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關(guan) 於(yu) 國有企業(ye) 改革又有激烈的爭(zheng) 論。爭(zheng) 論的主要問題有：國有企業(ye) 改革的目標，國有企業(ye) 改革得失的評估，深化國有企業(ye) 改革需要解決(jue) 的問題和主要任務，國有企業(ye) 改革的定位等。我就其中的幾個(ge) 問題談點看法。

　　一、我國國有企業(ye) 改革的目標

　　我國國有企業(ye) 改革是經濟體(ti) 製改革的一個(ge) 組成部分，深化國有企業(ye) 改革是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的要求。根據這個(ge) 要求，我國國有企業(ye) 改革的目標是多維度的。對此，我認為(wei) 主要有四個(ge) 維度的目標。

　　一是作為(wei) 企業(ye) 一般的目標。絕大多數國有企業(ye) 都應該是真正的企業(ye) ，即自主經營、自負盈虧(kui) ，以盈利為(wei) 目標。達到這個(ge) 目標必須建立產(chan) 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ye) 製度，使企業(ye) 有活力和創新能力。

　　二是作為(wei) 國有企業(ye) 一般的目標。社會(hui) 主義(yi) 國家和資本主義(yi) 國家都有國有企業(ye) ，而作為(wei) 國有企業(ye) 的任務主要是提供公共產(chan) 品和服務。公共產(chan) 品和服務的範圍是一個(ge) 相當長的序列，包括國防產(chan) 品、基礎設施、社會(hui) 保障、基礎研發活動等。國有企業(ye) 應該很好地完成這個(ge) 任務。

　　三是作為(wei) 社會(hui) 主義(yi) 企業(ye) 的目標。社會(hui) 主義(yi) 國有企業(ye) 的特征是什麽(me) ？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shu) 曾對計劃經濟條件下社會(hui) 主義(yi) 國有企業(ye) 的特征作出規定，這顯然不適用於(yu) 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國有企業(ye) 。鄧小平曾經說過，社會(hui) 主義(yi) 的本質，是解放生產(chan) 力，發展生產(chan) 力，消滅剝削，消除兩(liang) 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據此，社會(hui) 主義(yi) 國有企業(ye) 改革應該達到分配合理、克服職工收入懸殊、民主管理、保障職工權利、企業(ye) 盈利全民共享等要求。

　　四是作為(wei) 社會(hui) 主義(yi) 初級階段國有企業(ye) 的目標。中國現在正處於(yu) 並將長期處於(yu) 社會(hui) 主義(yi) 初級階段。社會(hui) 主義(yi) 初級階段的基本經濟製度是國有經濟為(wei) 主導、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必須鞏固和發展公有製經濟，也必須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製經濟發展。在社會(hui) 主義(yi) 初級階段，國有經濟既要發揮主導作用，又要與(yu) 非國有企業(ye) 公平競爭(zheng) 。國有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主導作用，既要表現在發展生產(chan) 力上；在改進經營管理、促進技術進步上起到表率作用，也要表現在社會(hui) 主義(yi) 的發展方向上，在合理分配、民主管理、承擔社會(hui) 責任上起到模範作用，引導其他企業(ye) 逐步增加社會(hui) 主義(yi) 因素。

　　國有企業(ye) 改革四個(ge) 維度的要求既有區別，又有聯係。現在存在著對後兩(liang) 個(ge) 維度改革目標不夠重視甚至忽視的現象，應該注意糾正。隻有協調推進、全麵完成這四個(ge) 維度的要求，才能完成深化國有企業(ye) 改革的任務。

　　二、當前國有企業(ye) 改革需要解決(jue) 的重要問題

　　30多年來，我國國有企業(ye) 改革取得了巨大成績，但是目標還遠未達到，任務也尚未完成。深化改革需要解決(jue) 哪些問題呢？我認為(wei) ，當前國有企業(ye) 存在的主要問題有：

　　1.建立現代企業(ye) 製度進度遲緩

　　黨(dang) 的十五大明確要求“力爭(zheng) 到本世紀末大多數國有大中型骨幹企業(ye) 初步建立現代企業(ye) 製度”。而目前在120多家央企中，隻有寥寥幾家實現了股權多元化，而且極少是混合製股權多元化，實現整體(ti) 上市的企業(ye) 還是空白。尤其很多央企還是按照上世紀80年代通過的、現在已經過時的全民所有製企業(ye) 法建立的國有企業(ye) ，董事會(hui) 試點企業(ye) 隻有30多家。很多名義(yi) 上建立了現代企業(ye) 製度的企業(ye) ，也是貌是神非。

　　2.國有企業(ye) 的市場表現不如民營企業(ye) 和外資企業(ye)

　　根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張文魁的研究，過去幾年，國有企業(ye) 在營業(ye) 收入、營業(ye) 利潤、總資產(chan) 、淨資產(chan) 等方麵的增值速度，都遠不如私營企業(ye) ，效益指標也遠遜於(yu) 私營企業(ye) 。即使在近幾年的高速增長期，國有企業(ye) 仍有大量企業(ye) 虧(kui) 損。2005—2006年，全國國有企業(ye) 虧(kui) 損麵高達40%以上，2007—2008年虧(kui) 損麵接近30%，其中一級企業(ye) 的虧(kui) 損麵高達45%以上（《kaiyun官方地址》，2010年10月）。

　　3.國有經濟布局仍不合理，壟斷行業(ye) 改革難，市場公平競爭(zheng) 有阻力

　　目前在國民經濟95個(ge) 大類中，國有經濟涉及94個(ge) 行業(ye) 。其中，在396個(ge) 國民經濟行業(ye) 類別中，國有經濟涉足了380個(ge) 行業(ye) ，行業(ye) 與(yu) 布局達到96%。如批發零售餐飲業(ye) ，目前還有2萬(wan) 多家國有企業(ye) ，是國有企業(ye) 分布的第二大領域，占全部國有企業(ye) 的17.8%。國有企業(ye) 在一些公用事業(ye) 和重要工業(ye) 領域中，通過各種方式阻礙行業(ye) 開放，使得民間資本難以進入。由於(yu) 國有企業(ye) 占用了很多付費很少甚至不需要付費的資源，包括土地、礦產(chan) 、貸款、特價(jia) 經營權等，市場公平競爭(zheng) 阻力很大（《經濟要參》，2011年2月2日）。

　　4.國有資產(chan) 管理體(ti) 製有缺陷。

　　國有資產(chan) 管理包括國有資產(chan) 運營管理和國有資產(chan) 監督管理兩(liang) 種職能。國資委的特設監管機構的定位及其“出資人”職能使得這兩(liang) 種職能難以分清。在實踐中，國資委的監督管理職能日漸被它的運營管理職能排擠，致使國有企業(ye) 出現許多亂(luan) 象，如企業(ye) 利潤隨意分配，有的高管肆意貪腐，企業(ye) 內(nei) 部和國有企業(ye) 之間職工收入差別懸殊（《改革內(nei) 參》，2011年12月）。由於(yu) 國資委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導致國有企業(ye) 政企不分的現象依然十分嚴(yan) 重。

　　還需要重視的是，從(cong) 上世紀90年代開始，許多地方的國有資產(chan) 出現所謂 “平台化”趨勢，就是國有資產(chan) 被流入到新成立的國有公司當中，這個(ge) 國有公司的主要職能不是日常生產(chan) 經營，而是所謂的資產(chan) 經營或資本運作，包括利用流入的國有資產(chan) 到資本市場融資或到銀行借貸，並從(cong) 事資金分配和股權管理等活動。本世紀，國有資產(chan) “平台化”趨勢明顯加速，這在上海、北京、天津、四川、重慶都有表現。國有資產(chan) 的“平台化”不僅(jin) 模糊了政企邊界和企企邊界，而且扭曲了資金配置體(ti) 係，擠壓了民間資本的發展空間。這種趨勢是和改革以來一直強調的國有企業(ye) 的法人資產(chan) 權和整套法人製度相違背的，其風險和影響需要引起注意（《改革內(nei) 參》，2011年第46期）。

　　“十二五”規劃建議中提出：“要營造各種所有製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chan) 要素，公平參與(yu) 市場競爭(zheng) ，同等受到法律保護的製度環境，推進國有經濟戰略性思想，加快國有大型企業(ye) 改革，深化壟斷行業(ye) 改革，完善各類國有資產(chan) 管理體(ti) 製。”從(cong) 當前國有企業(ye) 國有經濟存在的問題看，建議提出的要求和任務很有針對性，是完全正確的。

　　三、關(guan) 於(yu) 國有企業(ye) 改革的定位問題

　　不少研究者主張國有企業(ye) 改革要再思考，再定位。再思考很有必要，中國是按照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製度的要求改革國有企業(ye) ，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製度是史無前例的事業(ye) ，需要不斷思考和探索。關(guan) 於(yu) 再定位，如何再定位有很多種不同意見。一種意見是認為(wei) 要取消國有企業(ye) ，實行私有化。理由是國有企業(ye) 已阻礙我國生產(chan) 力的發展。我認為(wei) ，從(cong) 我國經濟發展的情況看，這個(ge) 理由不能成立。蘇聯實行私有化引起的災難，我國“抓大放小”過程中資產(chan) 流失造成一批暴發戶的教訓，都不可忘記。而且國有企業(ye) 在世界各國是普遍存在的，我國現階段更不能全盤取消。再一種意見是主張國有企業(ye) 完全退出競爭(zheng) 性領域。我認為(wei) ，國有企業(ye) 經營範圍的發展趨勢是一個(ge) 應該和可以研討的問題。不過目前我國仍有2/3的國有企業(ye) 和40%的國有資產(chan) 分布在一般生產(chan) 加工行業(ye) 和商貿服務等行業(ye) ，這些大都是競爭(zheng) 性行業(ye) 。這種情況雖不合理，卻是現實。姑且不論現在全部退出是否可能，如果真的全部貿然退出，也會(hui) 在經濟上和社會(hui) 上引起混亂(luan) ，可能又會(hui) 造成一批暴發戶。可行的辦法是各種經濟成分的企業(ye) 實行公平競爭(zheng) ，優(you) 勝劣汰，使國有經濟逐步退出不該進入的行業(ye) 。第三種意見是認為(wei) 現在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已變為(wei) 私有製為(wei) 主體(ti) ，必須壯大國有經濟，既抓大，又抓小，扭轉這種狀況（《中國社會(hui) 科學內(nei) 部文稿》，2012年1月）。這種意見認為(wei) 在社會(hui) 總資產(chan) 中公有製經濟的資產(chan) 應占55%～60%，相應的其從(cong) 業(ye) 人員和產(chan) 值的比重也應為(wei) 50%～60%；2010年公有製經濟的資產(chan) 比重隻有26.9%，已遠低於(yu) 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的臨(lin) 界值。這種意見主張的國有企業(ye) 改革再定位，似乎是主張退回到原來計劃經濟為(wei) 主、市場調節為(wei) 輔的狀況。顯然這是違背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的要求的。

　　還有一種意見主張國有企業(ye) 改革再定位不是定位在國有企業(ye) 本身，而是定位在提升整個(ge) 國家的經濟競爭(zheng) 力和產(chan) 業(ye) 有效活力。這種意見認為(wei) ，過去國有企業(ye) 改革的目標主要是解決(jue) 國有企業(ye) “善其身”的問題，今後第二次改革目標主要是解決(jue) 企業(ye) “善天下”的問題。判斷國有企業(ye) 好還是不好，不能僅(jin) 僅(jin) 看國有企業(ye) 自身的狀況，重要的是更要看國有企業(ye) 是否導致整個(ge) 行業(ye) 和整個(ge) 經濟體(ti) 更有活力和效率，特別是市場競爭(zheng) 秩序是否合理，是否保證了公平競爭(zheng) ，非國有企業(ye) 的競爭(zheng) 環境是否得到改善。這種意見有一定的依據，提出了當前國有企業(ye) 改革要著重解決(jue) 的一些問題，應該重視。不過，也要看到，現在企業(ye) “善其身”的問題還遠未解決(jue) ，而 “善天下”就差得更遠了。解決(jue) 國有企業(ye) 本身的問題仍是國有企業(ye) 改革的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其實，我國國有企業(ye) 改革也是一直從(cong) 發展整個(ge) 國民經濟著眼的。《關(guan) 於(yu) 國有企業(ye) 改革和發展若幹重大問題的決(jue) 定》中就指出，改革國有企業(ye) 是為(wei) 了“促進經濟持續快速健康發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保持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麵，鞏固社會(hui) 主義(yi) 製度”。《決(jue) 定》提出了推進國有企業(ye) 改革和發展必須堅持的十條指導方針，第一條就包括：以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多種所有製經濟共同發展；調整和完善所有製結構；促進各種所有製經濟公平競爭(zheng) 和共同發展。這些都是“善天下”的任務。隨著國有企業(ye) 改革的深化，改革的內(nei) 容和重點必然會(hui) 有變化，前麵我提出我國國有企業(ye) 的社會(hui) 主義(yi) 性質和所有企業(ye) 公平競爭(zheng) 的問題，就是當前也要關(guan) 注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把國有企業(ye) 改革和政府職能轉變緊密結合起來，把經濟體(ti) 製改革和政治體(ti) 製改革結合起來。這些也都是原來的定位，是原來早就決(jue) 定而且一再表明要努力完成的任務。嚴(yan) 格來說不是再定位，不過，以前做得少，甚至一度停滯了，現在應該下決(jue) 心去完成這些任務了。

　　（作者：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學部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