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寫本學的特點
發稿時間:2019-04-08 10:42:44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郝春文
二十世紀初葉以來,大量不同材質的古代手寫(xie) 文本陸續出土,為(wei) 我們(men) 研究中國古代的曆史、社會(hui) 和文學提供了珍貴的文字資料,同時也為(wei) 我們(men) 了解古代手寫(xie) 文本自身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學者們(men) 在閱讀和研究這些手寫(xie) 文本時,會(hui) 自覺不自覺地和傳(chuan) 世的印刷文本進行比較。如果用印刷文本時代的背景知識來衡量手寫(xie) 文本,會(hui) 發現手寫(xie) 文本與(yu) 印刷文本相比,不僅(jin) 相同內(nei) 容的文本文字和內(nei) 容出入很大,手寫(xie) 文本的組織結構和樣態也與(yu) 印刷文本存在很大差異。就敦煌寫(xie) 本來說,不但有大量不見於(yu) 印刷文本的俗體(ti) 字和異體(ti) 字,其文本之內(nei) 容、結構,也有很多與(yu) 印刷文本的“書(shu) ”的樣態很不一樣。隨著這些疑惑的增多,以及對這些疑惑的解釋和處理,學術界對寫(xie) 本特點的認識也在逐步深化。
而今,越來越多的學者認識到,雖然寫(xie) 本從(cong) 來沒有從(cong) 我們(men) 的生活中消失,但在印本已成為(wei) 人們(men) 閱讀的主體(ti) 和主流以後,人們(men) 對文本的知識都深深地打上了印本的烙印。帶著這樣的知識烙印來閱讀和硏究古代寫(xie) 本,就容易出現認識的誤區。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以關(guan) 注寫(xie) 本特點為(wei) 中心的中國古代寫(xie) 本學就應運而生了。
中國古代寫(xie) 本學是研究曆代手寫(xie) 文本的學問,其研究對象包括自先秦至明清的手寫(xie) 文本,即先秦至漢晉的簡牘、絹帛寫(xie) 本,敦煌寫(xie) 本、吐魯番寫(xie) 本、黑水城寫(xie) 本、宋代的徐謂禮文書(shu) 和宋元以來的契約文書(shu) 、明清檔案,以及其他古代寫(xie) 本。
中國古代寫(xie) 本的質料主要是簡牘、絹帛和紙。自春秋戰國至東(dong) 漢,是簡牘、絹帛寫(xie) 本流行的時期,可以算作寫(xie) 本階段的第一個(ge) 時期;自東(dong) 漢至宋為(wei) 紙本寫(xie) 本時期,這是寫(xie) 本階段的第二個(ge) 時期,也是其全盛期;第三個(ge) 時期是宋至清,這一時期印本已逐漸占據主導地位,但寫(xie) 本仍然存在,可以稱為(wei) 印本階段的寫(xie) 本,或寫(xie) 本後階段的寫(xie) 本。
中國古代寫(xie) 本學的研究內(nei) 容包括對寫(xie) 本學理論的探討,涉及寫(xie) 本學定義(yi) 、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等;關(guan) 於(yu) 寫(xie) 本的種類、來源、數量等問題的綜合探討;關(guan) 於(yu) 書(shu) 寫(xie) 材料的探討,如簡、牘及紙的製作、材料的來源和加工過程等;對書(shu) 寫(xie) 工具和材料的探討,包括對毛筆、硬筆和墨的探討;對寫(xie) 本抄寫(xie) 者和寫(xie) 本來源的探討,即寫(xie) 本為(wei) 何人所抄、抄於(yu) 何地,使用或發出者屬於(yu) 何地、何人或何機構等;對寫(xie) 本形態的考察,包括寫(xie) 本的物質形態和裝幀形態;對寫(xie) 本文本形態及抄寫(xie) 格式、抄寫(xie) 體(ti) 例與(yu) 各種標識符號、字體(ti) 及其演變、俗語詞、俗字、異文、印記、簽押、款縫、題記的研究;對寫(xie) 本的二次加工及多次加工情況的研究;對寫(xie) 本內(nei) 容的校勘以及名稱、年代和性質的考證;關(guan) 於(yu) 寫(xie) 本正背關(guan) 係研究;關(guan) 於(yu) 寫(xie) 本的斷裂與(yu) 綴合的研究;關(guan) 於(yu) 寫(xie) 本的辨偽(wei) 方法的探索等等。
寫(xie) 本學關(guan) 注的是寫(xie) 本的特點。總體(ti) 說來,寫(xie) 本學主要關(guan) 注的是寫(xie) 本的材料、書(shu) 寫(xie) 工具、書(shu) 寫(xie) 者,以及寫(xie) 本的形態和文本內(nei) 容方麵具有的一般性問題和方法問題,其關(guan) 注重點不在某件具體(ti) 寫(xie) 本,而是眾(zhong) 多寫(xie) 本存在的一般問題和解決(jue) 以上問題的方法。
印本和寫(xie) 本的差異是很明顯的,即一為(wei) 印刷,一為(wei) 手寫(xie) 。就功用而言,寫(xie) 本或手稿主要有兩(liang) 方麵用途,一是滿足個(ge) 體(ti) 需求,一是滿足社會(hui) 需求。就滿足社會(hui) 需求而言,印本明顯優(you) 於(yu) 寫(xie) 本。滿足批量需求的寫(xie) 本雖然內(nei) 容是相同的,但寫(xie) 本的製作過程是個(ge) 體(ti) 的,出錯的概率遠高於(yu) 印本。即使同一個(ge) 人重抄相同的文本,也很難保證不出差錯。所以,唐代官府和寺院都有專(zhuan) 門的抄書(shu) 手和校對人員,重要的文本都要經過反複校對。印本就不同了,隻要仔細校對了底版,就可保證不出錯誤,可以完全避免寫(xie) 本因製作過程的個(ge) 體(ti) 性造成的閱讀障礙。由此看來,社會(hui) 需求特別是大批量需求應是印本流行的主要動因。
印本流行以後,寫(xie) 本的社會(hui) (批量)需求的功能被印本取代,後者逐漸成為(wei) 閱讀物的主體(ti) (傳(chuan) 播知識的主體(ti)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寫(xie) 本的逐漸邊緣化,古代寫(xie) 本和印本的差異也不再為(wei) 世人所知。因此,寫(xie) 本學的任務就是把寫(xie) 本的特點揭示出來,為(wei) 人們(men) 準確地理解古代寫(xie) 本,正確地利用古代寫(xie) 本提供方便。
中國古代寫(xie) 本學對古代文學寫(xie) 本整理與(yu) 研究的促進作用表現在很多方麵,以下僅(jin) 以敦煌寫(xie) 本為(wei) 例略作說明。
古代文學寫(xie) 本與(yu) 傳(chuan) 世印本的一個(ge) 顯著差異就是寫(xie) 本保存了大量當時流行的俗體(ti) 字和異體(ti) 字。由於(yu) 這些俗體(ti) 字和異體(ti) 字流行於(yu) 數百年乃至一千多年前,已久不見於(yu) 傳(chuan) 世的印刷文本,所以學界最初麵對這些俗異字體(ti) ,可以說茫然不知所措,以致早期的敦煌文學寫(xie) 本釋文,如《敦煌變文集》等,在文字辨認方麵出現了很多錯誤。一百多年來,敦煌寫(xie) 本學取得最大成就的領域就是對敦煌俗字的整理和研究。早年給前輩學者造成困擾的絕大部分俗體(ti) 字和異體(ti) 字,現在多數都得到了正確的釋讀。如敦煌寫(xie) 本斯4398《降魔變文》中有“舍利弗者,是我和尚甥”。這個(ge) “”字,在《伍子胥變文》中也曾出現。早年羅振玉認為(wei) “”是“甥”之別體(ti) 字,現在我們(men) 可以依據《龍龕手鑒新編》等記錄寫(xie) 本時代俗字的工具書(shu) ,輕鬆地將其確定為(wei) “外”之俗體(ti) 字,係涉下文“甥”而成之類化俗字。又如斯328《伍子胥變文》中之“乘肥卻返,行至小江”。“肥”原作“”,《敦煌變文集》將“”校改作“肥”,現在我們(men) 依據記錄寫(xie) 本時代俗字的《幹祿字書(shu) 》等工具書(shu) ,可知“”即“肥”之俗字,不是錯字,可以直接將“”釋作“肥”。類似例證甚多,不勝枚舉(ju) 。總之,敦煌俗字研究的進展,極大地推進了敦煌文學寫(xie) 本的整理工作,使敦煌文學寫(xie) 本的釋文更加接近原貌。
敦煌寫(xie) 本學對正確認識敦煌文學寫(xie) 本的保存樣態也有助益。僅(jin) 以對敦煌詩歌寫(xie) 本的整理和研究而論,早年的學者均以刻本時代的詩集觀念看待和處理這類文學作品,在方法上試圖以刻本時代的“總集”“別集”觀念比附和整合敦煌詩歌寫(xie) 本。這樣一種認識和處理方法,在實踐中一方麵出現了將一些完整的詩歌寫(xie) 本肢解或切割的現象,另一方麵則有意無意地將大量無法與(yu) “總集”“別集”比附的詩歌寫(xie) 本排除在研究視野之外。2000年,徐俊《敦煌詩集殘卷輯考》出版,明確指出“敦煌詩歌是典型的寫(xie) 本時代的產(chan) 物”,並提出在敘錄和校錄時保持敦煌詩歌寫(xie) 本的原有形態。采用這樣的方法,不僅(jin) 使學界對寫(xie) 本時代詩歌流行的實際情況有了更真切的認識,也將敦煌詩歌的整理和研究提升到了一個(ge) 新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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