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以來，中國國家主席習(xi) 近平在多個(ge) 場合提及“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這一概念。有時，他強調的是變局所可能帶來的機遇，如在2017年底的外交工作會(hui) 議上。有時，他強調的是風險，如在2018年和2019年的一些會(hui) 議上。學術界和輿論界也對這一提法進行了呼應，並且已有一些較有深度的分析與(yu) 思考。總體(ti) 來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本質上並不是強調變局是百年一遇的，而應該是指經曆了百年的發展與(yu) 演變，國際社會(hui) 出現了一種重大調整的可能。並且，這種變化是絕對的，也是相對的，變化是在變與(yu) 不變的相互比較中被識別出來的。因此，強調變化並非是什麽(me) 都要變化、什麽(me) 都會(hui) 變化，變與(yu) 不變並存，仍然是當今世界形勢的主要形態。

　　國際政治理念並非全麵動搖，以美國為(wei) 核心的西方國家仍然是當今世界政治的主導性力量

　　國際政治理念發生了變化，但並非全麵動搖。冷戰結束以後，全球化和貿易自由化等一度成為(wei) 國際關(guan) 係的流行概念，並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超越民族國家範疇的全球治理理念。在實踐層麵，歐盟等地區一體(ti) 化機製被建立並得到鞏固。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後，再提國家主義(yi) 、民族主義(yi) 和國家利益等概念，在一些國家和領域甚至會(hui) 被認為(wei) 是政治不正確，與(yu) 世界潮流不一致。但是近幾年來，隨著英國脫歐、美國轉型，很多國家都出現了向傳(chuan) 統的國家主義(yi) 和民族國家方向發展的趨勢。曾經被批判的一些概念，如民族國家和利益至上等，也再度在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擁有了生存土壤。但是，國際政治理念雖然發生了很大變化，以國家為(wei) 核心的主權平等觀念仍然是主流意識，戰爭(zheng) 作為(wei) 追求國家利益的手段仍然被批判，合作與(yu) 發展仍然被大多數國家認為(wei) 是值得追求的首要目標。

　　多極化進程有加速趨勢，但以美國為(wei) 核心的西方國家仍然是當今世界政治的主導性力量。1972年時，中國的GDP隻相當於(yu) 美國的1/50，可以說是微不足道。20世紀末時，中國的GDP總量還不如美國的一個(ge) 加利福尼亞(ya) 州。進入21世紀以來，國際格局多極化趨勢加速。中國GDP迅速超越法國、英國、德國和日本，成為(wei) 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到2018年達到美國GDP的66%。印度經濟也在快速增長，成為(wei) 世界第六大經濟體(ti) 。在軍(jun) 事方麵，也有類似的趨勢。在19世紀中後期，世界前十大海軍(jun) 強國全部是美歐國家，日本是到19世紀末期才進入世界海軍(jun) 前十名的。在二戰結束時，美國海軍(jun) 更是獨步天下。現在，在世界前十大海軍(jun) 中，一半以上是亞(ya) 洲國家和地區，傳(chuan) 統歐洲強國德國、法國和意大利等國的海軍(jun) ，目前以總排水量計還排在印度的後麵。但盡管如此，美國仍然是並將繼續在很長時期內(nei) 是世界第一海軍(jun) 強國。更重要的是，美國及其盟國，仍然掌握著世界上最重要的智力資源，擁有最多的高科技專(zhuan) 利和技術標準，擁有難以動搖的金融霸權地位，還擁有世界上最優(you) 越的自然資源條件。這些都使得美西方主導的國際格局，雖在朝著多極方向發展，但仍然具有較長時期的穩定性。

　　國際治理體(ti) 係仍然有效，世界經濟治理體(ti) 係基本有效

　　以聯合國為(wei) 中心的國際治理體(ti) 係雖然受到衝(chong) 擊，但仍然有效，並未在根本上受到衝(chong) 擊。由於(yu) 美國的政策變化，聯合國體(ti) 係的權威和行為(wei) 能力確實受到質疑和動搖。但盡管如此，以安理會(hui) 為(wei) 中心的國際安全治理體(ti) 係，仍然維持著普遍的世界和平，國家間、尤其是大國間不戰仍然是一個(ge) 最基本的現實。德國、日本、印度和巴西致力於(yu) 成為(wei) 安理會(hui) 新的常任理事國，這也從(cong) 另外一個(ge) 方麵證明了聯合國體(ti) 係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雖然美國維護現有國際安全秩序的意願下降，但是美國挑戰這一秩序的能力也在下降。美國退出了一些聯合國機構，但並沒有在根本上動搖這些聯合國機構的功能。在某種意義(yi) 上，聯合國體(ti) 係有從(cong) 一個(ge) 美國為(wei) 中心的體(ti) 係，變成一個(ge) 真正的聯合國體(ti) 係的可能。美國的政策轉向，既是聯合國體(ti) 係的一次嚴(yan) 峻挑戰，也可能是其發展曆程中的一個(ge) 機會(hui) 。

　　以幾大國際經濟機構為(wei) 核心的世界經濟治理體(ti) 係雖然受到挑戰，但仍然基本有效。特朗普總統上任以後，猛烈攻擊一些國際經濟治理體(ti) 係，尤其是以世界貿易組織為(wei) 中心的世界貿易治理體(ti) 係。在一定意義(yi) 上，世界貿易組織等的權威性確實受到動搖。但是到目前為(wei) 止，以世界貿易組織、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為(wei) 代表的世界經濟治理體(ti) 係，仍然有效，仍然在為(wei) 世界經濟、貿易和金融運行提供著最基本的製度保障。美國雖然對其中一些規則表示不滿，但仍然沒有表達出全麵推翻的意願。並且在事實上，美國也未必具備這種顛覆性能力。美國雖然退出了“跨太平洋夥(huo) 伴關(guan) 係”(TPP)，但日本等國仍然建立了一個(ge) 新版的“跨太平洋全麵與(yu) 進步關(guan) 係協定”(CPTPP)。美國並不能壟斷國際貿易規則的製訂權。中美之間的“貿易戰”也表明了這一點。能打“貿易戰”，表明中美之間有大規模的貿易關(guan) 係。這種貿易關(guan) 係就是以當前世界經濟治理體(ti) 係為(wei) 基礎的產(chan) 物，仍然體(ti) 現了中國與(yu) 美國之間合作與(yu) 競爭(zheng) 並存的基本關(guan) 係形態。

　　大國戰略博弈形勢重回熱戰的機會(hui) 並不大，中美重回冷戰的機會(hui) 也不大

　　大國戰略博弈形勢有激化趨勢，但重回熱戰的機會(hui) 並不大。大國間發生熱戰即世界大戰的可能性並不大，冷戰經曆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在核威懾時代，各大國都沒有把握在擊敗對方的同時，自己又能全身而退。這一前景使得任何一個(ge) 理性的決(jue) 策者都會(hui) 把避免大國間的全麵戰爭(zheng) 作為(wei) 基本決(jue) 策目標，或幹脆就是一個(ge) 常識。在現實中，盡管各戰略博弈主體(ti) 都在不斷更新、強化戰爭(zheng) 能力，但在政治和輿論上，也都沒有進行煽動與(yu) 動員。這與(yu) 兩(liang) 次世界大戰之前在各國內(nei) 部廣泛存在的戰爭(zheng) 狂熱和民族主義(yi) 情緒，有本質性差異。中美圍繞著貿易和科技政策等問題摩擦了一年多時間，雖然雙方都在對對方進行口誅筆伐，但全麵仇恨對方的輿論氛圍並沒有出現。

　　中美之間雖然有了相互防範的戰略趨勢，但重回冷戰的機會(hui) 也不會(hui) 大。冷戰的產(chan) 生與(yu) 出現，並非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喬(qiao) 治·凱南的一份8000字電報，而是由三個(ge) 基本事實所導致的：一是，世界上存在著兩(liang) 個(ge) 強大的勢力集團。在二戰的廢墟上，多數列強都倒下了，隻有美國和蘇聯碩果僅(jin) 存。兩(liang) 國充分利用自己短暫的時間窗口，建立起以自己為(wei) 中心的力量體(ti) 係，即北約和華約體(ti) 係。二是，兩(liang) 大勢力集團相互隔離。蘇聯集團與(yu) 美國集團，在意識形態、貿易、科技、人文甚至是在體(ti) 育等方麵本來就是相互獨立的。這使得對於(yu) 雙方來講，投身於(yu) 冷戰其實就是延續這種相互隔離的狀態，機會(hui) 成本並不高。三是，美蘇都可以利用信息隔離的機會(hui) 來汙化對方，從(cong) 而通過煽動對對方的恐懼和仇恨，來實現內(nei) 部政治動員。這三個(ge) 方麵，在當今世界都是很難實現的。一方麵，這個(ge) 世界雖然以美國和中國為(wei) 最強大的兩(liang) 個(ge) 行為(wei) 體(ti) ，但在中美以外，仍然有一些強大的國家，這些國家並不會(hui) 自動認可冷戰邏輯，也不會(hui) 心甘情願地加入兩(liang) 極對壘的體(ti) 係之中。並且，如果中美之間真的發生“冷戰”或“準冷戰”，反而會(hui) 加速美國霸權的衰落，增加中國崛起的困難。這會(hui) 讓世界政治權力加速向中美以外的國家轉移，多極化進程會(hui) 加快，更不會(hui) 形成兩(liang) 大勢力集團，冷戰的基礎反而可能會(hui) 根本消失。另一方麵，中美之間利益的相互融合使得相互切割如同戰爭(zheng) 一樣，成為(wei) 最後的選擇，不再是可以被輕易使用的政策手段。兩(liang) 國間頻繁的信息交流，也使得通過偽(wei) 造與(yu) 虛構來營造仇恨文化和民族主義(yi) 情緒，事實上並不可行。少數所謂“精英”把中美關(guan) 係拖回冷戰狀態的機會(hui) 並不大。

　　(作者為(wei) 複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一帶一路”戰略與(yu) 國際安全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