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年8月末的一天，夕陽鋪灑的浙江官道上，留下一個(ge) 長長的身影。“夢裏疏草蒼生淚，詩裏鶯花稗史情”，一個(ge) 年近半百的老人迎著落日餘(yu) 暉，邊走邊吟唱著自己寫(xie) 的詩，詩裏滿是悲情，心中很不平靜。他，就是魏源。此時的魏源尚未提出“師夷長技以製夷”的名言，剛剛在前方吃了敗仗的他，心灰意冷，走在回家的路上。

　　沉沉萬(wan) 夢一人曉

　　1841年，鴉片戰爭(zheng) 進行到一半，中英交戰正酣，受好友林則徐舉(ju) 薦，魏源入兩(liang) 江總督、欽差大臣裕謙幕下做幕僚。關(guan) 於(yu) 定海城的防守，清軍(jun) 將領們(men) 產(chan) 生了嚴(yan) 重分歧。魏源和總兵葛雲(yun) 飛等人到前線察看地形後，得出結論，定海孤懸海中，難以固守，不如把兵力集中到海岸上，加強鎮海、寧波等地的防務，誘敵深入內(nei) 河，加以圍殲。雖然經過多次力爭(zheng) ，魏源的建議仍未被采納。定海很快淪於(yu) 敵手，三總兵殉國。

　　經過這次抗英戰爭(zheng) ，魏源自知空有一腔報國熱情，卻無用武之地。道光皇帝連英國在哪尚且不知，朝廷和戰不定，左右搖擺，貽誤戰機，主政者昏庸誤國;前線將領不諳敵情，或無遠略，或懷二誌，唯有清醒的林則徐卻被發配新疆。魏源深感敗局已定，僅(jin) 憑一己之力，無可挽回。他心中苦惱，疑問接踵而至，個(ge) 個(ge) 堪稱“世紀之問”：我堂堂“天朝上國”，為(wei) 何對付不了“尚未開化”的夷人?英夷遠涉重洋，我軍(jun) 以逸待勞，為(wei) 何一敗再敗?簽訂“夷款”(條約)之後，又該怎樣?

　　魏源心中的答案，是選擇另一種方式繼續戰鬥——用筆啟蒙國人。

　　在他來定海之前的1841年6月，一直沒搞清楚英國為(wei) 何發動戰爭(zheng) 的道光帝，以為(wei) 罷免了虎門銷煙的林則徐，就可以“息事寧人”，將林則徐革職流放新疆。曾經極力支持林則徐禁煙的魏源，來到鎮江，為(wei) 林則徐送別。兩(liang) 個(ge) 老友相見，麵對山河破碎，國家民族遭受外侮，百感交集。兩(liang) 人徹夜長談，互相勉勵，共討禦侮強國方略。第二天臨(lin) 別時，林則徐將他在廣東(dong) 這些年，為(wei) 了解外國情況而翻譯編撰的《四洲誌》草稿、《澳門日報》及一些船炮模型的圖紙交給魏源，囑咐他日後編寫(xie) 一部幫助國人開眼看世界的書(shu) ，介紹海外各國曆史地理、風土人情及社會(hui) 製度等。也正是這次見麵，林則徐推薦他到抗英前線的裕謙幕府。

　　定海慘敗後，魏源毅然決(jue) 然地離開抗英前線，回到南京城“小卷阿”，閉門謝客，奮筆疾書(shu) ，整理補充林則徐交給他的文稿，開始了《海國圖誌》的創作。在書(shu) 的序言中，魏源開明宗義(yi) 地說：“是書(shu) 何以作?曰：為(wei) 以夷攻夷而作，為(wei) 以夷款夷而作，為(wei) 師夷長技以製夷而作!”這句振聾發聵的口號，是在遼闊的精神荒原上吹起的號角，是在暗夜沉沉的神州大地上升起的啟明星，具有“創棒辟莽，前驅先路”的地位和作用。

　　風雷一壯天地顏

　　生於(yu) 1794年的魏源，注定要在時代風雲(yun) 中走完不平凡的人生之路。他的父輩是湖南邵陽的沒落封建地主，成長在這樣的家庭環境，教育是有保障的。魏源自小就跟從(cong) 伯父學習(xi) 經史，7歲入私塾，發奮讀書(shu) ，足不出戶，連院子裏的狗都不認識他了，見了他便狂吠不止。9歲應童子試，15歲中秀才，20歲考中拔貢。

　　1814年，20歲的魏源走出邵陽那一方天地，跟隨父親(qin) 入京，人生的命運也隨之改變。到京師後，他拜數名經學大家為(wei) 師，但很快就意識到，正是這些故紙堆耗盡了學子的精力，摧殘人才，於(yu) 國於(yu) 民毫無益處。魏源將目光轉向治國安邦的經世致用之學，常和龔自珍等進步人士一起慷慨陳詞。在京期間，他廣泛涉獵天文、掌故、曆算等各類學科。29歲那年，魏源中舉(ju) 。此後，科場不順，一直未能再上一層。也正是因為(wei) 科場失意，讓魏源的經世致用之學有了用武之地，從(cong) 32歲開始，他先後被江蘇布政使賀長齡、兩(liang) 江總督陶澍聘為(wei) 幕僚，編撰《皇朝經世文編》，並熱心开云kaiyun官方，在漕運、鹽法、河工等方麵做出了顯著成績。這些為(wei) 地方百姓辦實事的經曆，讓魏源對官場腐敗有了切膚之痛。早在鴉片戰爭(zheng) 之前，他就形成了革弊興(xing) 利的改革思想，並堅決(jue) 主張禁止鴉片，與(yu) 林則徐往來密切。鴉片戰爭(zheng) 爆發後，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魏源的人生之路迎來了重大轉折。

　　牆內(nei) 開花牆外香

　　鴉片戰爭(zheng) 的炮火，並沒有警醒做著“天朝上國”迷夢的統治者和大多數沉沉酣睡的國人，是林則徐、魏源等最先“開眼看世界”的中國人，苦苦思索如何應對西方挑戰，扶大廈之傾(qing) 頹。1842年，《南京條約》的墨跡未幹，五十卷本《海國圖誌》便橫空出世。這部具有裏程碑意義(yi) 的著作，無論從(cong) 政治影響還是學術成就看，都是一部劃時代的皇皇巨著，為(wei) 死水微瀾的天朝，投入一塊可以激浪揚波的巨石。然而，就是這樣一部奇書(shu) ，卻在昏聵的清朝統治者那裏，如同廢紙一堆。一味苟且偷安、不圖改變的清廷，上下文恬武嬉、得過且過，絲(si) 毫沒有汲取鴉片戰爭(zheng) 失敗的教訓，《海國圖誌》勉強印了一千冊(ce) ，便被束之高閣，受盡冷遇。

　　令人意外的是，《海國圖誌》在近鄰日本卻迎來了截然相反的命運。1851年，日本長崎港，一次例行違禁品檢查，日本海關(guan) 官員從(cong) 一艘中國商船上查獲《海國圖誌》。仔細翻閱以後，他們(men) 如獲至寶，這對同樣“閉關(guan) 鎖國”的日本，簡直就是一本開眼界的天賜寶書(shu) 。日本知識界將其廣為(wei) 刊刻傳(chuan) 播，出現了二十多種刻本。中英鴉片戰爭(zheng) 給日本帶來了巨大壓力，日本幕府感受到唇亡齒寒的衝(chong) 擊，美俄等西方列強的炮艦也開始對準日本大門。日本思想界迫切需要了解世界大勢，《海國圖誌》的出現可謂恰逢其時，正好迎合了日本思想界的需要，各地學館紛紛將其作為(wei) 教材使用。《海國圖誌》不僅(jin) 幫助處於(yu) 封閉狀態的日本得以迅速了解世界，而且當中關(guan) 於(yu) 中國在鴉片戰爭(zheng) 中失敗的教訓總結，也給日本提供了寶貴借鑒。

　　1852年增補為(wei) 百卷本的《海國圖誌》問世，日本很快引進。1854年，在遭受美國艦隊的威脅後，日本被迫簽訂《日美親(qin) 善條約》，殘酷的現實把日本逼入曆史的十字路口，《海國圖誌》中師夷長技以製夷的論述，對日本明治維新產(chan) 生了思想啟蒙作用，推動日本走向開國自強之路。

　　晚景淒涼入空門

　　在編撰《海國圖誌》過程中，1844年，50歲的魏源在友人的勸說下重返科場，勉強中了進士，次年出任江蘇東(dong) 台知縣。年過半百殺進官場，仕途並不順利，1853年，太平天國定都南京，因魏源有同情太平天國的嫌疑，被鹹豐(feng) 皇帝以“屢將急遞退回，以致南北信息不通，玩視軍(jun) 機”的理由革職。從(cong) 此，魏源再也無意仕途，專(zhuan) 心著書(shu) 立說，將《海國圖誌》擴編到100卷，又寫(xie) 了《元代征西域考》《元代西北疆域考》《元史新編》《古書(shu) 微》幾種著作。

　　命運蹉跎，加之自己的學說得不到朝廷的回應，心灰意冷的魏源舉(ju) 家遷往興(xing) 化。他遁入空門，潛心學佛，以求寄托，撰寫(xie) 了幾部佛經義(yi) 理之書(shu) 。1856年深秋，草木凋零，白露為(wei) 霜，步履蹣跚的魏源開始了此生最後一次遊曆，寄居在杭州南屏山下的東(dong) 園僧舍。第二年春3月26日，病逝於(yu) 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