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產(chan) 業(ye) 政策領域，鼓勵企業(ye) 兼並重組是重要的政策導向。從(cong) 產(chan) 業(ye) 演進一般性規律來看，鼓勵擴大企業(ye) 規模的政策方向無疑是合乎邏輯的。但在政策執行過程中，存在誤讀中央政策導向的現象，中央鼓勵兼並重組，已明確企業(ye) 主體(ti) 作用。但在一些領域，出現了政府超越市場，“越俎代庖”幹預企業(ye) 兼並重組的做法，最終出現反市場效率兼並。經濟理論表明，規模是果，成本是因。違背市場規律的規模擴張，效果可能適得其反。因此，有必要對企業(ye) 規模進行理論分析，澄清政策執行誤區，為(wei) 優(you) 化產(chan) 業(ye) 政策提出建議。

　　限製準入並不必然帶來規模效率

　　在一定規模範圍內(nei) ，隨著生產(chan) 規模擴大，企業(ye) 平均成本會(hui) 表現出係統性下降現象，經濟理論將這種現象稱為(wei) 規模經濟，這是鼓勵兼並重組政策的重要理論基礎。規模導向產(chan) 業(ye) 政策因而存在認識誤區，認為(wei) 小規模企業(ye) 不如大規模企業(ye) 有效率，因此不僅(jin) 要提高行業(ye) 準入門檻，也要限製單個(ge) 企業(ye) 最小準入規模，意在支持大規模企業(ye) 經營。

　　不過，早在1890年，新古典經濟學集大成者馬歇爾，就注意到了規模擴大與(yu) 競爭(zheng) 活力不兼容的問題。由於(yu) 存在規模經濟，企業(ye) 傾(qing) 向於(yu) 規模擴張，但規模越大，企業(ye) 越可能壟斷而不利於(yu) 競爭(zheng) 。如何平衡企業(ye) 規模經濟與(yu) 市場競爭(zheng) 活力，成為(wei) 政策製定的兩(liang) 難選擇，這是著名的“馬歇爾衝(chong) 突”難題。

　　該如何解決(jue) “馬歇爾衝(chong) 突”難題?1940年，美國經濟學家克拉克提出兼容規模經濟和競爭(zheng) 活力的有效競爭(zheng) 概念。遺憾的是，有效競爭(zheng) 非常難度量。哈佛學派提供了係列標準，核心要義(yi) 是觀察規模擴大是否帶來壟斷市場結構。在他們(men) 看來，市場結構直接影響市場行為(wei) 和市場績效。在產(chan) 業(ye) 政策上，哈佛學派主張拆分大規模企業(ye) ，以形成競爭(zheng) 性市場結構。對此，芝加哥學派持有不同見解。企業(ye) 擴張規模，很可能是因為(wei) 效率高，而不是源於(yu) 壟斷市場結構，因此效率決(jue) 定企業(ye) 規模邊界。芝加哥學派的產(chan) 業(ye) 政策，則重點關(guan) 注企業(ye) 是否會(hui) 真正實施壟斷行為(wei) ，對規模擴張本身則持寬容態度。

　　由此看來，企業(ye) 規模並非越大越好。即便要鼓勵大企業(ye) 出現，產(chan) 業(ye) 政策也未必非要從(cong) 直接幹預企業(ye) 規模和行業(ye) 準入入手。20世紀80年代，鮑莫爾提出可競爭(zheng) 市場理論，認為(wei) 即便隻有一家企業(ye) 存在，隻要保持市場開放和準入自由，企業(ye) 不存在沉沒成本時，一家企業(ye) 也可以表現得像競爭(zheng) 市場一樣有效率。反過來看鮑莫爾的觀點，以限製準入保護在位企業(ye) ，並不一定導致高效率大規模企業(ye) 出現;而放鬆市場準入，由於(yu) 存在潛在競爭(zheng) 壓力，反而可能使得企業(ye) 更注重規模效率。

　　成本是因，規模是果

　　有必要進一步追問的是，就算市場準入自由，企業(ye) 會(hui) 擴張到什麽(me) 規模，理論上的企業(ye) 規模到底是如何決(jue) 定的?1937年，科斯根據美國工廠實地遊學考察的認識，寫(xie) 下《企業(ye) 的性質》一文，提供了觀察企業(ye) 性質及規模邊界的獨特視角。科斯的看法是，企業(ye) 和市場一樣，隻不過是組織資源的不同方式。但利用市場機製並不免費，廣泛存在信息搜尋、契約簽訂、監督執行等交易費用。如果在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生產(chan) ，由一個(ge) 權威企業(ye) 家指揮生產(chan) ，可以節省大量市場交易費用，這是企業(ye) 存在的本質。

　　接著的問題是，為(wei) 什麽(me) 企業(ye) 規模沒有大到隻容許一家存在?秘密在於(yu) ，企業(ye) 內(nei) 部資源配置也有組織成本。一項交易到底是在企業(ye) 內(nei) 完成，還是在市場中完成，要比較邊際生產(chan) 帶來的企業(ye) 組織成本與(yu) 市場交易成本之大小。當額外組織一項交易，在企業(ye) 內(nei) 部比利用市場機製更便宜時，企業(ye) 傾(qing) 向於(yu) 擴大規模，反之企業(ye) 則縮小規模;利用企業(ye) 和利用市場的邊際成本相等時，企業(ye) 的規模就達到了最優(you) 。

　　科斯的關(guan) 鍵邏輯，是說企業(ye) 規模邊界由內(nei) 部的企業(ye) 組織成本與(yu) 外部的市場交易成本共同決(jue) 定。這裏，規模是果，而成本是因，本末不能倒置。有了這樣的認識，再看規模經濟，會(hui) “橫看成嶺側(ce) 成峰”。規模經濟現象存在，不說明規模變大企業(ye) 成本就會(hui) 自動降低。而是相反，企業(ye) 組織生產(chan) 成本低才支撐規模變大。規模經濟確實是大企業(ye) 組織普遍存在的現象，當今許多世界級企業(ye) 確實是靠兼並重組實現規模擴張的。但不能因為(wei) 這個(ge) 演化現象，就用行政撮合形成大規模企業(ye) ，應看到現象背後企業(ye) 規模演進的動力機製。並非規模大，這些世界級企業(ye) 才有效率，而是企業(ye) 效率高，組織大規模生產(chan) 的成本低，才支持著大企業(ye) 兼並。

　　如果存在“規模大自動降低企業(ye) 成本”的因果邏輯，那麽(me) ，提高產(chan) 業(ye) 準入門檻，政府介入兼並重組以擴大企業(ye) 規模，並無不妥。事實卻相反，市場競爭(zheng) 狀態下已有大量企業(ye) 被淘汰或兼並，所“篩選”出來的大規模企業(ye) ，仍在不斷努力降低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成本。現代企業(ye) 製度演變出複雜治理結構，無外乎旨在降低大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生產(chan) 成本。

　　即便同樣資源，由不同企業(ye) 家以不同的治理結構來組織生產(chan) ，成本必定不同。隻有市場中的企業(ye) 家，才知道一項兼並重組是否可能改進企業(ye) 規模效率。政府部門難以直接觀察企業(ye) 家才能，更無從(cong) 知曉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成本與(yu) 市場交易成本孰高孰低。因此，政府並不宜直接幹預企業(ye) 兼並重組決(jue) 策。現實中，部分地區出現政府“拉郎配”式的兼並重組，兩(liang) 家本無兼並意向的企業(ye) ，在地方政府撮合下兼並重組，規模變大了，卻出現壞企業(ye) 拖垮好企業(ye) 的怪象。忽略市場規律和企業(ye) 規模成因，認為(wei) “規模是因，成本是果”，是這類困境出現的認識基礎。

　　企業(ye) 所處產(chan) 業(ye) 鏈環節是分工和選擇的結果

　　鼓勵規模擴大的產(chan) 業(ye) 政策中，還存在另外一種導向，即鼓勵企業(ye) 延長產(chan) 業(ye) 鏈，將業(ye) 務拓展到產(chan) 業(ye) 鏈上下遊，尤其是附加值比較高的產(chan) 業(ye) 環節，鼓勵企業(ye) 在某領域“吃幹榨淨”。從(cong) 經濟學看，鋼製品企業(ye) 不冶煉，冶煉企業(ye) 不進入深加工領域，這種現象無非是市場分工的結果。哪些生產(chan) 環節在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實施，哪些生產(chan) 環節交由市場，依然受到市場交易成本和企業(ye) 組織成本的共同影響。鋼製品企業(ye) 之所以利用市場機製外購原材料，而不選擇自己進入冶煉環節，是因為(wei) 利用市場交易的成本更低。冶煉企業(ye) 不進入深加工領域，是因為(wei) 將深加工環節嵌入到企業(ye) 內(nei) 的生產(chan) 組織成本高，競爭(zheng) 不過在位的深加工企業(ye) 。

　　這意味著，產(chan) 業(ye) 鏈條並非越長越好，企業(ye) 在產(chan) 業(ye) 鏈哪個(ge) 環節從(cong) 事生產(chan) ，是在比較了企業(ye) 內(nei) 組織成本與(yu) 市場交易成本之後選擇的結果。人為(wei) 將企業(ye) 並不具有比較優(you) 勢的生產(chan) 環節，納入企業(ye) 內(nei) 部生產(chan) 體(ti) 係，會(hui) 大大提升企業(ye) 組織成本。若政府提供了扶持資金，抵消掉企業(ye) 組織生產(chan) 的部分成本，使得企業(ye) 延長產(chan) 業(ye) 鏈有利可圖，確實有助於(yu) 企業(ye) 在產(chan) 業(ye) 鏈和價(jia) 值鏈的升級。但要警惕的是，政府提供扶持資金不可能是長久之計，僵屍企業(ye) 之困不能遺忘。若扶持資金抽回，再由企業(ye) 組織延長了的生產(chan) 環節，是否還依然有成本優(you) 勢?所以，提高企業(ye) 組織生產(chan) 的能力，用製度環境引導其延長產(chan) 業(ye) 鏈才是根本所在。

　　雖然政府無從(cong) 觀察最有效的企業(ye) 規模，也難判斷企業(ye) 該參與(yu) 產(chan) 業(ye) 鏈分工哪些層次，但在鼓勵兼並重組和延長產(chan) 業(ye) 鏈的政策操作方麵，政府也並不能“袖手旁觀”。可觀察到的是，政府提供的政策環境和製度體(ti) 係，真實地影響著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生產(chan) 的成本，也決(jue) 定了市場運行所依賴的製度和體(ti) 製成本。

　　政府要重點關(guan) 注的，就是利用好規律，為(wei) 規模導向產(chan) 業(ye) 政策實施供給更高質量的製度環境。第一，放鬆產(chan) 業(ye) 規模準入條件，保障各類規模企業(ye) 的合法經營權，由企業(ye) 通過平等協商開展兼並重組;第二，規範行政力量介入企業(ye) 規模調整的行為(wei) ，發揮企業(ye) 主體(ti) 作用，尊重和依靠企業(ye) 家精神實現規模效率;第三，更多關(guan) 注成本端製度改革。繼續為(wei) 企業(ye) 減稅降賦，減低企業(ye) 內(nei) 部組織生產(chan) 的成本，同時千方百計降低市場運行製度性交易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