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在麵臨(lin) 困難的時候，是能夠自我調整的。”在近期接受新京報專(zhuan) 訪時，經濟學家、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表示，中國經濟的韌性就是經濟的自我調整能力。這個(ge) 經濟的自我調整能力，主要來源於(yu) 市場。

　　他認為(wei) ，經濟在調整時候，要接受這個(ge) 現實，給未來的經濟回升準備好條件。通過一係列的改革，使經濟結構合理化，使未來經濟能夠有回升的基礎。政府支出重點要從(cong) 過度投資轉向重大民生問題，解決(jue) 新城鎮居民落戶問題、社會(hui) 保障覆蓋問題和住房保障問題等。貨幣政策不能再寬鬆了，要回到中性的貨幣政策。

　　不要一看到投資放慢就驚慌失措

　　新京報：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宏觀數據顯示，4月社會(hui) 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7.2%，增速回落。今年或者更長一段時間中國消費的表現會(hui) 是怎樣的?

　　王小魯：消費品零售總額數據反映的消費放緩趨勢我認為(wei) 是對的。大體(ti) 上，現在是處在消費趨緩的過程中。消費為(wei) 什麽(me) 趨緩?經濟在趨緩，消費當然也會(hui) 趨緩。隻不過，消費的變動可能在經濟變動後麵，它是一個(ge) 滯後的變量。如果經濟增速降到6%，可能消費增速過一兩(liang) 年才掉到6%或以下。

　　所以，消費趨緩這個(ge) 現象也很自然，不要大驚小怪。但能夠做的是，我們(men) 通過積極的改革和政策調整，使得未來消費回升能夠看得到。

　　新京報：認清楚當前的中國經濟形勢，需要考慮哪些點?如何把握消費所在的位置?

　　王小魯：現在麵臨(lin) 的經濟問題，其實主要是若幹年來的結構失衡導致的局麵。到去年為(wei) 止，中美貿易戰的影響還是相對有限的。最近美國公布了新的加征關(guan) 稅方案，計算直接影響的話，從(cong) 原來10%增加到25%，它對中國經濟增長率的直接影響也就是0.2個(ge) 百分點左右。但是，它是在中國麵臨(lin) 總需求不足的條件下出現的。

　　總需求不足，過去我們(men) 一直采取的對策是用擴張性的政府投資和貨幣刺激來應對。用凱恩斯主義(yi) 理論來講，投資和消費是可以互相替代的。消費不足，我用擴大投資和貨幣刺激來彌補，也能拉動總需求。但是你持續多少年做這個(ge) 事，會(hui) 是什麽(me) 結果?結果就是在總需求結構中，投資的比重越來越高，消費比重越來越小。投資擴大了，當年可以拉動總需求，但經過一段時間後投資形成的生產(chan) 能力又增加了總供給，又會(hui) 導致新的供求失衡。而且投資擴張，實際上會(hui) 壓縮消費。因此投資比重越來越大，導致過去這些年來產(chan) 能不斷擴張，多生產(chan) 的產(chan) 品賣給誰?光靠政府投資和貨幣刺激來應對，等於(yu) 靠投資去拉動投資，再去拉動投資，這種自我循環是維持不下去的。近幾年，投資率有所回落，但仍然遠高於(yu) 正常情況。

　　要使經濟恢複增長動力，要求結構恢複平衡，首先是投資和消費之間要保持合理的比例。現在總體(ti) 上是消費不足，導致內(nei) 需不足以帶動經濟增長。實際上這幾年經濟自身在進行自我調整，使投資放慢，這是正常現象，不要一看到投資放慢就驚慌失措，就搞刺激政策。這恰恰會(hui) 抵消經濟自發調整的積極作用，帶來更多問題。

　　新京報：這個(ge) 比例的差距還有多大?

　　王小魯：我認為(wei) ，現在投資率還比合理情況高約十個(ge) 百分點，消費率低十個(ge) 百分點。改革開放以來，在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平均而言，消費率60%多，投資率30%多，這是個(ge) 比較合理的比例。而過去十幾年，投資率從(cong) 30%多上升到40%多，高的時候差不多50%了。現在又退回來一點，還有40%多。消費率從(cong) 60%多，最低的時候跌破了50%，現在回升一點還是50%多。跟過去的正常情況相比，還差十個(ge) 百分點。

　　現在經濟在自發進行調整，例如民營企業(ye) 投資在減速。它已經產(chan) 能過剩了，你還在刺激它投資?所以經濟自發調整，就是市場要求壓縮投資，讓消費率相對回升。但在這個(ge) 大形勢下，消費增速也會(hui) 放慢。

　　政府支出重點應從(cong) 重投資轉向民生為(wei) 重

　　新京報：在討論中國經濟時，目前一些專(zhuan) 家學者談到“中國經濟韌性”。你怎麽(me) 看?

　　王小魯：中國經濟確實很有韌性。過去也曾經遇到過困難，後來也過去了。往遠了說，1989年、1990年，中國經濟麵臨(lin) 很大的困難，經濟增速掉到4%左右。但是1992年以後增速回來了，為(wei) 什麽(me) ?政策改變了。1992年以後要加快改革開放，好多政策又回到改革的軌道上，結果經濟增長又起來了。

　　1998年的時候，國內(nei) 經濟也碰到困難，時間上和亞(ya) 洲金融危機重合。但是緩了一兩(liang) 年又起來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出口下跌，當時是采取了大力度的雙寬鬆政策。現在回想，如果當時不搞過度刺激，經濟能不能回升?不但能回升，可能還更好一些，現在麵臨(lin) 的麻煩會(hui) 少得多。當時是過度寬鬆、投資過度擴張。其實不采取極端的政策，不搞過度幹預，中國經濟在麵臨(lin) 困難的時候，是能夠進行自我調整的。

　　所以，經濟的韌性就是經濟的自我調整能力。這個(ge) 經濟的自我調整能力，主要來源於(yu) 市場。不是說經濟增速掉下來了，政府就必須刺激，必須拚命把它拉起來。我們(men) 對市場的認識需要回歸合理，不要嘴上說市場要起決(jue) 定性作用，一遇到問題就總認為(wei) 政府要扮演主導角色。

　　經濟自身有恢複能力，必須認識到這種恢複能力，然後政府該做什麽(me) 、不該做什麽(me) ，要有一個(ge) 合理的定位。

　　經濟在調整時，需要接受這個(ge) 現實，一方麵要減緩負麵的衝(chong) 擊，同時要給未來的經濟回升準備好條件，就是通過一係列改革，使經濟結構合理化，使未來經濟能夠有回升的基礎。

　　其中，政府支出重點應從(cong) 重投資轉向以民生為(wei) 重點，解決(jue) 戶籍、社會(hui) 保障覆蓋問題。貨幣政策不能再寬鬆了，要回到中性的貨幣政策。當然過緊的貨幣政策也是有危險的。

　　兩(liang) 億(yi) 多農(nong) 民工在城市安家落戶可對衝(chong) 外需下降

　　新京報：在經濟調整期間，我們(men) 具體(ti) 應該怎麽(me) 做?

　　王小魯：在調整期間，政府做什麽(me) 事情更合理?與(yu) 其把更多的錢用在政府投資，投資又沒有回報，借的債(zhai) 還不了，不如把這些資源用在迫切需要解決(jue) 的民生問題上，這樣是不是更合理?

　　兩(liang) 億(yi) 多農(nong) 民工在城市裏沒有戶口，大多數沒有被社會(hui) 保障覆蓋。城鎮就業(ye) 也就4.2億(yi) 人，其中超過一半是外來人口，而外來人口的主體(ti) 部分沒有納入社會(hui) 保障，沒有戶口，這個(ge) 問題要解決(jue) 。

　　要解決(jue) 這些人在城市裏安家落戶，要把他們(men) 納入社會(hui) 保障，政府要花點錢，但是這樣會(hui) 有一個(ge) 可持續發展的未來。他們(men) 住下來，敢消費，敢花錢，意味著經濟增長就多了一個(ge) 拉動的力量。外需靠不上，為(wei) 什麽(me) 不去開發內(nei) 需?

　　解決(jue) 這些問題，能夠給經濟增長帶來的拉動作用，完全可以彌補外需的下降。如果不去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還要擴大政府投資、貨幣放水，就不能真正解決(jue) 問題。

　　新京報：不久前也有一些政策出台，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要求繼續加大戶籍製度改革力度。其中，超大特大城市要調整完善積分落戶政策，大幅增加落戶規模、精簡積分項目，確保社保繳納年限和居住年限分數占主要比例。

　　王小魯：這當然是個(ge) 進步，關(guan) 鍵是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落實。2012年國務院就有文件，新型城市化要解決(jue) 1億(yi) 人的戶籍問題，現在解決(jue) 了一部分。真想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力度要加倍。

　　提到戶籍和社會(hui) 保障，有人說政府要花多少錢，有些說法是誇大的。給城市戶籍，意味著理所當然要把他們(men) 納入社會(hui) 保障。誰承擔責任?其實不是政府，而是企業(ye) ，社保繳費主要是由企業(ye) 承擔。但是，一下子那麽(me) 多人進來，都讓企業(ye) 給他繳費，對企業(ye) 來說承受不了。在這種情況下，政府能做的隻是減輕企業(ye) 的繳費負擔。現在社保繳費占了工資總額的40%，要把幅度壓低，需要具體(ti) 算賬，到什麽(me) 程度合理。養(yang) 老保險從(cong) 20%降到16%，降了4個(ge) 百分點，但還不夠，企業(ye) 壓力還是相當大，還要繼續降。

　　那政府怎麽(me) 辦?我覺得重要的是，拿出足夠量的國有資產(chan) 來補充社保基金。政府資源就要更多地轉到社會(hui) 保障、公共服務，把無效投資減下來，也要把大量低效的行政管理支出減下來。

　　再有，保障房的問題。怎麽(me) 解決(jue) 工薪階層的住房問題?年輕一代不斷成長起來，他們(men) 大都自己沒房子，麵臨(lin) 結婚，可能就隻能是幾代人的錢放在一起，買(mai) 一套房子，可能還得背債(zhai) ，需要不斷還債(zhai) ，你還敢消費嗎?因此在商品房之外，還要擴大保障性住房供應，讓中低收入居民有房住，這也包括城市外來人口。也應該有一套更完善的標準，什麽(me) 人有資格住經濟適用房、廉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