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筆者在濱湖村進行了為(wei) 期5天的駐村調研，與(yu) 基層幹部群眾(zhong) 進行了比較深入的交流。筆者認為(wei) ，關(guan) 注“三農(nong) ”，既需要關(guan) 注宏觀的政策層麵，也需要關(guan) 注微觀的實證層麵，某種意義(yi) 上，微觀的實證分析，對於(yu) 宏觀政策的完善，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yi) 。

    基本村情

    濱湖村位於(yu) 長江中遊，其所在區是全國糧食主產(chan) 縣（區）之一，也是國家認定的全國首批現代農(nong) 業(ye) 示範區之一。全村總麵積4341畝(mu) ，其中耕地2591畝(mu) ；包括14個(ge) 村民小組，總人口1227人，328戶（包括3戶退休後回村居住的非農(nong) 業(ye) 戶），其中16歲至64歲的勞動力740人。該村沒有工業(ye) 企業(ye) ，村民經濟收入主要靠務農(nong) 和外出務工，2010年農(nong) 民人均收入5600元，在我國中西部地區的農(nong) 村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濱湖村之“喜”

    總體(ti) 而言，黨(dang) 的“三農(nong) ”政策在濱湖村得到了比較全麵的落實，農(nong) 民得到了較多實惠，做到了“幼有所教、老有所養(yang) 、勞有所得”。基層幹部群眾(zhong) 普遍反映，現在的日子，在10年前“想都不敢想”。

    1.中央惠農(nong) 政策落實情況較好。2005年以來，濱湖村農(nong) 民負擔的“三提五統”等農(nong) 業(ye) 稅費全部免除，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補貼也落實到位，2010年，全村共獲得糧食直補、良種補貼、農(nong) 資綜合補貼等生產(chan) 補貼11.6萬(wan) 元，全部通過“一卡通”直接發放給農(nong) 戶。全村185位60歲以上的老人都領到了每月100元的養(yang) 老金（其中17位80歲以上的老人為(wei) 每月150元），66歲的村民王某說，現在黨(dang) 的政策這麽(me) 好，“我們(men) 這些老東(dong) 西都舍不得死了”。濱湖村95%以上的農(nong) 戶參加了政府補貼的新型農(nong) 村合作醫療，還有62戶村民被納入了最低生活保障。中小學生以前每學期的學雜費、書(shu) 本費都在350元左右，現在也全部免除，僅(jin) 去年全村就出了10多個(ge) 大學生。

    2.農(nong) 民生活條件和農(nong) 村基礎設施不斷改善。2004年，濱湖村修建了3.2公裏的“村村通”公路，政府每公裏補助了13萬(wan) 元；2009年，村裏接通了自來水，村民飲水安全條件得到保障；農(nong) 村電網改造完成後，實現了城鄉(xiang) “同網同價(jia) ”，不但降低了農(nong) 民的電費負擔，而且很少再發生停電事故。據村委會(hui) 統計，目前全村一半以上的農(nong) 戶住上了樓房，燒上了煤氣，80%以上的農(nong) 戶購買(mai) 了摩托車，家家戶戶都有彩電，不少家庭甚至有兩(liang) 三台彩電。60歲的村民陳某家去年購買(mai) 了電腦、空調、洗衣機和太陽能熱水器，還獲得了700多元的“家電下鄉(xiang) ”政府補貼。

    3.農(nong) 村幹群關(guan) 係趨於(yu) 好轉。取消農(nong) 業(ye) 稅後，濱湖村“兩(liang) 委”幹部補貼都由財政支付，2010年，六名村級幹部的補貼都接近1萬(wan) 元，政府還補助村行政經費5000元；2008年，政府補助8萬(wan) 元，幫助村裏修建了辦公房和圖書(shu) 室。村支書(shu) 鄭某說，在農(nong) 民負擔最重的1998年，濱湖村“三提五統”曾達到16.7萬(wan) 元，當時幹部的主要工作就是催糧催款、抓計劃生育、搞殯葬火化，“拖袋子、殺兒(er) 子、燒老子”，不但群眾(zhong) 責罵，連幹部自己都覺得心寒，現在的工作主要是給大家辦低保、領補貼、搞公益設施，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事，群眾(zhong) 也不戳脊梁骨了。81歲的孤寡殘疾老人周某說，以前幹部上門就是收提留，“現在的幹部好得很”，上門都是發錢發東(dong) 西。

    濱湖村之“憂”

    除了普遍希望黨(dang) 和政府進一步加大惠農(nong) 政策力度外，濱湖村幹部群眾(zhong) 反映最集中的問題就是對將來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發展方向的困惑，“今後這地該怎麽(me) 種”。從(cong) 調研情況來看，目前濱湖村農(nong) 業(ye) 發展中麵臨(lin) 以下突出問題：

    1.農(nong) 業(ye) 勞動力急劇減少。現在濱湖村群眾(zhong) 絕大部分收入來自外出務工，全村740個(ge) 16歲至64歲的勞動力中，留在村裏的隻有78人，絕大部分還是60歲左右的老人，農(nong) 業(ye) 勞動力嚴(yan) 重短缺。60歲的村民徐某家有6畝(mu) 承包地，兒(er) 子在武漢打工，他說，現在自己還能拚著老命幹幾年，等趴下幹不動了，兒(er) 子肯定不會(hui) 回來種地，“天知道到時候怎麽(me) 辦”。農(nong) 村留守兒(er) 童中，男孩子的理想是“當經理”，女孩子的理想是“當明星”，對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沒有絲(si) 毫興(xing) 趣。

    2.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條件依然艱苦。目前濱湖村農(nong) 業(ye) 仍是“靠天吃飯”，水利等基礎設施年久失修、難以發揮作用；由於(yu) 丘陵地形限製等多方麵的原因，農(nong) 業(ye) 機械化程度很低，全村沒有拖拉機、插秧機等任何動力農(nong) 業(ye) 機械，生產(chan) 仍然全靠手工勞動。

    3.農(nong) 民生產(chan) 積極性不高。由於(yu) 勞動力短缺、種糧效益較低等原因，農(nong) 民對發展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興(xing) 趣不大，據村委會(hui) 2008年統計，當時全村耕地拋荒麵積達40%以上，本來可以種植雙季稻的水田，一半以上都隻種了單季稻。2011年該村遭遇嚴(yan) 重幹旱，村民普遍寄希望於(yu) 政府組織解決(jue) 灌溉水源，無人采取“水改旱”等生產(chan) 自救措施。

    4.糧食安全問題比較突出。2009年，濱湖村1898畝(mu) 耕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給了某園林發展公司，流轉期限到2027年二輪承包結束為(wei) 止，目前繼續由村民耕種的土地已不足700畝(mu) ，全村2/3以上的農(nong) 戶需要購買(mai) 口糧。從(cong) 實際情況來看，土地承包經營權大規模流轉後，受流轉方普遍將其用於(yu) 蔬菜、園藝等收入較高的行業(ye) ，對種植糧食缺乏積極性。

    原因分析

    筆者認為(wei) ，濱湖村農(nong) 業(ye) 發展中出現的上述問題，根本原因在於(yu) 社會(hui) 的發展變遷，隨著工業(ye) 化、城鎮化的不斷推進，農(nong) 村勞動力的轉移和傳(chuan) 統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方式的變革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趨勢。這固然增加了我國糧食安全的風險，同時也為(wei) 推進農(nong) 業(ye) 的適度規模經營以及現代化、標準化提供了難得的曆史機遇，關(guan) 鍵在於(yu) 國家如何適應形勢變化，及時調整相關(guan) 政策，平衡好農(nong) 業(ye) 轉型時期的各種利益關(guan) 係。此外，農(nong) 業(ye) 經濟效益長期偏低，則是導致上述問題的直接原因，濱湖村農(nong) 民算了一筆賬：好年景種植1畝(mu) 雙季稻，購買(mai) 種子、化肥至少需要400元，購買(mai) 農(nong) 藥也需要50元，這還不包括請人幫工等其他支出；而兩(liang) 季稻穀最多收獲1500斤，市場價(jia) 不到1800元，相當於(yu) 外出務工1個(ge) 月的收入，一旦遇到幹旱、病蟲害等情況，算上抽水的電費、油費等開支，“種田還要倒賠錢”。

    意見和建議

    筆者認為(wei) ，濱湖村的發展變化，充分說明黨(dang) 中央、國務院“統籌城鄉(xiang) 發展”、“工業(ye) 支持農(nong) 業(ye) 、城市反哺農(nong) 村”等“三農(nong) ”政策是深得民心的。同時，深感“三農(nong) ”問題的複雜和艱巨，筆者也提出一些意見和建議供探討：

    1.在堅持現有惠農(nong) 政策的基礎上，繼續加大對“三農(nong) ”的扶持力度。目前農(nong) 村發展狀況雖然有所改善，但總體(ti) 上仍比較滯後；農(nong) 民生活水平雖然得到了較大提高，但離全麵小康仍有差距；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雖然目前比較平穩，但正麵臨(lin) 著一些前所未有的風險。繼續加大對“三農(nong) ”的扶持力度，不僅(jin) 是平衡城鄉(xiang) 二元社會(hui) 結構欠賬的曆史需要，也是保障經濟可持續發展、維護社會(hui) 穩定的現實需要。筆者認為(wei) ，最深的貧困是權利的貧困，最大的平等是機會(hui) 的平等，國家在繼續加大對“三農(nong) ”資金扶持力度、改善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基礎設施的同時，也應該研究探索加大製度扶持的力度，從(cong) 製度上保障城鄉(xiang) 間同權同利。例如，目前地方政府每年通過“土地財政”獲得的收入都高達數萬(wan) 億(yi) 元，遠遠高於(yu) 各級財政對“三農(nong) ”的總投入，國家是否可以考慮改革完善現有土地征收補償(chang) 製度，改變地方政府依賴“土地財政”的現狀，使土地增值收益盡可能留在農(nong) 村，讓農(nong) 民更多地分享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成果。

    2.在尊重農(nong) 民市場主體(ti) 地位的前提下，積極推進現代農(nong) 業(ye) 發展。農(nong) 民是理性的“經濟人”，同樣會(hui) 考慮自身綜合利益的最大化，發展適度規模經營、推動農(nong) 業(ye) 現代化，是曆史的必然選擇，但這應當以尊重農(nong) 民市場主體(ti) 地位為(wei) 前提。一些地方“資本下鄉(xiang) ”、搞土地大規模流轉後，受流轉方普遍不願意從(cong) 事糧食生產(chan) ，個(ge) 別受流轉方還對土地進行破壞性利用，甚至將土地變相用於(yu) 非農(nong) 建設，這帶來了一係列的後續問題。從(cong) 國家整體(ti) 利益考慮，今後應當鼓勵的是農(nong) 村集體(ti) 經濟組織內(nei) 部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讓土地適度集中到願意種田、能夠種田的農(nong) 民手中，這種內(nei) 生的適度規模經營，可能更有生命力，也更符合長遠利益。例如，對那些長期外出務工、不願種田的農(nong) 民，以及年老體(ti) 弱、不能種田的農(nong) 民，可以考慮由政府給予補貼，鼓勵其將土地承包經營權交回村集體(ti) ，由村集體(ti) 重新分配；對於(yu) 外來的資本性經營，應當規定嚴(yan) 格的限製措施；對流轉後改變土地用途、進行破壞性開發的，應當從(cong) 嚴(yan) 從(cong) 重懲處。

    3.在綜合平衡不同群體(ti) 利益的考量下，研究探索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新機製。農(nong) 業(ye) 比較效益和農(nong) 產(chan) 品價(jia) 格長期偏低，有其深刻的曆史原因，在推動城鎮化、工業(ye) 化過程中也作出了重要貢獻。我國城鎮化率已經接近50%，筆者認為(wei) ，目前城鄉(xiang) 人口雖然在“量”上仍基本相當，但在“質”上已經存在重大差異，農(nong) 村人口年齡結構呈現嚴(yan) 重的斷檔，今後我國城鎮化速度很可能比預計的要快得多，這種情況下，繼續維持農(nong) 產(chan) 品低價(jia) 機製難度會(hui) 越來越大。我國去年糧食產(chan) 量超過1萬(wan) 億(yi) 斤，如果單純由政府補貼維持低糧價(jia) ，每斤補貼1元，財政就要支出1萬(wan) 億(yi) 元，顯然不太現實。糧食安全是一種公共利益，其責任不應當也不可能由農(nong) 民來承擔，要長久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必須讓農(nong) 業(ye) 效益接近於(yu) 社會(hui) 平均效益，才能調動農(nong) 民的糧食生產(chan) 積極性。例如可以考慮逐步提高糧食收購價(jia) 格，讓種糧農(nong) 民得到合理收益，對食品支出占家庭開支比例較大的低收入群體(ti) ，再由政府給予補助扶持。

    羅懷熙  作者單位：國務院法製辦農(nong) 業(ye) 資源環保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