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季冰:必須從根本上厘清國企定位
發稿時間:2012-04-05 00:00:00
4月2日,美國前財長亨利?保爾森在博鼇論壇上指出,中國國企改革事關(guan) 中國經濟長期增長的成敗。破除國企壟斷,降低國企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是中國麵臨(lin) 的五大挑戰之一。同一天,仿佛是作為(wei) 對保爾森的回應,國資委副主任邵寧也在博鼇稱,目前中國國有大型企業(ye) 的改革方向是公眾(zhong) 化、市場化。邵寧解釋說,現在中央企業(ye) 60%以上的淨資產(chan) 都已經進入上市公司。“就是通過資本市場把現在的國有企業(ye) 改造成為(wei) 上市公司,讓它成為(wei) 市場競爭(zheng) 主體(ti) ,獨立承擔民事責任,這就是公眾(zhong) 化的方向。”他希望外界抱著清醒、建設性的態度,客觀、冷靜地研究中國國企的改革方式。
這毫無疑問再一次激起人們(men) 關(guan) 於(yu) 中國國有企業(ye) 乃至所謂“國進民退”的爭(zheng) 論,過去幾年來,壟斷國企—尤其是央企—已成為(wei) 引發社會(hui) 公眾(zhong) 不滿的眾(zhong) 矢之的。但在另一方麵,有關(guan) 國企改革的呼聲又總是受到意識形態原教旨主義(yi) 者的激烈批判。一個(ge) 多月前的世行報告和“杜建國事件”就是一例。部分質疑世行報告的人士認為(wei) ,“有些國有企業(ye) 占據優(you) 勢,那純粹是國有企業(ye) 表現優(you) 異。而不是不允許私營企業(ye) 進入。”
從(cong) 近年來政府官員頻繁地駁斥社會(hui) 上“國進民退”的說法、並不斷為(wei) 國企進行自我辯解的態度來看,顯然都把“國進民退”當成了一種批評、一件壞事,而不是一項值得表揚的政績。否則,他們(men) 完全可以公開地表態認為(wei) 這是國有經濟控製力增強的表現,就像那位杜建國深信不疑的那樣,這在政治上也沒什麽(me) 不正確。由此可以間接判斷:至少在中央政府層麵,主觀上從(cong) 來就不希望出現“國進民退”的局麵,當然也就不會(hui) 作出有意識的政策安排。
這麽(me) 說來,假如市場上確實有所謂“國進民退”的話,我們(men) 又似乎應當向國有企業(ye) 致敬,因為(wei) 這表明了它們(men) 競爭(zheng) 力的迅速、大幅提升。實際上,國資委前主任李榮融就是這種典型觀點的宣揚者。他曾經頗為(wei) 委屈地對媒體(ti) 說:“我想不明白,為(wei) 什麽(me) 國企搞不好的時候你們(men) 罵,現在我們(men) 國企搞好了你們(men) 還是罵呢?”
當然,國資委這個(ge) 部門的局部利益很可能蒙住了李主任的眼睛,使他未能客觀地審視一下,國有企業(ye) 的這些驕人業(ye) 績究竟是憑借什麽(me) 而實現的?它們(men) 又將對整個(ge) 經濟運行和市場秩序產(chan) 生什麽(me) 樣的後果?
記得2010年3月中旬,在“央企地王”一發不可收的情況下,國資委下令,要求除了主業(ye) 為(wei) 房地產(chan) 的16家央企,餘(yu) 下還有78家非房地產(chan) 主業(ye) 的央企有序退出房地產(chan) 市場。然而,如果央企真的像許多政策宣傳(chuan) 裏說的那樣,是與(yu) 民企、外企等沒什麽(me) 不同的市場競爭(zheng) 主體(ti) 的話,它們(men) 為(wei) 什麽(me) 不能涉足房地產(chan) 市場呢?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ye) 天然地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wei) 目標,國家法律對此也予以充分保護。如果央企判斷房地產(chan) 市場是當前實現利潤最大化的最佳目標領域的話,國資委又有什麽(me) 理由責令它們(men) 退出?至於(yu) 所謂主業(ye) 與(yu) 非主業(ye) 的問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不應該是行政命令指定的,而應該是央企這個(ge) 市場主體(ti) 麵對市場的自我選擇。
於(yu) 是又有人說,國有企業(ye) —尤其是央企—不是普通企業(ye) ,它們(men) 承擔著重要的社會(hui) 責任,它們(men) 不應該“與(yu) 民爭(zheng) 利”,更不應該在市場有可能陷入非理性的時候火上澆油。注意,這裏的“與(yu) 民爭(zheng) 利”已經不再僅(jin) 僅(jin) 指政府與(yu) 老百姓“爭(zheng) 利”,而是同時包含了國有企業(ye) 與(yu) 民營企業(ye) 之間的市場競爭(zheng) 。假如我們(men) 認同這類“國企特殊論”的話,那麽(me) 央企確實不應該參與(yu) 已經讓老百姓怨聲載道的樓市,當然也就更不應該為(wei) 過街老鼠似的“地王”抬轎子。然而,一旦這種邏輯成立,則實際上國有企業(ye) 就不再是真正意義(yi) 上的“企業(ye) ”。換句話說,它們(men) 必須要退出的就不僅(jin) 僅(jin) 是樓市,而是所有的競爭(zheng) 性市場;它們(men) 應當介入的,是將盈利視為(wei) 天經地義(yi) 的“普通企業(ye) ”沒有動力參與(yu) 的社會(hui) 公共品領域;它們(men) 實際上就成了所謂“服務型政府”在為(wei) 社會(hui) 提供公共服務時的執行機構,就像西方國家裏的少數國有企業(ye) —如英國的BBC—那樣。但至少到目前為(wei) 止,中國的國有企業(ye) 扮演的絕不是這種角色。
敏感的人應當已經能夠看到,所有這一團相互矛盾的混亂(luan) 邏輯最終都把我們(men) 帶到下列這一組相互關(guan) 聯的問題上:理論上,國有企業(ye) 的性質究竟應該是什麽(me) (它為(wei) 什麽(me) 要存在)?現實中,國有企業(ye) 又扮演了何種角色(它都做了些什麽(me) )?國有企業(ye) 與(yu) 真正意義(yi) 上的自由市場經濟究竟是否相容?……
經過了改革開放30多年的摸索實踐,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國有企業(ye) 的根本問題或許並不在於(yu) “大鍋飯”和“低效率”這些它們(men) 時常表現出來的表麵病征。事實上,即便在西方國家,私有產(chan) 權的企業(ye) 隻要規模達到一定程度,特別是那些股票上市的公眾(zhong) 公司,其所有者與(yu) 經營者就必然是分離的。按照這種邏輯,隻要國有企業(ye) 內(nei) 部建立起有效的經理人激勵機製,外部又有運轉良好的經理人市場(這些構成了所謂“現代企業(ye) 製度”),它在理論上完全可能與(yu) 產(chan) 權清晰的私人公司同樣有效率。這就是本文開頭國資委副主任邵寧先生傳(chuan) 播的論調。
事實上,國有企業(ye) 的根本問題在於(yu) 它與(yu) 行政權力的關(guan) 係。過去的許多經驗告訴我們(men) ,國有企業(ye) 經常利用與(yu) 政府的特殊關(guan) 係,通過後者出台的傾(qing) 向性、保護性和行政壟斷性政策取得競爭(zheng) 的優(you) 勢,從(cong) 而擠壓民間的經濟活動空間。換句話說,國有企業(ye) 往往是通過不公平的方式(裁判明顯偏袒甚至吹黑哨)贏得所謂的“市場競爭(zheng) ”的。而正是因為(wei) 國有企業(ye) 的大量存在,才使得政府無法成為(wei) 一個(ge) 公正的裁判。於(yu) 是就出現了這樣的悖論:即便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主觀上並沒有“國進民退”的意圖,甚至還非常希望並連續出台各種政策鼓勵民營企業(ye) 發展壯大,但客觀上它實際上每天都在有意無意地做著促使“國進民退”的事情。更為(wei) 嚴(yan) 重的是,現實生活中隨處可見的不公平競爭(zheng) 一定會(hui) 阻礙真正的市場經濟秩序的建立,甚而為(wei) 國家邁向法治社會(hui) 的轉型製造重重障礙。
因此,眼下已經到了必須要從(cong) 根本回答國有企業(ye) 在市場經濟中的屬性與(yu) 定位問題的時候。否則,不僅(jin) 國有企業(ye) 本身難以避免李榮融主任為(wei) 之委屈的那種左右為(wei) 難、進退失據的窘境,中國的市場經濟體(ti) 係也終究難以繼續推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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