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e) 國家政府實施宏觀調控的目標之一，是維持國際收支平衡。然而對怎樣維持國際收支平衡，人們(men) 通常存在三大認識誤區：一是維持國際收支平衡需保持國際貿易平衡;二是維持國際貿易平衡要求保持雙邊貿易平衡;三是征收高關(guan) 稅可以實現雙邊貿易平衡。以上看法不僅(jin) 在理論上站不住，在實踐中也十分有害，亟待予以澄清。

　　誤區一：

　　維持國際收支平衡需保持國際貿易平衡

　　可以肯定，將國際收支平衡等同於(yu) 國際貿易平衡是一種誤解。為(wei) 何說是誤解?隻要我們(men) 看看國際收支平衡表就清楚了。眾(zhong) 所周知，國際收支包括“經常項目、資本項目、外匯儲(chu) 備”等三個(ge) 項目，而經常項目(國際貿易)隻是其中一項。從(cong) 邏輯上講，一國對外貿易不平衡對國際收支會(hui) 有影響，但不能因此就推定該國國際收支不平衡。

　　要理解這個(ge) 問題，需先弄清經常項目、資本項目、外匯儲(chu) 備之間的關(guan) 係。經常項目下的進口，是指將外國商品買(mai) 入國內(nei) ;出口則是指將本國商品賣出國境外。資本項目雖不同於(yu) 貿易項目，但無實質區別。事實上，對外投資也是購買(mai) 國外商品，隻是未將外國商品買(mai) 入國境內(nei) ;引進外資也是出口商品，不過未將本國商品賣到國境外。

　　若這樣理解，貿易項目與(yu) 資本項目的關(guan) 係便一目了然。簡單說，在國際收支表中，貿易項目與(yu) 資本項目互為(wei) 消長。比如，中國將100億(yi) 商品出口到國外，商品離開了國境，在貿易項目的貸方記“100億(yi) ”;同時出口換取外匯100億(yi) ，於(yu) 是在資本項目的借方也記“100億(yi) ”。反過來，中國將50億(yi) 外國商品進口到國內(nei) ，在貿易項目的借方記“50億(yi) ”;同時由於(yu) 資本流出50億(yi) ，在資本項目貸方也記“50億(yi) ”。

　　上麵例子中，中國出口商品100億(yi) ，進口商品50億(yi) ，貿易項目有50億(yi) 順差;再從(cong) 資本項目看，資本流出100億(yi) ，流進50億(yi) ，於(yu) 是資本項目便有50億(yi) 逆差。由此可見，一個(ge) 國家貿易項目有順差，資本項目就會(hui) 有逆差;反之，一個(ge) 國家貿易項目有逆差，則資本項目就會(hui) 有順差。將兩(liang) 個(ge) 項目綜合起來，該國的國際收支是平衡的。

　　問題在於(yu) ，當一個(ge) 國家貿易項目與(yu) 資本項目同時出現順差或者逆差怎麽(me) 辦?這種情況雖不多見，但確實存在。如我國的經常項目與(yu) 資本項目就曾出現過雙順差。在此情況下國際收支能否平衡呢?回答這個(ge) 問題，讓我們(men) 再分析國際收支表。

　　前麵說過，國際收支包括“經常項目、資本項目、外匯儲(chu) 備”三個(ge) 項目，一個(ge) 國家經常項目與(yu) 資本項目同時出現順差，外匯儲(chu) 備必然增加。要知道，外匯儲(chu) 備通常用於(yu) 國外存款，購買(mai) 外國國債(zhai) 或者公司股票，而購買(mai) 境外銀行存單、國債(zhai) 、股票皆可取得收益，這樣看，外匯儲(chu) 備就相當於(yu) 對外投資。將三個(ge) 項目結合起來，國際收支也是平衡的。

　　“雙逆差”的情形正相反。一個(ge) 國家經常項目逆差，表明該國進口大於(yu) 出口，購買(mai) 了較多的外國商品;資本項目逆差，表明該國資本流出大於(yu) 資本流入，購買(mai) 了較多的外國資產(chan) 。而經常項目與(yu) 資本項目同時出現逆差，則外匯儲(chu) 備減少。這樣將三個(ge) 項目綜合起來看，該國國際收支也是平衡的。可見，無論一個(ge) 國家出現雙順差還是雙逆差，皆不會(hui) 影響該國的國際收支平衡。

　　誤區二：

　　維持國際貿易平衡要求雙邊貿易平衡

　　將國際貿易平衡等同於(yu) 雙邊貿易平衡，是人們(men) 的另一個(ge) 認識誤區。長期以來有一種流行觀點，認為(wei) 一個(ge) 國家對另一國家有貿易逆差，逆差國就吃了虧(kui) ，順差國占了便宜。實則不然。經濟學證明：國家間開展自由貿易是雙贏，而且國際貿易平衡並不要求兩(liang) 國之間的雙邊貿易平衡。

　　關(guan) 於(yu) 國家間自由貿易可以雙贏，亞(ya) 當·斯密曾作過嚴(yan) 密論證。他在《國富論》中以製針為(wei) 例，提出分工可提高效率;並指出分工要由絕對成本決(jue) 定。斯密的觀點無疑是對的。比如，甲、乙兩(liang) 個(ge) 國家，甲種糧食的成本比乙低，織布成本卻比乙高;而乙種糧食的成本比甲高，織布成本卻比甲低。相比而言，甲的絕對優(you) 勢是種糧食，乙的絕對優(you) 勢是織布。斯密說，隻要按各自絕對優(you) 勢分工，甲種糧食乙織布，然後彼此交換，雙方皆可節省成本，增加產(chan) 出。

　　後來李嘉圖對斯密的分析作了拓展，指出，決(jue) 定分工的不隻是絕對成本，還有比較成本。要說明的是，無論斯密還是李嘉圖，他們(men) 講分工皆有一個(ge) 共同前提，那就是自由交換。若不能自由交換，即便存在絕對優(you) 勢或比較優(you) 勢，也不可能有分工。還是舉(ju) 前麵的例子，甲專(zhuan) 種糧食而乙專(zhuan) 織布，但若甲不能用糧食交換乙的布，而甲需要穿衣服，乙需要吃糧食，甲與(yu) 乙不能互通有無，當然不可能形成分工。

　　可為(wei) 何說國際貿易並不要求雙邊貿易平衡呢?經濟學解釋是，隨著經濟發展和分工的深化，國際貿易不單是雙邊貿易，而是多個(ge) 國家一起進行的多邊貿易。特別是人類進入21世紀後，產(chan) 業(ye) 分工已經全球化，如果兩(liang) 個(ge) 國家分別處於(yu) 產(chan) 業(ye) 分工的上下遊，兩(liang) 國間的雙邊貿易就不可能平衡，而且也無需平衡。何以如此?讓我們(men) 看下麵的例子：

　　假定有甲、乙、丙三個(ge) 國家，它們(men) 分別生產(chan) 棉花、紗錠、布匹。甲將棉花賣給乙，而甲卻不購買(mai) 乙的紗錠，那麽(me) 甲是貿易順差，乙是貿易逆差;乙將紗錠賣給丙，而乙卻不購買(mai) 丙的布匹，則乙是貿易順差，丙是貿易逆差;丙將布匹賣給甲，而丙卻不購買(mai) 甲的棉花，於(yu) 是丙是貿易順差，甲是貿易逆差。若僅(jin) 從(cong) 兩(liang) 個(ge) 國家看，雙邊貿易皆不平衡，可從(cong) 多邊貿易看，整體(ti) 卻又是平衡的。

　　懂得了上麵道理，就不難明白美國為(wei) 何對全球100多個(ge) 國家會(hui) 有貿易逆差。其中一個(ge) 主要原因，是美國處於(yu) 國際分工的最高端，而廣大發展中國家處於(yu) 相對低端;同時，也與(yu) 美元作為(wei) 國際中心貨幣有關(guan) 。讀者想想，在當今國際貨幣體(ti) 係下，美國隻要印出美元就可在全球采購商品;而其他國家要進口美國商品，首先得出口商品換回美元，這樣美國當然容易出現貿易逆差了。

　　再往深處想，雙邊貿易是否平衡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貿易是否自由。隻要貿易自由，全球貿易最終一定會(hui) 自動平衡。對任何一個(ge) 國家來說，出口的目的都是為(wei) 了換取外匯用於(yu) 進口，並通過進口分享國際分工的收益。若一個(ge) 國家隻出口而不從(cong) 國外進口等額商品，就等於(yu) 自己主動放棄了分享國際分工收益的機會(hui) ，請問世上有哪個(ge) 國家願意賠本賺吆喝呢?

　　誤區三：

　　征收高關(guan) 稅能實現雙邊貿易平衡

　　關(guan) 於(yu) 國際收支平衡的第三個(ge) 誤區，是高關(guan) 稅能實現雙邊貿易平衡，從(cong) 而維持國際收支平衡。我們(men) 已經分析過，國際收支平衡並不完全取決(jue) 於(yu) 貿易平衡，國際貿易平衡也無需雙邊平衡。退一步講，一個(ge) 國家即便希望保持雙邊貿易平衡，也不可能通過征收高關(guan) 稅達到目的。

　　從(cong) 源頭追溯，主張高關(guan) 稅的始作俑者是15世紀至18世紀初的重商主義(yi) 。重商主義(yi) 者認為(wei) ，隻有金銀才是財富，所以一國進出口必須保持順差。重商主義(yi) 分兩(liang) 個(ge) 階段：早期重商主義(yi) 主張少進口，以保持和增加國內(nei) 金銀貨幣;晚期的重商主義(yi) 則主張獎出限入，多出口、少進口。怎樣才能少進口呢?重商主義(yi) 者提出的辦法，是對進口商品征收高關(guan) 稅。

　　令人不解的是，在重商主義(yi) 時代，流通的貨幣是金銀，而金銀本身是商品，那時將金銀作為(wei) 財富尚可理解。可是今天紙幣已經普遍替代金銀貨幣流通，到上世紀70年代，隨著布雷頓森林貨幣體(ti) 係解體(ti) ，各國貨幣已不與(yu) 黃金掛鉤，可為(wei) 何像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還要用高關(guan) 稅限製進口呢?美國公開的理由，是高關(guan) 稅可限製進口，保護本國產(chan) 業(ye) 和就業(ye) 。

　　驟然聽此說法似乎在理，然而深入想卻似是而非。從(cong) 經濟學角度看：限製進口無疑是限製國際分工。其推論很簡單：一個(ge) 國家的進口，便是他國的出口，你用高關(guan) 稅限製進口，無疑是限製別人出口。別人出口不自由，當然也會(hui) 用高關(guan) 稅限製你的出口自由。如此一來，國家間當然不可能存在分工。當年亞(ya) 當·斯密強調“交換是分工的前提”，說的就是這道理。

　　要進一步討論的是，用高關(guan) 稅限製進口是否真能保護本國產(chan) 業(ye) 和就業(ye) ?我的觀點，短期可以，但長期不能，因為(wei) 高關(guan) 稅是一把雙刃劍，而且代價(jia) 非常高。比如，中國企業(ye) 生產(chan) 的服裝出口到美國，每件價(jia) 格100美元;而美國企業(ye) 生產(chan) 的服裝每件150美元。此時如果美國政府對中國的服裝每件征收50美元關(guan) 稅，美國服裝企業(ye) 確實可以高枕無憂，服裝工人也不會(hui) 失業(ye) ，但同時美國也會(hui) 因此付出代價(jia) 。

　　提高關(guan) 稅後的代價(jia) 是什麽(me) 呢?容易想到的，首先是美國消費者的生活成本會(hui) 提高。是的，政府若不多征50美元關(guan) 稅，消費者花100美元可買(mai) 一件服裝;而加征關(guan) 稅後卻需150美元才能買(mai) 到，這樣會(hui) 使美國消費者的購買(mai) 力下降，生活水平降低。可見，提高關(guan) 稅會(hui) 損害國內(nei) 消費者利益。說白了，是讓消費者出錢維持服裝企業(ye) 生存。

　　若從(cong) 機會(hui) 成本角度看，消費者出錢維持服裝企業(ye) 工人就業(ye) ，其機會(hui) 成本是放棄購買(mai) 其他企業(ye) 商品可能創造的就業(ye) 。設想一下，假如消費者不多花50美元買(mai) 服裝，而用這50美元去買(mai) 電腦軟件，軟件的銷售量會(hui) 擴大，於(yu) 是軟件產(chan) 業(ye) 的就業(ye) 會(hui) 增加。就擴大就業(ye) 而言，兩(liang) 者並無分別。由此分析，那種高關(guan) 稅可保護就業(ye) 的觀點，不過是人們(men) 重視看得見的就業(ye) 而忽視看不見的就業(ye) 而已。

　　再從(cong) 國家層麵看，增加服裝企業(ye) 就業(ye) 與(yu) 增加軟件企業(ye) 就業(ye) 是一回事。區別在於(yu) ，提高進口服裝的關(guan) 稅，在保護國內(nei) 服裝企業(ye) 的同時，其他企業(ye) 發展會(hui) 受到限製。問題在於(yu) ，一定時期的資源是有限的，而那些需要關(guan) 稅保護的企業(ye) ，恰恰是生產(chan) 率較低的企業(ye) ，而低效率企業(ye) 被保護，資源就會(hui) 向這類企業(ye) 流動，這不僅(jin) 對生產(chan) 率高的企業(ye) 不公平，而且還會(hui) 降低整個(ge) 社會(hui) 的資源配置效率。

　　幾點重要結論

　　綜上分析，我們(men) 可以得到以下三點重要結論：

　　第一，國際收支是否平衡要將經常項目、資本項目、外匯儲(chu) 備等三個(ge) 項目綜合起來看，國際貿易隻是國際收支的項目之一，不能將國際貿易平衡等同於(yu) 國際收支平衡，而維持國際收支平衡也不必要求對外貿易時時平衡。兩(liang) 者統計口徑、含義(yi) 皆不同，不可混為(wei) 一談。

　　第二，國際貿易有雙邊平衡與(yu) 多邊平衡之分，在當今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國際貿易應立足於(yu) 多邊平衡而非雙邊平衡。而一個(ge) 國家要實現多邊貿易平衡，一方麵要鼓勵出口，同時也要鼓勵進口，特別是對貿易順差國來說，應實施積極的進口政策。

　　第三，國際分工與(yu) 自由貿易可提升各參與(yu) 國的生產(chan) 效率，增進人類整體(ti) 福利。而用高關(guan) 稅限製進口，實質是對國際分工和自由貿易的反動。所以當前要特別警惕貿易保護主義(yi) 思潮泛濫，防止其給全球經濟造成嚴(yan) 重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