) 特定植物的習(xi) 慣性審美偏好，通常隻運用特定的植物來創造景觀;這樣的植物審美偏好，既造成了植物景觀同質化單一化，又對於(yu) 植物多樣性產(chan) 生了不良影響。簡言之，生態美學在認真反思形成人類審美偏好的社會(hui) 、曆史、文化根源的基礎上，以生態健康為(wei) 價(jia) 值標準，將事物的生態價(jia) 值放在審美價(jia) 值之前，通過探討審美偏好與(yu) 生態災難之間的關(guan) 係，反思和批判人類審美偏好的生態後果，努力倡導一種有利於(yu) 生態健康的生態審美觀，從(cong) 而使美學在拯救生態危機、建設生態文明的過程中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

　　三

　　生態美學也引發了藝術觀念的生態轉型。藝術與(yu) 自然的關(guan) 係一直是美學理論的核心問題，藝術曾經長期占據美學研究的中心地位，黑格爾甚至將美學視為(wei) 藝術哲學，同時認為(wei) 藝術美高於(yu) 自然美。現代美學從(cong) 其主體(ti) 性思路出發，通常高揚藝術家的想象力與(yu) 創造力，進而用表現論來解釋藝術現象，將藝術視為(wei) 藝術家表達情感世界的自由創造。根據這種藝術哲學，自然僅(jin) 僅(jin) 是藝術家用來創造藝術品的原材料，其邏輯與(yu) 現代工業(ye) 生產(chan) 完全一致：自然事物可以由人類隨意加工和改造。與(yu) 此相反，生態藝術美學則認為(wei) ，自然自身有著遠為(wei) 人類所不及的巨大活力與(yu) 創造力，天才的藝術家無非是自然之子，其藝術創造活動無非是一個(ge) “代自然立言”的過程，無言的自然通過藝術家的“代言”活動而表達其自身的內(nei) 在價(jia) 值與(yu) 內(nei) 在目的。

　　我們(men) 欣喜地看到，國內(nei) 外的生態美學研究已經取得了比較豐(feng) 富的理論成果。生態美學以生態學為(wei) 理論範式，將人與(yu) 生態係統之間的審美互動作為(wei) 理論基點，將人類的審美偏好及其生態後果作為(wei) 重要的理論命題，站在是否有利於(yu) 生態係統之穩定與(yu) 平衡的高度，探討審美價(jia) 值、審美滿足與(yu) 生態健康之間的矛盾及其化解之道，其核心主張是承認自然的優(you) 先性，努力將審美愉悅與(yu) 生態關(guan) 懷統一起來。這種形態的美學理論不但有助於(yu) 反思和批判現代美學的根本缺陷，而且有助於(yu) 引導人們(men) 逐步形成一種有利於(yu) 生態健康的生態審美觀，從(cong) 而為(wei) 生態文明建設作出實質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