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積四十年改革開放功效，已然滄海桑田，景象一新。這個(ge) 變化人人可見一斑，但窺其全豹似屬不易。現象紛擾之下，若沒有概念係統的更新提升，就可能會(hui) 失去堅持改革的定力。

　　得益於(yu) 農(nong) 戶獲得相當大的自由選擇權，使市場的強大滲透之力有了作用空間，中國農(nong) 村已經不是一個(ge) 簡單的小農(nong) 世界，中國農(nong) 業(ye) 也不再是簡單的自給自足農(nong) 業(ye) 。這進步絕不僅(jin) 僅(jin) 是糧食的持續充分供給，更是農(nong) 業(ye) 經營組織體(ti) 係靜悄悄的變革。這是我在多年間觀察中國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的基本認識。這裏用兩(liang) 個(ge) 案例調研證明這個(ge) 判斷。

　　河北邯鄲某普通行政村是筆者在20多年裏持續跟蹤調研的地方。到目前，該村的戶籍人口還在緩慢增長，但農(nong) 業(ye) 組織結構已經發生根本性變化。農(nong) 村家戶已經不再使用傳(chuan) 統農(nong) 具，全村找不到幾把鋤頭。這裏不存在傳(chuan) 說中的“386199部隊”種地的現象，村裏大部分家戶的勞動力實際上已經不再下地，他們(men) 要麽(me) 將土地轉移至種植大戶，自己變成了擁有土地承包權的“不在地主”或“在家地主”;要麽(me) 花錢購買(mai) 勞務，從(cong) 種到收由專(zhuan) 業(ye) 戶完成，自己變成了“記賬農(nong) 戶”或我稱之為(wei) “地畔農(nong) 戶”。這些家戶實際上不是真正的農(nong) 業(ye) 從(cong) 業(ye) 者，當然也不是什麽(me) 傳(chuan) 統小農(nong) 。如果這個(ge) 村莊在糧食主產(chan) 區有代表性，那麽(me) ，我國糧食生產(chan) 從(cong) 業(ye) 者在相關(guan) 戶籍家庭的總量中，估計要減去相當的比例。中國有2.1億(yi) 戶小農(nong) 是高估了。這是一種中國特有的農(nong) 業(ye) 專(zhuan) 業(ye) 化分工景觀，其對於(yu) 中國農(nong) 業(ye) 效率提升的深遠意義(yi) 這裏不用贅述。

　　對上述情形，理論界有深刻誤解，以為(wei) 這裏存在一種所謂“傳(chuan) 統小農(nong) 戶+專(zhuan) 業(ye) 化服務”機製。這個(ge) 需要澄清。在城市化迅速推進的背景下，傳(chuan) 統小農(nong) 戶與(yu) 服務商的聯姻是十分短暫的。農(nong) 村家戶會(hui) 很快發現，守著幾畝(mu) 地不如去外麵打工，撩開田間操作更具理性。農(nong) 村家戶裏的女主人但能帶孩子進城也不會(hui) 留戀農(nong) 業(ye) 。如果暫時沒有進城路徑，農(nong) 村家戶為(wei) 了降低閑暇成本，並不情願與(yu) 服務商合作，西部城市化落後地區的農(nong) 村家戶至今寧願用牲畜耕地就是例證。在這裏，並非服務商不作為(wei) ，實乃作為(wei) 的基礎不存在。真正可以持久的“農(nong) 戶+專(zhuan) 業(ye) 化服務”機構中的是大農(nong) 戶。這才是普遍規律。

　　這種格局當然也有自己的問題。

　　一是人口布局問題。現有城鄉(xiang) 人口布局與(yu) 城鄉(xiang) 產(chan) 業(ye) 結構變化不匹配，也與(yu) 城鄉(xiang) 居住品質提高的要求不適應。大量脫離農(nong) 業(ye) 的人口分散在村莊，因人口規模過小，公共服務效率太低，所謂城鄉(xiang) 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成本巨大。但筆者相信這個(ge) 問題會(hui) 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和政策調整逐步緩和。我們(men) 要清醒地認識到，這不是一個(ge) 農(nong) 業(ye) 和農(nong) 民問題，而是一個(ge) 城市化中的諸多政策的協調性問題。

　　二是真正的農(nong) 業(ye) 問題。盡管我國農(nong) 業(ye) 專(zhuan) 業(ye) 化水平有顯著提升，但專(zhuan) 業(ye) 農(nong) 戶的盈利水平和競爭(zheng) 力仍不敢恭維。地租率過高使專(zhuan) 業(ye) 農(nong) 戶的成本居高不下。承包權分散在農(nong) 村承包戶手中不能有開放性交易，使土地整理的效益難以發揮出來。即使專(zhuan) 業(ye) 農(nong) 戶的土地經營規模比較大，也不能改變地頭農(nong) 業(ye) 經營者在市場上過度競爭(zheng) 的被動地位，其實歐美農(nong) 場主也逃不開這種格局。在他們(men) 的收入總額中，真正取自地頭農(nong) 業(ye) 的比例大約在20%左右。這種背景下如何保障農(nong) 民收入水平不至於(yu) 影響到農(nong) 業(ye) 的可持續發展?歐美的經驗是形成一種機製，讓專(zhuan) 業(ye) 農(nong) 戶分享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鏈的收入，而非主要依賴政府補貼。

　　我們(men) 有沒有辦法彎道超車?從(cong) 另一個(ge) 案例調研我看到了一種希望。我國新崛起的互聯網企業(ye) 拚多多帶動商家在海南三亞(ya) 等地建立了熱帶水果基地，通過平台向消費者直接推銷芒果等農(nong) 產(chan) 品。幾年來，從(cong) 這個(ge) 基地所演化出熱帶水果的產(chan) 業(ye) 鏈規模化運作係統，可以看出極有意義(yi) 的現代農(nong) 業(ye) 特征。

　　是借由互聯網企業(ye) 信息集成的強大功能，為(wei) 農(nong) 業(ye) 全產(chan) 業(ye) 鏈的規模化運作創造條件。平台給消費者“拚貨”提供了方便，也降低了運銷成本，最終降低了產(chan) 品價(jia) 格;反過來促進銷售規模的擴大，形成良性循環。依托這種規模化優(you) 勢，環節上的分工也可以生成獨立經營主體(ti) 。摘果、地頭搬運工作由本地家戶的勞動力承擔。選果、包裝、向集散中心運輸，由代理公司負責。從(cong) 集散中心派貨到消費者收貨，由類似圓通、中通這樣的物流企業(ye) 負責。拚多多網絡則集成全部信息，同時將全產(chan) 業(ye) 鏈上各種生產(chan) 消費主體(ti) 的功能定位記錄到每一項電子貨單上。

　　二是產(chan) 業(ye) 鏈規模做大以後，給消費者保障提供了可能性。過去我們(men) 不太理解的那種“消費者是上帝”的歐美商業(ye) 準則，其實是規模化經營下能夠生成的商業(ye) 理性。貨品質量在源頭得到監控以後，在規模經營之下的千分之一的退貨率引起的成本損失，要小於(yu) 總額的千分之一。惡意反複退貨的信息非常容易捕捉，最終在大的時間跨度裏可以忽略不計。於(yu) 是，企業(ye) 就可以大膽實行明智慷慨的退貨、退款做法。

　　三是產(chan) 業(ye) 鏈規模化經營將會(hui) 推動依賴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支撐的專(zhuan) 業(ye) 市鎮崛起。一些朋友對中國小城鎮發展的疑慮可以打消。目前我國食品產(chan) 業(ye) 鏈的總值大約是食品原料總值的4倍左右，長期看，這個(ge) 倍數還會(hui) 提高。去除地頭農(nong) 業(ye) 環節和大中城市的零售環節，粗略估計我國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鏈上5萬(wan) 億(yi) 左右的經濟總量可以支撐小城鎮發展，加上產(chan) 業(ye) 關(guan) 聯的乘數作用，保守估計可以有15萬(wan) 億(yi) 左右的經濟總量能支撐小城鎮發展。考慮我國國民收入分配的有關(guan) 變量，這個(ge) 經濟總量可以支撐2.5萬(wan) 人規模的城鎮達1萬(wan) 個(ge) 左右。從(cong) 歐美經驗看，這種小城市正是專(zhuan) 業(ye) 農(nong) 戶分享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鏈收入的根據地。中國農(nong) 業(ye) 農(nong) 村經濟結構的變革必須登上這個(ge) 台階。

　　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鏈規模化擴張與(yu) 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主導市鎮的崛起，必須主要依靠市場力量。市場活躍的關(guan) 鍵酵素是擁有企業(ye) 家精神的創新者，政府職能主要是發揮服務作用。這方麵我們(men) 已經有可總結的經驗。近些年也有其他大的互聯網企業(ye) 介入農(nong) 業(ye) ，並在地方政府支持下培育了諸如“某某村”、“某某縣”的示範區，但效果不是一般齊。依筆者觀察，產(chan) 業(ye) 鏈上遊的端點要不斷從(cong) 傳(chuan) 統小農(nong) 戶進化，規模效益才能更好生成。政府與(yu) 其補貼傳(chuan) 統小農(nong) 戶，不如為(wei) 推動產(chan) 業(ye) 鏈的分工深化和規模擴張創造企業(ye) 平等競爭(zheng) 的政策環境。隻有市場主體(ti) 自己才能充分用好各種“沉默知識”，擔當創業(ye) 風險，最後在優(you) 勝劣汰的市場機製下，演化出有充分活力的現代農(nong) 業(ye) 經營組織體(ti) 係。

　　深度介入農(nong) 業(ye) 的新興(xing) 互聯網企業(ye) ，其實也還有機製創新空間，不能認為(wei) 它們(men) 已經完美。技術應用是促成變革的重要條件，最終的成功要表現為(wei) 農(nong) 業(ye) 經營組織體(ti) 係的全麵現代化。目前的問題是，作為(wei) 現代農(nong) 民合作社社員，專(zhuan) 業(ye) 農(nong) 戶怎麽(me) 才能更多分享產(chan) 業(ye) 鏈收入?即使拚多多這樣的企業(ye) ，也還要投入更多精力去推動上遊變革。而且，這需要包括政府在內(nei) 的各有關(guan) 方麵通力合作去探索解決(j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