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江南民俗，首要問題就是對“江南”的溯源與(yu) 定位。其實，倘若一味執著於(yu) 江南的地理概念，就如同劍走偏鋒、作文偏題，做事情不得要領。在中國曆史上，不能將“江南”隻理解為(wei) 一個(ge) 地理概念，而應理解成一種文化地理的概念。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是陝西渭南人，卻與(yu) 江南有著不解之緣，先後出任杭州、蘇州刺史。蘇州與(yu) 杭州堪稱江南的傑出代表，是“堆金積玉地，溫柔富貴鄉(xiang) ”的繁華富庶之地，那道著名的“白堤”仿佛還在訴說白居易為(wei) 官時的功德。直到今天，中國人形容某地富庶時，依然會(hui) 用“江南”來形容，如“塞上江南”“塞外江南”“賽江南”等。

　　不獨白居易，唐宋時期的第一流詩人、第一等畫家都曾有遊曆江南的經曆，留下了大量關(guan) 於(yu) 江南山水、文物風流的創作。正是這些創作，實際上建構和形成了江南文化。江南的風土人情是別有風情的，但如果沒有像李白、吳道子、蘇軾、辛棄疾等一大批文人騷客的歌詠、描繪，就沒有世人向往的江南文化。他們(men) 異口同聲地吟詠、描繪江南美景和美色，也異曲同工地向世人展示了江南文化的美妙。

　　水是最可辨識的因素

　　江南各地，幾乎都流傳(chuan) 著一句耳熟能詳的老話——“江南是水做的”。這句俗話指出了江南文化與(yu) 水的淵源關(guan) 係。

　　江南之勝，獨在於(yu) 水。水是江南的靈魂，正所謂“一曲溪流一曲煙”。江南河流縱橫交匯，其間分布著眾(zhong) 多的港汊和魚塘，形成了江南秀美的靈氣和景致。

　　江南不僅(jin) 水係發達，而且水還是江南最可辨識的因素。受水的限製，江南一帶出行多靠舟楫，建房時也巧妙地利用水，形成了“小橋、流水、人家”與(yu) “三山萬(wan) 戶巷盤曲，百橋千街水縱橫”的迷人景致。

　　有水就有橋。唐代大詩人杜荀鶴寫(xie) 過一首歌詠江南小橋的詩：“君到姑蘇裏，人家盡枕河。古窗閑地少，水港小橋多。”當時，僅(jin) 蘇州城內(nei) 的橋就有“綠浪東(dong) 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之說。清光緒年間繪製的《紹興(xing) 府城衢路圖》記載，紹興(xing) 城內(nei) 有橋二百二十九座。江南之地的橋梁之多，似可窺見一斑。

　　已故建築大師陳從(cong) 周曾經有“萬(wan) 古名橋出越州”的名句，可謂準確概括了紹興(xing) 地理風貌的特點。有了橋，河流縱橫的紹興(xing) 水鄉(xiang) 就形成了一個(ge) 整體(ti) ，使因溪流奔瀉而相見不相通的山村互通往來，促進了生產(chan) 發展，改善了民眾(zhong) 生活。

　　江南地處南溫帶，濕潤多雨、春雨綿綿。五六月間的梅雨，冬季的陰沉細雨和陰冷，導致江南草木繁茂，自然風光綺麗(li) 迷人。

　　特別是春雨，是曆朝曆代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流連忘返而又最生心儀(yi) 的景致。煙雨江南、秦淮紅樓、柳岸蘭(lan) 舟，是人們(men) 在品愛飲恨、玩風弄月時的最好情韻。

　　春雨的豐(feng) 沛，還使得江南春天不僅(jin) 色彩豐(feng) 富、生意盎然，而且氤氳、靈動、多變，魅力無窮。發生在江南的許多動人故事，幾乎都與(yu) 春雨有關(guan) 。最為(wei) 著名的白娘子和許仙的愛情故事不正發生在春雨時節嗎?

　　水鄉(xiang) 服飾實用價(jia) 值較高

　　根據我對於(yu) 蘇浙滬皖民俗事象的基本概括，江南傳(chuan) 統民俗可歸結為(wei) 16個(ge) 字：“飯稻羹魚”“桑麻遍野”“粉牆黛瓦”“舟楫代步”。它們(men) 構成江南傳(chuan) 統民俗的基本特征。正是這些基本特征，才派生出其他習(xi) 俗和文化特征。

　　先來看“飯稻羹魚”。這句話出自司馬遷《史記》，指的是江南地區的生產(chan) 與(yu) 生活方式，也道出了江南飲食民俗的特點。

　　江南是中國稻作生產(chan) 的起源地，人們(men) 以水稻種植為(wei) 主要生存和發展方式。江南民眾(zhong) 素來就有“春種八穀，夏長而養(yang) ，秋成而聚，冬蓄而藏”的習(xi) 俗。春秋時，吳越稻穀的產(chan) 量已經很大，“十年不收於(yu) 國，而民有三年之食”。在蘇錫常、杭嘉湖乃至寧紹平原，皆有天下“穀倉(cang) ”之稱。

　　江南地區的民眾(zhong) 一般都有嗜愛米食的情結。《閱世編》中記載：“一種曰香粳……味香尤美，較盛於(yu) 穿珠稻。”當地的糯稻，有金釵糯、趕陳糯、小娘糯、矮兒(er) 糯、蘆黃糯、洋須糯、烏(wu) 須糯、羊脂糯等諸多名色。

　　悠久深厚的稻作經濟，對江南民眾(zhong) 的物質生活和飲食習(xi) 慣產(chan) 生了相當大的影響。由此，決(jue) 定了江南民眾(zhong) 在物質生活和飲食習(xi) 慣上的濃重稻作文化特色。

　　吳越以稻米為(wei) 主食，副食則是大量的水生動物、陸棲動物。《史記》載：“楚越水鄉(xiang) ，足爆魚鼇，民多采捕積聚，捶疊包裹、煮而食之。”《鹽鐵論》雲(yun) ：“越人美贏蚌，而簡大牢。”《淮南子》說：“越人得髯蛇，以為(wei) 上肴，中國得之無用。”《博物誌》指出，“在南之人食水產(chan) ……食水產(chan) 者，魚、鼇、螺、蚌以為(wei) 珍味，不覺其腥躁也。”從(cong) 這些記載可以看出，各種魚類及螺、蚌、鼇、蛤、龜、蛇等皆是江南人喜愛的食品。

　　江南人除了喜食熟食之外，也好生食。以鹽鹵、酒糟製出的食物風味獨特，至今仍是人們(men) 喜歡的食物。

　　接下來看“桑麻遍野”。在太湖流域周邊考古遺存中，既沒有古代棉花的實物遺存，也沒有典籍中的“棉”字出現。中國古時隻有“綿”字，專(zhuan) 指絲(si) 綿。“葛”是古代先民用來編織遮身禦寒之衣的材料。《詩經》雲(yun) 中的《葛覃》《采葛》《葛生》等都提到了“葛”;《韓非子》載“冬日麑裘，夏日葛衣”，指的就是這種衣物。從(cong) 這些典籍記載可以推斷出，葛是先秦衣物最普通的原料。

　　商代的甲骨文中已經有“蠶”“桑”“絲(si) ”“帛”等文字記載，表明當時蠶桑絲(si) 織業(ye) 發展已相當普遍。殷墟出土的青銅器上，常常發現有細密的平紋絹和菱形圖案織物的印痕。《史記》中也記載了“嫘祖始蠶”。《詩經》裏《大雅》和《豳風》《秦風》《衛風》中均出現有關(guan) 桑、蠶及絲(si) 織的詩句。在良渚文化遺址內(nei) ，發現一件帶柄灰陶壺的腹下部刻有5條頭向一致的蠶紋，其形態與(yu) 現代家養(yang) 桑蠶酷似，可證明良渚文化時期已有桑蠶。這一發現說明，早在5000年前江南地區就已飼養(yang) 桑蠶，並用蠶絲(si) 織出了絲(si) 織物。

　　中國人用“麻”作為(wei) 衣著原料，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考古遺存證明，大致在距今7000年前，太湖及周圍地區的江南先民便懂得對麻的利用。在河姆渡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遺存中，發現不少用麻搓成的繩索。這是世界上迄今發現的最早利用麻的線索之一。

　　地處太湖流域的江南地區，何時種植棉花，現在很難考證。從(cong) 文獻記載來看，木棉北上的途經路線是由閩廣地區傳(chuan) 入長江流域，時間大約在南宋末年。到13世紀中葉前後，即宋末元初間，才普遍推廣到浙江、江蘇、江西、湖南等地。淞滬地區的植棉業(ye) ，應是從(cong) 這一時期開始的。

　　元明之際，是棉業(ye) 由邊疆向中原推進的大發展時期，也是國人衣被主要原料由棉花逐步取代絲(si) 麻的時代。棉花與(yu) 紡織業(ye) 的革新進步，推動江南服飾習(xi) 慣的更新。經過江南民眾(zhong) 的篩選，最終設計出了一係列具有水鄉(xiang) 特色的民俗服飾。特別是，適合婦女的穿戴，尤其適宜於(yu) 水鄉(xiang) 生產(chan) 勞動，實用價(jia) 值較高，深受人們(men) 的喜愛。這些服飾在長期的發展中，不斷變化和更新，形成了具有水鄉(xiang) 地區審美的傳(chuan) 統特色。

　　水鄉(xiang) 居住環境豐(feng) 富多彩

　　再來看“粉牆黛瓦”。江南原住民的住房很有特點。早在原始社會(hui) ，為(wei) 了適應自然環境，這裏的先民就懂得模仿飛鳥在樹上搭屋、築巢，以遮風避雨、防水防潮，顯示了與(yu) 黃河流域北方文化的差異。在黃河流域，早期人類住房是地穴式居址，半坡遺址的地穴遺存就是證明;河姆渡出土的卻是大量的木質幹欄式建築構件。

　　雖然在江南也曾發現過一些半地穴居式地麵建築，但為(wei) 數很少。幹欄式建築架空於(yu) 地麵，不僅(jin) 防潮防水，而且通風透氣，為(wei) 廣大江南民眾(zhong) 所采用。這樣就形成了“南人巢居、北溯穴居”的南北之別。

　　吳、越立國後，都不遺餘(yu) 力地修築城池，城市規模日漸擴大。城內(nei) 建有富麗(li) 堂皇的宮殿，宮內(nei) 還有形態各異的亭、台、閣、樓、榭、廊。這些不同形態、不同用途的建築反映出吳越建築的多樣性，但仍以幹欄式建築為(wei) 基礎。

　　隨著城市的建構和社會(hui) 的發展，江南民居呈現出新的風貌和特色，塑造和演變成極富韻味的江南水鄉(xiang) 民居，在單體(ti) 上以木構一二層廳堂式住宅為(wei) 多。為(wei) 適應江南的氣候特點，住宅布局多穿堂、天井、院落;構造為(wei) 瓦頂、空鬥牆、觀音兜山脊或馬頭牆，形成高低錯落、粉牆黛瓦、庭院深邃的建築群體(ti) 風貌。同時，水鄉(xiang) 多河的環境又催生了小橋、駁岸、踏渡、碼頭、石板路、水牆門、過街樓等富有水鄉(xiang) 特色的建築物，組成了豐(feng) 富多彩的水鄉(xiang) 居住環境。

　　最後來看“舟楫代步”。江南各地，河湖港汊編織了一條永不停息的運輸線，造就了發達的舟楫與(yu) 船業(ye) 。從(cong) 大的格局來看，江南以太湖為(wei) 腹心、以運河為(wei) 通道、以長江為(wei) 走廊、以大海為(wei) 依托，同水相依為(wei) 命，與(yu) 船相托為(wei) 伴。江南的交通工具以舟楫為(wei) 主，江南民眾(zhong) “以舟代步”是很自然的習(xi) 俗。

　　《越絕書(shu) 》記載，越民能“以船為(wei) 車，以楫為(wei) 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cong) ”。可見，當時用船就較為(wei) 普及。“胡人便於(yu) 馬，越人便於(yu) 舟”等記載，更是直白反映了江南民眾(zhong) 出行具有與(yu) 北方不同的風格。

　　曆史上，江南民眾(zhong) 善造舟、善用舟。江南水軍(jun) 在水麵上能戰善打，作為(wei) 一個(ge) 傳(chuan) 統習(xi) 俗一直保持下來。從(cong) 吳越水軍(jun) 到三國孫吳衛溫的船隊，從(cong) 唐高僧鑒真的東(dong) 渡到明鄭和的七下西洋，直到近代江南造船廠的出現……這些輝煌成就的取得，都源於(yu) 江南民眾(zhong) 對水的利用。

　　在現代交通工具萌發之前，船是江南水鄉(xiang) 的主要交通工具。由於(yu) 水網密布、河流眾(zhong) 多，加之家家麵河、戶戶臨(lin) 水，人們(men) 出門就是河、抬腳得用船，遠遠近近都可用舟船往來，大小船隻在河麵上穿梭往複，一派繁忙的景象。這極大地刺激了江南造船業(ye) 的發展與(yu) 進步。

　　從(cong) 遠古時代的獨木舟到春秋戰國的戰船，從(cong) 小巧玲瓏的“烏(wu) 篷船”到皇帝禦用的“大龍船”……江南各地的人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造船劃船，創造了千姿百態的船文化，承擔著城鄉(xiang) 間的資源轉運、人文交流等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