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挑戰機遇：越是身處大變局，越要保持定力，不亂(luan) 陣腳，把握機遇期

　　光明智庫：今年是kaiyun官方地址開放的第41個(ge) 年頭，一個(ge) 發展中大國在新的曆史起點上，改革開放再出發。麵對前所未有複雜嚴(yan) 峻的國際形勢，看到挑戰和困難容易，看清機遇和前景不易。很多網友都很關(guan) 心，作為(wei) 改革先鋒的您，怎樣看待當前中國麵對的機遇與(yu) 挑戰?

　　林毅夫：先從(cong) 挑戰說起。主要有三點：

　　一是中國從(cong) 低收入國家轉變為(wei) 中等偏上收入國家，發展條件發生了很大變化，一些老辦法不管用了，改革必須全麵深化。40年改革開放取得很大成績，最重要的是我們(men) 堅持走自己的道路，不照搬西方理論公式和原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在這一過程中，我們(men) 一直以“漸進+雙軌”的方式來改革，采用“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的過渡做法，前者維持穩定，後者激發活力。

　　西方世界一直希望中國按照當時的國際主流經濟理論來改革。這個(ge) 主流理論聽起來很有道理：市場經濟條件下，價(jia) 格有效配置資源的前提是價(jia) 格由市場決(jue) 定，企業(ye) 必須私有、自負盈虧(kui) 才會(hui) 對價(jia) 格信號做出正確的反應，所以，國有企業(ye) 必須私有化，同時政府必須平衡預算才能避免財政赤字貨幣化和惡性通貨膨脹。當時國際學界的共識是：計劃經濟要成功向市場經濟轉型，就必須把市場經濟必需的所有製度安排一次性做到位，也就是以“休克療法”，把“華盛頓共識”主張的“市場化、私有化、穩定化”一次落實到位，把計劃經濟中政府的各種幹預全部取消。但實際上，按照這個(ge) 思路改革的蘇聯和東(dong) 歐國家卻經濟崩潰停滯，危機不斷。

　　現在看起來，在改革開放之初推行“老人老辦法”是很有必要的，因為(wei) 當時很多國有企業(ye) 所在部門資本很密集，不符合我國當時人均收入水平，資本短缺的要素稟賦所決(jue) 定的比較優(you) 勢，在開放競爭(zheng) 的市場中沒有自生能力，不靠政府補貼就很難生存，但是，這些企業(ye) 雇傭(yong) 許多工人，當時政府繼續給補貼，是國防安全和社會(hui) 穩定所必須。發展到今天，情況變了。原來中國是低收入國家，現在已經成為(wei) 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資本快速積累，由極端短缺變成相對豐(feng) 富，很多原來不具有比較優(you) 勢的產(chan) 業(ye) 現在已經變成了我國的比較優(you) 勢，企業(ye) 由沒有自生能力變成有自生能力，保護補貼的性質由“雪中送炭”變成了“錦上添花”，改革就必須與(yu) 時俱進予以深化，像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所講的，把原來的扭曲和幹預都取消，在資源配置上“讓市場起決(jue) 定性作用”。一句話，雙軌製的改革還沒有完全到位，必須堅持改革毫不動搖。

　　二是全球經濟還沒有走出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後遺症。發達國家並沒有從(cong) 危機中完全複蘇過來。從(cong) 曆史數據來看，發達國家，包括美國和歐洲，在危機之前長期以來平均每年的經濟增長速度是3%~3.5%。現在來看，美國的複蘇狀況是最好的，但去年的增長速度也隻有2.9%，今年可能降至2.5%，2020年，有人預測會(hui) 繼續跌到2%。歐洲國家的經濟增速，從(cong) 2008年以後就在1.5%上下浮動，日本從(cong) 1991年以後就在1%上下浮動。發達國家經濟發展不好，國內(nei) 各種激烈矛盾容易爆發，財富分配不均造成的民粹主義(yi) 、保護主義(yi) 容易抬頭，出現逆全球化傾(qing) 向。這些都給中國的外部環境、對外經濟帶來很多困難。

　　三是中國發展引起西方世界緊張。按照購買(mai) 力平價(jia) 計算，今天中國的經濟規模已經超過美國。按照市場匯率計算，我國的經濟規模也已經達美國的60%以上。經濟是國際影響力的基礎，美國想要維持自己的霸權，就會(hui) 製造各種障礙來打亂(luan) 我們(men) 的陣腳。

　　以上是今天中國麵臨(lin) 的國際國內(nei) 挑戰。需要看到，任何變局都是“危”和“機”同生並存。我們(men) 的機遇仍然很多——我們(men) 還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我們(men) 的經濟增長潛力比較大、增長空間也比較大。自2008年以來，我國一直是世界經濟增長的主要來源，每年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在30%以上。我相信，把我們(men) 的發展潛力用好，保持定力，自己不亂(luan) 陣腳，不出現係統性金融風險，今年實現6%~6.5%的經濟增長，完全有可能。

　　光明智庫：中國已經踏進改革深水區，麵對著很多難啃但必須啃的“硬骨頭”。“深水區”的路怎麽(me) 走，哪些問題應特別重視?

　　林毅夫：我個(ge) 人認為(wei) ，不要怕啃“硬骨頭”。“硬骨頭”不是今天才有，kaiyun官方地址開放過程中一直在啃“硬骨頭”，如果過去的改革真是那麽(me) 容易，其他的轉型中國家也應該和我國取得同樣的成績。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強調“對標重要領域和關(guan) 鍵環節改革繼續啃硬骨頭”。每個(ge) 階段有每個(ge) 階段的問題。對待這些問題，最重要的是要有改革的定力和發展的信心。有定力，該改的地方要改;有信心，要看到自己的機會(hui) 在哪裏。同時，還要對症下藥。現在我們(men) 確實麵臨(lin) 很多問題——有短期的問題，有長期的問題;有周期性的問題，有結構性的問題。例如，轉型還沒到位帶來的問題，像國有企業(ye) 的保護補貼，各種要素價(jia) 格的扭曲，等等。

　　今天的國內(nei) 外學界存在一種傾(qing) 向，隻要看到中國經濟下滑，就把原因歸結到機製體(ti) 製、中國道路。其實不然。認識自己可貴，但不能一出現問題，就全攬到自己身上。當前我國經濟下行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如果把外部性、周期性問題的原因也推到體(ti) 製機製上，那麽(me) 不但解決(jue) 不了問題，還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困難。要客觀分析當前的問題。對於(yu) 外部性問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於(yu) 周期性問題，要有緩解措施;對於(yu) 體(ti) 製機製問題，就要分清輕重緩急，抓住最緊要的矛盾一步步有序解決(jue) 。隻要這樣做，中國維持合理增長速度、提升發展質量，是完全有可能的。

　　3.看增速下滑：今年狀況會(hui) 比較好，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階段性任務已經完成，經濟發展質量明顯提升

　　光明智庫：被視為(wei) “2008年以後全球經濟穩定和發展最重要動力來源”的中國，2018年下半年經濟增速加速下滑。應該怎樣正確看待這一現象?

　　林毅夫：關(guan) 於(yu) 這個(ge) 問題，有些學者認為(wei) 是由於(yu) 我國經濟體(ti) 製改革不到位和人口老齡化等問題造成的，這些問題我認為(wei) 是有的，但都是長期問題，無法解釋突然間的變化，也無法解釋其他金磚國家以及東(dong) 亞(ya) 、東(dong) 南亞(ya) 出口比重高的韓國、新加坡等高收入經濟體(ti) 同樣經濟增速下滑，且下滑幅度都比我國大的事實。我認為(wei) ，2010年以來的經濟下滑更多是周期性和外部性問題。

　　發達國家未從(cong) 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中完全複蘇，減少了進口，影響了我國和其他經濟體(ti) 的出口增長。金融危機後，很多發達國家實行積極的財政政策來支持投資，那些項目已完成，但國家經濟還沒有完全恢複，影響了企業(ye) 投資的積極性。困難確實有，但並非不能克服。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各國都強調結構性改革的重要性，但真正推行的國家很少，我國則推出了“去產(chan) 能、去庫存、去杠杆、降成本、補短板”的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經過3年的努力，重點行業(ye) 供求關(guan) 係發生了明顯變化。

　　對於(yu) 2018年下半年經濟增速加速下滑，我倒並不悲觀。我覺得今年狀況會(hui) 比較好，因為(wei) 前3年的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重點去產(chan) 能、去庫存、去杠杆，階段性任務已完成，經濟發展質量明顯提升。接下來的重點在後兩(liang) 項。對於(yu) “降成本”，企業(ye) 所得稅大幅下降，投資的積極性會(hui) 提高;對於(yu) “補短板”，我國很多產(chan) 業(ye) 處在中低端，往中高端發展的空間很大。當前強調“穩就業(ye) ”，對現有產(chan) 業(ye) 升級改造，這就需要投資，有了投資就會(hui) 創造就業(ye) 。相信隨著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不斷深入，新動能將不斷湧現，會(hui) 給民營企業(ye) 發展帶來較好的機會(hui) 。

　　4.看預期和潛力：一棵樹能長多高，外部因素很重要，但起決(jue) 定性作用的還是基因

　　光明智庫：前瞻未來要有長遠眼光。您如何看待中國經濟的潛力?

　　林毅夫：經濟增長的潛力，靠的是技術不斷創新、產(chan) 業(ye) 優(you) 化升級。發達國家的產(chan) 業(ye) 大多已在世界的技術前沿，實現產(chan) 業(ye) 升級就要通過自身付出高額成本進行發明創造，而發展中國家在技術和產(chan) 業(ye) 附加值水平方麵與(yu) 發達國家存在差距，可以通過引進技術，提升生產(chan) 力水平，具有“後來者優(you) 勢”。

　　從(cong) 發達國家過去100多年的發展情況看，他們(men) 平均保持每年3%~3.5%的增長速度;而kaiyun官方地址開放40年，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實現了年均9.4%的增長速度，這是在人類經濟史上不曾有過的奇跡，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發揮了“後來者優(you) 勢”。當前，我國作為(wei) 中等偏上收入水平國家，與(yu) 發達經濟體(ti) 之間還存在很大的人均收入差距，在許多傳(chuan) 統產(chan) 業(ye) 的技術創新和產(chan) 業(ye) 升級方麵還有巨大的“後來居上”優(you) 勢。

　　我國產(chan) 品在技術水平上和發達國家仍有差距。在德國漢諾威工業(ye) 博覽會(hui) 展廳中，發達國家有的產(chan) 品我們(men) 也有，但他們(men) 的售價(jia) 要高出我們(men) 好幾倍，原因就在於(yu) 技術、質量比我國高。這說明我們(men) 還有可提高的空間，可通過購買(mai) 專(zhuan) 利、購買(mai) 機器設備、招商引資的方式把技術“引進來”。

　　這種方式我們(men) 已經用了40年。提升的空間有多大?要看我們(men) 與(yu) 發達國家的差距還有多少。我認為(wei) ，從(cong) 2008年起，我國還具有20年達到年均增長8%的潛力。2008年中國內(nei) 地人均GDP隻有美國的21%，這個(ge) 比例相當於(yu) 1951年的日本，1967年的新加坡，1977年的韓國。這些經濟體(ti) 隨後都以8%~9%的速度增長了20年。這就意味著我國如果擁有必要的內(nei) 、外部條件，也可以實現這樣的增長潛力。技術創新、產(chan) 業(ye) 升級考慮的是供給側(ce) 的可能性，實際能增長多少則還取決(jue) 於(yu) 需求側(ce) 的因素。但這並不意味著需求減少就降低了經濟增長潛力。好比判斷一棵樹能長多高，決(jue) 定因素是基因，土壤肥力、氣候條件等外部因素並不決(jue) 定其潛力。

　　從(cong) 需求側(ce) 來看，外部需求可能會(hui) 比較疲軟。這是因為(wei) 發達國家沒有進行結構性改革，而是用寬鬆的貨幣政策來支撐經濟發展，不僅(jin) 增長速度慢，還積累了股市泡沫，埋藏了爆發危機的風險。而我國內(nei) 部在消費、投資兩(liang) 方麵的增長都還有很大的空間。因此，我們(men) 要把有利條件用好，維持一定的投資率。有投資增長，就會(hui) 有就業(ye) ，家庭收入就會(hui) 提高，消費也會(hui) 增長。

　　雖然當前外部環境不好，但隻要我們(men) 充分挖掘有利條件，維持較好的經濟增長率，也會(hui) 為(wei) 其他國家的發展營造有利環境，從(cong) 而改善我國改革發展的外部條件。

　　光明智庫：今年兩(liang) 會(hui) ，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說，與(yu) 中國“脫鉤”就是與(yu) 機遇“脫鉤”。網友想知道，如何認識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角色與(yu) 貢獻?

　　林毅夫：首先，中國過去十年，每年為(wei) 世界經濟增長貢獻30%以上，也就是世界市場增長的30%以上在中國，未來很可能仍將這樣。現在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增長，這是中國給世界各國的增長提供的機遇。

　　其次，現在世界上85%的人口生活在發展中國家，他們(men) 與(yu) 我們(men) 有同樣的追求，都希望國家快速發展。雖然願望強烈，但成功的例子非常少。根本原因還是在思路上，也就是治理理念的問題。因為(wei) 二戰後雖然發展中國家擺脫了殖民地半殖民地地位，政治上取得了獨立，但在發展理念上仍然自覺不自覺地參考發達國家的理論和經驗，以發達國家為(wei) 參照係：看發達國家有什麽(me) ，比照自己缺什麽(me) ;或者看發達國家能做好什麽(me) ，自己也照做。理論和經驗的適用性取決(jue) 於(yu) 前提條件的相似性，發展中國家不具備發達國家的客觀條件，但又簡單地以之為(wei) 例，難免造成“南橘北枳”的困境。

　　與(yu) 之相反，中國的經驗與(yu) 理念始終根植於(yu) 發展中國家的國情，因此，中國的成功給廣大發展中國家提供了底氣——隻要思路對了，每個(ge) 國家都有發展的可能。中國的發展提供了一個(ge) 啟發：發展比較好的國家，不是一味對標發達國家，而往往是看自己有什麽(me) ，根據自己有的，能做好什麽(me) ，把能做好的做大做強。隻有這樣，積小勝為(wei) 大勝，才能一步步發展起來。現在有些發達國家民粹主義(yi) 、保護主義(yi) 盛行，這是因為(wei) 國內(nei) 經濟發展不好;但如果發展中國家思路對了，發展起來了，會(hui) 給發達國家提供市場和發展機遇，解決(jue) 了就業(ye) 問題，發達國家的人民就會(hui) 有比較好的預期，民粹主義(yi) 和保護主義(yi) 的市場就會(hui) 變小。

　　同時，我國作為(wei) 世界第一貿易大國、按照市場匯率計算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ti) 、按照購買(mai) 力平價(jia) 計算的世界第一大經濟體(ti) ，理應對其他國家的發展作出相應貢獻。在這個(ge) 方麵，發達國家也做了不少事，但效果不好;這是因為(wei) 發達國家往往更願意為(wei) 發展中國家在教育、健康等方麵的改善投入，這不能說不重要，但不是關(guan) 鍵問題。發展中國家最關(guan) 鍵的問題應該是基礎設施建設。如同我們(men) 所強調的“要致富先修路”。“一帶一路”倡議以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為(wei) 抓手，以形成利益、責任、命運共同體(ti) 為(wei) 目標，帶來發展新機遇。

　　路修好了，能否發展，取決(jue) 於(yu) 產(chan) 業(ye) 發展情況，而成功國家的經驗都是從(cong) 勞動力密集型加工業(ye) 開始的。二戰以後，實現工業(ye) 化、現代化的經濟體(ti) 都是抓住了勞動密集型產(chan) 業(ye) 國際轉移的窗口機遇期，創造更多就業(ye) 空間，從(cong) 傳(chuan) 統農(nong) 業(ye) 向工業(ye) 化現代化轉型。隨著我國勞動力工資水平上升，勞動力密集型產(chan) 業(ye) 在我國逐漸失掉比較優(you) 勢，勢必會(hui) “抱團出海”轉移到國外，“一帶一路”相關(guan) 國家和地區以及非洲國家可以“築巢引鳳”，抓住工業(ye) 化、現代化的機遇，擺脫貧困、實現繁榮。

　　發展中國家要發展現代製造業(ye) ，沒有基礎設施建設是不行的，但是單純靠市場難以解決(jue) 基建投資方麵的問題。從(cong) 世界銀行部門設置的情況來看，二戰以後，基礎設施部門是其最重要的部門;但是20世紀80年代新自由主義(yi) 盛行，當時認為(wei) 投資的問題可由市場解決(jue) 。2008年我任世界銀行副行長時，基礎設施部門已經消失了。在這方麵，中國不僅(jin) 可以為(wei) 發展中國家提供機遇，提供基礎設施項目與(yu) 投資資金，更重要的是提供發展理念，即把有效的市場之手和有為(wei) 的政府之手結合起來，實現共同繁榮的“人類命運共同體(ti) ”新願景、新格局。這應當是中國對世界的最大貢獻。(記者 王斯敏 張勝 李曉 馬卉 實習(xi) 生 王美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