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關(guan) 轉基因的爭(zheng) 論中，最常見也是最方便的話題就是“食品安全”。這一旗幟爭(zheng) 論雙方都在高舉(ju) 。

　　轉基因問題，已經不再是一個(ge) 純粹的科學問題了。在很大程度上，它已經演變成一個(ge) 經濟利益問題，政治問題，或者信仰問題。

　　轉基因食品安全不安全，關(guan) 鍵要看轉的是什麽(me) 基因。對食品安全起作用的是基因的產(chan) 物，而不是基因本身。

　　在美國銷售的食品中，直接含轉基因有效成分（即轉基因蛋白）的其實是少而又少的，甚至可以說沒有。

　　“轉基因”話題一爭(zheng) 就是十幾年，二十年，且似乎大有白熱化的趨勢。有人一提起這個(ge) 話題就上綱上線，據說已經到了事關(guan) 民族生死、國家存亡的地步。近日讀《南方周末》刊登的《對轉基因的無知與(yu) 偏見》一文，筆者認為(wei) 該文對問題還沒有說透，故冒昧撰寫(xie) 此文，對話題的來龍去脈略加說明，對公眾(zhong) 關(guan) 心的“轉基因安全”問題略作解釋。

　　三種不同的東(dong) 西

　　人們(men) 爭(zheng) 論的“轉基因”，其實包含有三種性質完全不同的東(dong) 西，即“轉基因技術”、“轉基因生物”以及“轉基因生物製品”。

　　轉基因技術是對所有能將人工克隆的基因放進受體(ti) 生物的基因組內(nei) ，並使其在受體(ti) 生物體(ti) 內(nei) 正常表達的一係列分子生物學技術的總稱。這個(ge) 人工克隆的基因，可以是受體(ti) 生物本身的基因，可以是另一物種的基因，可以是克隆自某一生物體(ti) 後再經人工改造過的基因，也可是一個(ge) 完全經人工設計合成的全新基因。用轉基因技術改造過的生物體(ti) 就叫轉基因生物。而用轉基因生物為(wei) 原料做成的產(chan) 品就稱為(wei) 轉基因生物製品。

　　由此可見，對於(yu) 轉基因技術，爭(zheng) 議本應不大。它其實隻是一類普通的分子生物技術而已。值得注意的本應該是“轉的是什麽(me) 基因”，以及“轉基因生物製品的用途”。但是，近年來，大多數積極參與(yu) 爭(zheng) 論的雙方，都有意無意地把這三個(ge) 性質完全不同的東(dong) 西混淆在一起，胡子眉毛一把抓，籠統地稱為(wei) “轉基因”。其立足點，都是轉基因安全。

　　最初的質疑

　　對轉基因的質疑，最初隻局限於(yu) 一些宗教組織和人士、自然主義(yi) 者以及環保人士。宗教組織和人士認為(wei) 轉基因是人類幹了本應由神幹的事兒(er) 。自然主義(yi) 者認為(wei) 轉基因打破了自然界原有的平衡與(yu) 和諧。環保人士則認為(wei) 轉基因會(hui) 引起環境汙染及災難。比如，他們(men) 認為(wei) 抗蟲蛋白本身就是一種殺蟲劑；大量種植不斷生產(chan) 抗蟲蛋白的轉基因作物，同大量施撒殺蟲劑無異。

　　關(guan) 於(yu) 轉基因安全的爭(zheng) 論，在20世紀90年代末以前，主要局限在科技界的小範圍內(nei) 。雖然在1996年，美國FDA批準第一個(ge) 轉基因作物FlavrSavr西紅柿上市後，曾經有一場公眾(zhong) 參與(yu) 的爭(zheng) 論。但由於(yu) 此西紅柿品種本身的其他一些問題，其上市時間很短，且僅(jin) 限於(yu) 加州的部分地區。隨著此西紅柿品種從(cong) 商店貨架上消失，爭(zheng) 論也就慢慢失去了熱度。

　　但是，1999年發生的一件事，卻使轉基因從(cong) 此成為(wei) 一個(ge) 長盛不衰的公眾(zhong) 話題。各方的博弈就此全麵展開。

　　跨國公司VS小業(ye) 主

　　在1990年代的最後幾年，國際上，尤其是美國，各大跨國生物技術公司的轉基因作物品種逐漸到位。對轉基因產(chan) 物的嚴(yan) 格控製和相關(guan) 管理，就提到日程上來了。這一方麵是出於(yu) 專(zhuan) 利保護本身的需要，一方麵是出於(yu) 對科技界所提出的有關(guan) 轉基因安全問題的重視，再加上對利潤最大化的追求，就引發了包括美國孟山都在內(nei) 的一些跨國生物技術公司，對其它公司尤其是對種子公司的強製兼並，對食品加工銷售企業(ye) 實行強製控股。它們(men) 企圖形成研、產(chan) 、銷一條龍，將一切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

　　跨國公司的這些動作，在歐陸和英國造成了重大的社會(hui) 震蕩。對大部分小業(ye) 主，尤其是小零售商的生存，帶來了直接的乃至致命的威脅。就在這些垂死掙紮的小業(ye) 主們(men) 苦於(yu) 無路可尋之際，英國科技界，尤其是皇家學會(hui) 的學術權威們(men) ，在食品安全問題上表現出的浮躁、輕率甚至傲慢，為(wei) 小業(ye) 主們(men) 的絕地反攻提供了一個(ge) 千載難逢的機會(hui) 。這就是著名的英國瘋牛病事件。

　　瘋牛病，顧名思義(yi) ，是一種能引起牛發瘋的疾病。此病可傳(chuan) 染，並最終可導致死亡。目前無藥可治。其病理機製是腦中的一種蛋白質發生誘導性結構變異，大量沉積在腦組織中，從(cong) 而引起腦神經紊亂(luan) 。此病的病原體(ti) ，不是細菌或真菌，也不是病毒，而是發生了結構變異的蛋白質本身。此病在牛羊和人中都有發生，其傳(chuan) 染機製目前還不十分清楚。

　　皇家學會(hui) 的輕率

　　瘋牛病本與(yu) 轉基因無關(guan) ，但是英國皇家學會(hui) 的輕率行為(wei) 無意中硬是把兩(liang) 者弄到一塊兒(er) 了。轉基因作物的產(chan) 品出現在英國市場，英國有人對轉基因食物的安全產(chan) 生懷疑，英國皇家學會(hui) 就出麵講，轉基因食物對人體(ti) 健康沒有影響。英國人民相信英國皇家學會(hui) 的權威，對他們(men) 的表態也就相信了。不久，英國的牛得了瘋牛病，牧民們(men) 損失巨大。消費者也對吃了瘋牛肉喝了瘋牛奶能否傳(chuan) 染上瘋牛病產(chan) 生了疑問。結果，牛肉和奶製品大量滯消。牧民們(men) 雪上加霜，商販們(men) 生意難做，政府稅收大減，英國政府趕忙要求皇家學會(hui) 對此進行調查，盡快拿出對策。

　　皇家學會(hui) 的學術權威可能認為(wei) 這是一個(ge) 小兒(er) 科課題，不值得他們(men) 下苦功夫，就草草地調查了一下。哦，此病既不涉及細菌、真菌，也不涉及病毒，隻有蛋白質變性。蛋白質有什麽(me) 可怕的呢？在人類豐(feng) 富的知識寶典中，還沒有蛋白質能成為(wei) 病原體(ti) 這一章！於(yu) 是報告出籠，以我皇家學會(hui) 的招牌做保證，吃瘋牛肉喝瘋牛奶不會(hui) 得瘋牛病。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報告出籠沒多久，就發生了人吃了瘋牛肉染上了瘋牛病的事。這事兒(er) 一發生，政府和科技界在食品安全上的公信力與(yu) 話語權就大打折扣了。

　　貿易保護主義(yi) 抬頭

　　在這以前，一些宗教人士和自然保護主義(yi) 者反對轉基因，都沒有引起公眾(zhong) 的注意。歐盟多數國家以及日本、韓國，企圖保護本國農(nong) 業(ye) ，反對進口農(nong) 產(chan) 品，都沒有能給出一個(ge) 能讓大眾(zhong) 接受的理由，因為(wei) 這些國家是市場經濟。因為(wei) 政府和科技界都說過，轉基因食品吃了無害。這些國家的絕大多數人那時對政府和科技界的話還是信的。瘋牛病事件發生後，於(yu) 是有人就說，你們(men) 說轉基因食品吃了無害這話能相信嗎？一個(ge) 瀕臨(lin) 破產(chan) 的英國食品零售商，以商人對機會(hui) 的敏銳，首先站出來振臂高呼：“我們(men) 所售的一切絕不含轉基因！”這一宣言就像火星落到幹柴上，熊熊的烈火很快燒遍整個(ge) 西歐，為(wei) 各國保護本國農(nong) 業(ye) 的企圖提供了借口。於(yu) 是，歐盟以保護食品安全的名義(yi) ，正式通過決(jue) 議，轉基因成分超過百分之一的食品及原料不得進口。日本、韓國及其他國家接著跟進。市場形勢因此陡然生變。

　　為(wei) 了自身的利益，美國各食品及食品原料出口商，馬上紛紛宣布不生產(chan) 含有轉基因成分的食品，不收購含有轉基因成分的食品原料。各種植者行會(hui) 也紛紛建議全美農(nong) 民當年不種植或少種植轉基因作物。那些反對轉基因的宗教人士、環保人士也趁機舉(ju) 起保護食品安全的旗幟，宣布轉基因有毒。於(yu) 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幕非常奇妙的景觀：本來互不相幹的極端宗教人士、極端環保人士、商人和貿易保護主義(yi) 者，在“食品安全”的大旗下，同仇敵愾，攜手掀起了反對轉基因的新高潮，而且一浪接著一浪。他們(men) 甚至做出了踏平轉基因植物實驗地，搗毀轉基因實驗室的極端事件。普通老百姓，出於(yu) 自我保護的本能，也開始抵製轉基因產(chan) 品。

　　食品安全是幌子

　　所以說，在關(guan) 於(yu) 轉基因的爭(zheng) 論中，最常見也是最方便的話題，就是“食品安全”。捍衛食品安全這一旗幟，爭(zheng) 論雙方都在高舉(ju) 。有的人還時不時散布一些半真半假的信息，不斷把水攪渾。因為(wei) ，反對轉基因的人知道，隻有大肆宣揚轉基因食品有害，高談捍衛大眾(zhong) 身體(ti) 的健康，才能站到道德的高地上，才能一石激起千層浪，才能引起平頭百姓的注意，才能使轉基因成為(wei) 一個(ge) 公眾(zhong) 話題。盡管他們(men) 的真正目的，或是為(wei) 了捍衛自己的信仰，或是想保住自己的生意不被跨國公司吞並，或是想保護本國的農(nong) 業(ye) 利益。

　　與(yu) 此同時，搞轉基因的科技工作者高舉(ju) 的旗幟、呐喊的口號，也是捍衛食品安全。他們(men) 大聲疾呼，在人口不斷增長的情況下，不搞轉基因，就沒法提高糧食產(chan) 量，就沒法提高勞苦大眾(zhong) 的營養(yang) 水平，就要餓死人，就要引起社會(hui) 動蕩。因為(wei) 他們(men) 知道，隻有這樣，才能站在健康安全、國家安全乃至人類安全的立場上，才能引起政客們(men) 的重視。其實，他們(men) 中的許多人隻是想多撈點經費來維持自己的研究，捍衛自己的前程而已。

　　總而言之，轉基因問題，已經不再是一個(ge) 純粹的科學問題了。爭(zheng) 論的實質，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演變成了一個(ge) 經濟利益問題，政治問題，或者信仰問題。食品安全不過是幌子而已。隻要有這些利益問題存在，爭(zheng) 論就不會(hui) 停止，就會(hui) 有人炒作。食品安全問題有沒有？有！但是，這是可以通過深入的科學研究，對其進行徹底了解，並采取有效措施來限製甚至徹底消除的。當然，這還需要完善相關(guan) 的法規，以嚴(yan) 格的執法來監管。

　　關(guan) 鍵看轉什麽(me) 基因

　　其實，轉基因食品安全不安全，關(guan) 鍵要看轉的是什麽(me) 基因。因為(wei) ，對食品安全起作用的是基因的產(chan) 物，而不是基因本身。轉基因本身隻是一段脫氧核糖核酸，吃進肚子裏，其營養(yang) 價(jia) 值以及對人體(ti) 健康的影響，與(yu) 食物中其它的脫氧核糖核酸相比，並無任何差異。差異在於(yu) 轉基因所編碼的蛋白質本身，或者說，在於(yu) 基因產(chan) 物在轉基因生物中所引起的變化。如表達、不表達某一或某些基因，增加、減少某一或某些基因的表達量，以及由於(yu) 這些基因表達上的改變所引起的轉基因生物體(ti) 的生理變化等。轉基因食品是否安全，就要看這些由於(yu) 轉基因的表達所引起的變化對人體(ti) 健康有沒有害處，以及有害程度有多大。

　　一個(ge) 蛋白質或其它有機物，被吃進嘴裏後，會(hui) 經過牙齒的機械處理，胃酸膽堿的化學處理，腸道寄生菌的生物處理，以及人體(ti) 本身產(chan) 生的各種水解酶的生化處理，轉化成能被人體(ti) 所吸收利用的小分子物質，最終被人體(ti) 所利用。如果這些被人體(ti) 所吸收的小分子物質對人體(ti) 有益，它們(men) 就對人體(ti) 有了營養(yang) 價(jia) 值；如果它們(men) 會(hui) 妨礙甚至破壞人體(ti) 的正常生理代謝活動，就對人體(ti) 有害。處理不掉的，就會(hui) 穿腸而過，不被人體(ti) 所利用，對人體(ti) 來說，也就沒有任何營養(yang) 價(jia) 值。如果吃進嘴的東(dong) 西，會(hui) 引起人體(ti) 的病理反應，就是有害食物，就有食品安全問題。由此可見，轉基因食品對人體(ti) 不一定有害，也不一定無害；轉基因食品安全不安全，要看它含不含有能引起人體(ti) 病理反應的成分。

　　另外，天然食品也並不都是安全的。有些天然食品，明知有毒，但有人照樣享用。這是因為(wei) 吃它的人，認為(wei) 這個(ge) 害是可控的，且吃它利大於(yu) 害。而且，對你有利的也可能對他就有害。利用轉基因技術也有可能去掉或大大降低這個(ge) 害，並同時提升這個(ge) 利。

　　所以，問題的關(guan) 鍵，不在於(yu) 轉不轉基因，而在於(yu) 轉什麽(me) 基因。也就是說，要看所轉的基因對終端消費者是有益、有利還是有害。遺憾的是，目前生產(chan) 上大規模應用的轉基因，如抗殺蟲劑基因、抗除草劑基因，都是對基因專(zhuan) 利擁有者、對殺蟲劑和除草劑生產(chan) 商、對轉基因作物種植者有利，而對廣大的終端消費者實無一點好處（但也不一定就有害處）。當你知道有一種消費品，它含的一種成分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卻不一定沒有害處時，你還會(hui) 消費它嗎？這也是目前的轉基因產(chan) 物不能被大多數普通消費者接受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不應強迫人們(men) 消費。惟有所轉的基因明顯有利、有益於(yu) 終端消費者，這樣的轉基因食品或產(chan) 物才會(hui) 逐漸被消費大眾(zhong) 接受。

　　約束與(yu) 自我約束

　　目前有一種說法，認為(wei) 美國人已吃了十幾年的轉基因食品，並沒有出現食品安全問題，所以吃基因食品是安全的。這一說法並不完全正確。雖然美國大麵積種植轉基因作物已很多年，雖然美國目前還沒有出現由轉基因食品所引起的大的食品安全問題，雖然美國FDA近年來已不對轉基因生物區別對待，且不要求對含有轉基因成分的食品進行特別標記（在最近的將來可能有變化），但在美國銷售的食品中，直接含轉基因有效成分的其實是少而又少的，甚至可以說沒有。

　　在美國，許多食用油是轉基因大豆油、轉基因玉米油、轉基因油菜油。有人說，用這些油做的食品不就是轉基因食品嗎？此話雖然不假，但有一點卻需要澄清：轉基因大豆、玉米胚、油菜籽所榨出的油，在油的成分上，與(yu) 普通大豆油、玉米油及菜籽油並無差異，並不含有任何轉基因有效成分（轉基因蛋白）。在美國銷售的食品中，直接含轉基因有效成分的之所以少而又少，不是因為(wei) 美國環保總署和FDA的監管，而是因為(wei) 美國人來自世界各地，基因複雜，一旦有人吃了轉基因蛋白而產(chan) 生過敏反應，食品生產(chan) 商負不起這個(ge) 責任，打不起這個(ge) 官司，因為(wei) 這會(hui) 極大地增加生產(chan) 成本。記得前幾年曾經發生過一樁意外事件。在運輸過程中，一家食品商（KraftFoods）無意之中將含轉基因抗蟲蛋白的飼料用玉米粉混入了普通玉米粉中，為(wei) 了了結此事，食品商隻得大規模回收已經上架的玉米片。這是一個(ge) 在嚴(yan) 格的法規監管下，由商家對食品安全進行自我約束的典型例子。

　　據美國聯邦農(nong) 業(ye) 部（USDA）最新的統計數據顯示，2011年美國全國種植的94％的大豆（出口，榨油，做飼料）、75％的棉花（出口）及73％的玉米（烤酒精，做飼料，出口）是轉基因品種，而小麥、水稻、甜玉米和蔬菜這些能夠直接做食物的，則基本上沒有種植轉基因品種。這是成熟的市場經濟和法治社會(hui) 對種植轉基因作物進行調整、約束和自我約束的結果。

　　（作者係美國南達科他州立大學生物及微生物係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