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hui) 議上，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再次強調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要求今年進一步穩就業(ye) 、穩金融、穩外貿、穩外資、穩投資、穩預期。中央為(wei) 何將“穩就業(ye) ”置於(yu) “六穩”之首並提出實施就業(ye) 優(you) 先政策?而“六穩”之間究竟是什麽(me) 關(guan) 係?我們(men) 將重點從(cong) 理論層麵對這個(ge) 問題進行分析。

　　投資、消費、出口不是三駕馬車而是一駕馬車

　　凱恩斯1936年出版的《就業(ye) 、利息和貨幣通論》，重點研究了投資、消費與(yu) 就業(ye) 的關(guan) 係。他得出的結論是：一個(ge) 國家要實現充分就業(ye) ，政府必須通過擴張性財政政策刺激投資和消費。後來有學者將凱恩斯的結論進一步擴展，提出投資、消費、出口是拉動經濟的三駕馬車。言下之意，擴大就業(ye) 可從(cong) 投資、消費、出口三方麵同時發力。

　　“三駕馬車”的說法流傳(chuan) 甚廣，而且已有不少經濟學者將其作為(wei) 理論框架研究就業(ye) 問題。我認為(wei) ，投資、消費、出口並非三駕馬車，三者合起來才是一駕，其中消費是“馬”，投資是“車”，出口是車後麵的“貨箱”。這是說，車和貨箱並不是馬車，它們(men) 要靠馬去拉動。

　　這當然是一種形象的解釋。從(cong) 經濟學的學理邏輯講，我們(men) 說消費是“馬”、投資是“車”，因為(wei) 投資需要以消費為(wei) 牽引。一駕馬車若沒有馬在前麵拉動，車不可能行走;同理，若沒有消費需求作牽引，投資也就沒有動力。我們(men) 知道，投資(生產(chan) )的目的是滿足消費，若是消費需求不足，擴大投資所形成的必然是產(chan) 品庫存和無效產(chan) 能。顯然，這樣的投資對擴大就業(ye) 毫無意義(yi) 。

　　目前有一種觀點，認為(wei) 擴大投資也能增加就業(ye) 。不錯，擴大投資確實可以創造就業(ye) 。但從(cong) 整個(ge) 需求鏈條看，投資需求隻是中間需求，消費需求才是最終需求，若沒有消費需求，用擴大投資的辦法創造就業(ye) 是飲鴆止渴，對生產(chan) 過剩無異於(yu) 火上加柴。若產(chan) 品長期壓庫，投資無法回收，資金鏈遲早要斷裂;而資金鏈一斷，大規模失業(ye) 將不可避免。

　　另有一種觀點，認為(wei) 國內(nei) 消費需求不足可用擴大出口來彌補，人們(men) 將“出口”看作拉動經濟的馬車，恐怕就是基於(yu) 這種認識。事實上，這種看法是錯的。亞(ya) 當·斯密早就論證過，分工可以提高效率，而在存在國際分工的前提下，一個(ge) 國家出口是為(wei) 了進口他國商品，並通過進出口貿易互通有無，分享國際分工的收益。

　　按照亞(ya) 當·斯密的分析，出口的目的是為(wei) 了進口，那麽(me) 一個(ge) 國家如果隻出口、不進口，就意味著該國主動放棄了分享國際分工收益的機會(hui) ;而出口多、進口少，也表明該國未對等地分享國際分工的收益。這樣看，一個(ge) 國家要平等地分享國際分工收益，就必須在擴大出口的同時也積極進口。可問題就在這裏，若一國出口多少也進口多少，它怎可能用出口彌補國內(nei) 需求不足呢?

　　由此可見，出口也不是一駕獨立的馬車。這裏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中央強調“穩外貿、穩外資”，主要不是要用“外需”替代“內(nei) 需”，而是為(wei) 了維持國際收支平衡。往深處想，對外投資與(yu) 引進外資其實也是進出口。引進外資是出口商品，隻是商品未離開國境;對外投資是購買(mai) 外國商品，不過未將商品買(mai) 入國境。既如此，一個(ge) 國家要維持國際收支平衡，當然既要穩外貿、也要穩外資。

　　就業(ye) 、收入、消費的關(guan) 係及其傳(chuan) 導機理

　　擴大就業(ye) 離不開投資，而投資要以消費為(wei) 牽引，消費需求增加才能帶動投資增加。既然投資由消費需求帶動，那麽(me) 消費需求又由何決(jue) 定呢?回答這個(ge) 問題，需要我們(men) 進一步討論就業(ye) 、收入、消費三者之間的關(guan) 係。

　　一般地講，消費是由收入決(jue) 定。從(cong) 亞(ya) 當·斯密到馬歇爾，大多經濟學家也都這麽(me) 看。然而馬歇爾之後經濟學家的看法卻有了改變。費雪在1930年出版的《利息理論》中，開篇就說“收入是一連串事件”。何為(wei) “一連串事件”?他解釋是指一連串消費活動。如某人擁有10萬(wan) 元，其中7萬(wan) 元用於(yu) 消費，這7萬(wan) 元是他的收入;餘(yu) 下3萬(wan) 元不是收入而是他的資產(chan) (如儲(chu) 蓄、股票等)。顯然，在費雪看來收入分兩(liang) 種：狹義(yi) 收入等於(yu) 消費;廣義(yi) 收入大於(yu) 消費。

　　凱恩斯雖然不否定收入對消費有決(jue) 定作用，但他認為(wei) 消費不會(hui) 隨收入同比例增長。為(wei) 了說明一個(ge) 國家消費需求為(wei) 何會(hui) 不足，提出了所謂“邊際消費傾(qing) 向遞減規律”。意思是：隨著人們(men) 收入增加，消費也增加，但消費增加卻趕不上收入增加，這樣消費在收入中的比重(消費傾(qing) 向)會(hui) 下降。從(cong) 增量看，一個(ge) 人收入越高，消費在收入中的占比就越低，故收入增長與(yu) 消費增長並不一定同步。

　　當然，也有經濟學家堅持消費由收入決(jue) 定的觀點，而且對如何看待“收入”提供新的視角。莫迪利亞(ya) 尼根據他的“生命周期假說”指出：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消費與(yu) 收入會(hui) 有不同的安排。通常的情形是：年輕時消費會(hui) 大於(yu) 收入，有負債(zhai) ;中年時收入會(hui) 大於(yu) 消費，有儲(chu) 蓄;老年時，消費會(hui) 大於(yu) 收入，用儲(chu) 蓄彌補缺口。前後算總賬，一個(ge) 人一生的消費仍取決(jue) 於(yu) 其一生的收入。

　　弗裏德曼將收入分為(wei) 現期收入與(yu) 持久收入，所謂持久收入是指三年以上相對穩定的收入。根據這一劃分，弗裏德曼提出了“持久收入假說”。此假說認為(wei) ，決(jue) 定消費的主要是持久收入而非現期收入。後來有學者做過大量的驗證，其結論也與(yu) “假說”一致。是的，現期收入對消費會(hui) 有影響，但確實不是唯一的影響因素。一個(ge) 人現期收入不高，但若持久收入高，他可以從(cong) 銀行貸款增加消費。於(yu) 今消費信貸風靡全球，足以證明消費需求與(yu) 持久收入有關(guan) 。

　　可是這樣又帶來了一個(ge) 問題，持久收入是預期收入，如果收入預期不穩定，消費也會(hui) 不穩定。那麽(me) 如何穩定人們(men) 的收入預期呢?經濟學的答案是：要穩定人們(men) 的收入預期必須先穩定就業(ye) 。道理簡單，社會(hui) 上多數人都是工薪階層，對工薪階層而言，隻有就業(ye) 穩收入才能穩。正是因為(wei) 這個(ge) 理由，中央所以將“穩就業(ye) ”置於(yu) “六穩”之首，並明確提出要實施就業(ye) 優(you) 先政策。

　　穩就業(ye) 的總體(ti) 思路及其政策取向

　　堅持就業(ye) 優(you) 先，目的是通過穩就業(ye) 來穩定人們(men) 的收入預期。人們(men) 的收入預期穩，消費就會(hui) 穩;而消費穩不僅(jin) 能穩定國內(nei) 投資，同時也有利於(yu) 穩外貿、穩外資。今年《政府工作報告》設定的就業(ye) 目標是：城鎮新增就業(ye) 1100萬(wan) 人以上，城鎮調查失業(ye) 率5.5%左右，城鎮登記失業(ye) 率4.5%以內(nei) 。如何實現這一目標?總體(ti) 思路是，堅持以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為(wei) 主線不動搖，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

　　推進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當務之急是鞏固“三去一降一補”成果，繼續用改革的辦法去產(chan) 能、去庫存，取消對“僵屍企業(ye) ”的財政補貼，推動產(chan) 能過剩行業(ye) 加快出清。同時要建立公平開放透明的市場規則和法治化營商環境，加快“放管服”改革，支持企業(ye) 創新，讓企業(ye) 成為(wei) 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的主體(ti) ，不斷增強微觀主體(ti) 的活力。隻要國內(nei) 企業(ye) 有活力，政府穩就業(ye) 就有底氣。

　　用改革的辦法去產(chan) 能、去庫存，要發揮市場機製的決(jue) 定作用。有兩(liang) 個(ge) 重點：一是價(jia) 格要由供求決(jue) 定，讓價(jia) 格反映供求、調節供求;二是要進一步縮減市場準入負麵清單，推動“非禁即入”普遍落實。政府要最大限度地減少對資源的直接配置，讓生產(chan) 要素根據市場的價(jia) 格信號自由流動，逐步建立起供給結構不斷適應市場需求變化的機製。

　　在操作層麵，實現今年的就業(ye) 目標還需有宏觀政策的配合。一方麵，積極財政政策要加力提效。多年來人們(men) 有一種誤解，以為(wei) 積極財政政策就是發國債(zhai) 。其實，積極的財政政策可以適度發國債(zhai) ，但主要應該減稅。發國債(zhai) 是擴大政府投資;減稅是擴大企業(ye) 投資。“李嘉圖—巴羅等價(jia) 定理”說得清楚，“今天的國債(zhai) 就是明天企業(ye) 的稅”。要減輕企業(ye) 稅負鼓勵企業(ye) 投資，政府就得控製國債(zhai) 規模。

　　國務院已經明確，今年赤字率擬按2.8%安排，比去年預算高0.2個(ge) 百分點;而減稅力度卻比去年明顯加大了。製造業(ye) 等行業(ye) 的增值稅稅率從(cong) 16%降至13%，交通運輸業(ye) 、建築業(ye) 等行業(ye) 的稅率從(cong) 10%降至9%;生活服務業(ye) 保持6%的稅率不變。據估算，全年將減輕企業(ye) 稅收和社保繳費負擔近2萬(wan) 億(yi) 元，這對擴大企業(ye) 投資和穩就業(ye) 無疑是有力的支撐。下一步的關(guan) 鍵，是要在執行過程中將減稅方案不折不扣地落到實處，讓企業(ye) 普遍有獲得感。

　　另一方麵，要繼續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hui) 議強調，穩健的貨幣政策要鬆緊適度。堅持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目的是為(wei) 了穩金融、防風險。亞(ya) 洲金融危機的爆發和美國次貸危機的發生，說到底是金融失控的結果。中外曆史經驗表明，如果一個(ge) 國家貨幣供應不適度，無論出現通脹還是通縮都會(hui) 對經濟健康造成危害。

　　怎樣才能穩金融?關(guan) 鍵一點，是貨幣供應既要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又要保持居民消費價(jia) 格相對穩定，所以貨幣供應絕不能大水漫灌。為(wei) 此，在宏觀層麵，應執行“簡單規則”的貨幣政策，讓貨幣供應增速與(yu) 經濟增長速度大體(ti) 保持一致;在中觀層麵，要進一步改善貨幣政策傳(chuan) 導機製，提高直接融資比重，降低杠杆率;在微觀層麵，要重點解決(jue) 好民營企業(ye) 和小微企業(ye) 融資難融資貴問題。

　　三點重要結論

　　綜合上麵的分析，我們(men) 可以得到以下三點重要結論：

　　第一，投資、消費、出口並非三駕馬車而是一駕馬車。其中，消費對拉動經濟起主導作用，不僅(jin) 投資要以消費需求為(wei) 牽引;而且一個(ge) 國家要分享國際分工的收益在出口的同時必須進口，而進口也要以國內(nei) 消費需求作支撐。前麵已經分析過，引進外資可以當出口看，這樣“穩投資、穩外貿、穩外資”就必須先穩定國內(nei) 消費需求。消費需求不穩定，投資、外貿、外資皆不可能穩定。

　　第二，一個(ge) 國家要穩定消費需求，必須先穩定人們(men) 的收入預期。而要穩定收入預期，又必須以穩定就業(ye) 為(wei) 前提。就業(ye) 穩，人們(men) 收入預期才能穩;而隻有就業(ye) 穩、收入穩，其他方麵的穩定才有牢固的基礎。可見，中央將“穩就業(ye) ”放在“六穩”之首，不僅(jin) 符合經濟學的理論邏輯，而且也是保證我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的客觀要求。

　　第三，穩就業(ye) 的重點在三方麵：一是要以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為(wei) 主線，堅持用市場機製調結構，加快“放管服”改革，全麵激發微觀主體(ti) 的活力;二是實施積極財政政策應繼續加大減稅力度，進一步幫助企業(ye) 降成本，支持企業(ye) 擴大投資創造更多的就業(ye) 機會(hui) ;三是穩金融，堅持實施穩健的貨幣政策，在提供鬆緊適度融資環境的同時，要穩住物價(jia) ，防止經濟出現大起大落。

　　[作者係中央黨(dang) 校(國家行政學院)副校長(副院長)、習(xi) 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思想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