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世界銀行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聯合發布了《中國2030：建設一個(ge) 現代、和諧、有創造力的高收入社會(hui) 》，把國企改革的討論引向高潮。而世行行長佐利克在北京舉(ju) 行的報告發布會(hui) 遭遇所謂獨立學者杜建國“踢館”，也顯示出對於(yu) 國企改革，當下中國存在著的異議乃至對立的狀況。

　　據媒體(ti) 報道，對於(yu) 這份報告，國資委表達了激烈的不同意見；全國政協委員、國資委前主任李榮融在“兩(liang) 會(hui) ”表示，國進民退的說法與(yu) 事實不符，不怕與(yu) 世行辯論，並提出了“都聽他的安排還有什麽(me) 中國特色”這個(ge) 尖銳的問題。而日前，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12”年會(hui) 上，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原院長、教授張維迎表示，國有企業(ye) 已成為(wei) 未來中國成長的最主要的障礙之一。他認為(wei) ，未來幾年，中國在經濟領域上要做三件事情，一是國有企業(ye) 的私有化；二是土地的私有化；三是金融的自由化。

　　張維迎先生的言論與(yu) 世界銀行的報告一樣激起爭(zheng) 論，如著名經濟學家華生在騰訊微博上稱，如果分掉央企，這些巨型企業(ye) 將落入原高管家族與(yu) 官僚權貴手中。“到那時，即便換裝如葉利欽的俄羅斯，今天的烏(wu) 克蘭(lan) 和東(dong) 南亞(ya) ，改革沒戲，革命完蛋，官僚權貴笑傲江湖。全麵進入權貴資本主義(yi) ，這些人必得首功啊。”那麽(me) ，“私有化”是否國企改革的唯一出路？是否會(hui) 帶來社會(hui) 經濟秩序的混亂(luan) ？中國國企改革究竟路在何方？我們(men) 就這些問題，求教於(yu) 中國經濟學家，並將這些意見呈現於(yu) 公眾(zhong) 麵前。

　　中國經濟離不開國企

　　徐逢賢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

　　從(cong) 改革開放到現在，95%的國有企業(ye) 已經民營化，國有企業(ye) 的勞動生產(chan) 率肯定高於(yu) 民營企業(ye) ，我們(men) 所說的必須要以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這個(ge) 主體(ti) 不是指數量，而是起的作用。目前，我國的國有企業(ye) 在數量上，隻占全國企業(ye) 總數的2%左右，但是它創造的國民收入占GDP總量的36%—38%，如果沒有國有企業(ye) ，那麽(me) 中國的GDP將會(hui) 大幅下降，甚至會(hui) 出現西方國家那樣的經濟危機。

　　國有企業(ye) 為(wei) 什麽(me) 能創造這麽(me) 高的效益？主要是國有企業(ye) 的規模比較大，其次是因為(wei) 它的組織機製和運作機製是在宏觀調控指導下來充分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一個(ge) 國家的經濟，如果離開了宏觀調控，它的經濟發展必定是很緩慢的。提高企業(ye) 效益主要有三個(ge) 因素：第一是宏觀調控的政策要正確，第二是企業(ye) 的經營管理體(ti) 製要符合經濟規律，第三是企業(ye) 的組成成員，包括管理層和員工的生產(chan) 積極性要高，離開了這三個(ge) 方麵，企業(ye) 的效益必定下降。

　　一些提供公共產(chan) 品的企業(ye) 必須是國有，如果掌握在私人手裏，其經濟效益必定下降，更重要是的會(hui) 影響生產(chan) 安全，會(hui) 不斷地出現不安定的因素。比如煤礦生產(chan) ，最近幾年的死亡率相當高，每年都有二三十萬(wan) 人死亡，在過去國有企業(ye) 下的礦產(chan) 企業(ye) 很少聽說礦產(chan) 企業(ye) 出現坍塌、瓦斯爆炸，為(wei) 什麽(me) 現在有那麽(me) 多？就是因為(wei) 私人在開發，所以礦難經常發生。

　　有人認為(wei) 蘇聯和東(dong) 歐劇變就預示著公有製的破產(chan) ，其實不然，大家回憶一下蘇聯經濟的發展情況，從(cong) 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起，經濟大幅度下降，就是因為(wei) 在篡黨(dang) 奪權以後，特別是深化瓦解以後才出現的，在此之前，它的經濟總量和綜合國力是世界第一，超過了美國。一些主張私有化的人歪曲了曆史，汙蔑了蘇聯共產(chan) 黨(dang) 的正確領導。蘇聯解體(ti) 以後，從(cong) 世界第一大國，降到了世界第13位，現在有人反思，蘇聯解體(ti) 的路子走錯了，原來他們(men) 的生活水平是相當高的。

　　這一次世界經濟危機，美國和一些歐盟國家也向中國學習(xi) 經濟運營機製，把一些壟斷企業(ye) 收歸國有，由政府運作，比如金融行業(ye) ，美國用財政收入收購銀行，收歸國有，這就是吸取了中國的經驗，中國為(wei) 什麽(me) 不會(hui) 發生金融危機，就是因為(wei) 我們(men) 的金融機構掌握在國家手裏，發達國家原有的金融結構是私有化的，私有化的金融機構，必然容易產(chan) 生經濟危機。

　　國企改革不應簡單私有化

　　羅仲偉(wei)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中小企業(ye) 研究中心主任

　　實際上，我國的國有企業(ye) 改革在2005年就停滯了，後來再沒有大的動作。有的人認為(wei) 國有企業(ye) 改革已經成功了，我認為(wei) 國企改革的路還很漫長。但是國企改革不隻是簡單的私有化，這種做法比較極端，它的內(nei) 容很豐(feng) 富，需要進行整體(ti) 設計，不能將私有化等同於(yu) 國有企業(ye) 改革。

　　現在，國有企業(ye) 特別是央企，在國民經濟的要害部門形成了壟斷，形成了對國家行政的鉗製力量。國有企業(ye) 的強勢和壟斷，對整個(ge) 社會(hui) 的發展造成巨大的侵蝕，相當一部分民營企業(ye) 家的心態在發生變化，他們(men) 認為(wei) 自己辛辛苦苦，艱難創業(ye) ，好不容易才有一些微薄的利潤，而國有企業(ye) 卻可以利用國家配置的資源，坐享其成，這是不公平的。現在很多人都想著去搞短期化、投機化的企業(ye) ，搞短平快的炒作，這種社會(hui) 風氣的大背景是國有企業(ye) 的強勢，使他們(men) 感覺到自己在市場競爭(zheng) 中處於(yu) 不公平的地位。

　　國企改革不是一個(ge) 簡單的私有化過程，私有化需要慎重地考慮。我們(men) 現在雖然是市場經濟，但仍然是一個(ge) 發展中國家，在某些領域還需要借助國有企業(ye) 的力量來保證產(chan) 業(ye) 的安全，有國家導向和國家意願的事情需要國有企業(ye) 來做，比如對戰略性資源以及一些核心部門進行控製。如果通過民營企業(ye) 來發展，就可能會(hui) 很弱小，結果被國外跨國公司占據。另外，國有企業(ye) 不隻是一個(ge) 效率問題，而且是一個(ge) 政策問題，是用來保證共產(chan) 黨(dang) 執政的合法性，通過國有企業(ye) 來體(ti) 現國家意誌。

　　對於(yu) 是否需要私有化，應該從(cong) 部門和領域具體(ti) 來分析，有的領域國有企業(ye) 應該完全私有化，讓國有企業(ye) 和民營企業(ye) 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zheng) ，如果競爭(zheng) 不過，就自己消亡，該重組的重組，該倒閉的倒閉，政府絕不姑息庇佑。還有一些壟斷行業(ye) 需要進行論證，是不是真正需要國有企業(ye) 來運作，有的領域可能需要國有企業(ye) 占據一定比例，有的領域則完全要由國有企業(ye) 來做，要畫出界線，這是基本前提。

　　簡單地講，私有化是比較極端的，沒有必要，完全可以通過競爭(zheng) ，當然對國有企業(ye) 經營者本身要進行考核，不能說把企業(ye) 搞壞了就算了，畢竟這是國有資產(chan) 流失，應當追究責任。從(cong) 總體(ti) 上來說，國有企業(ye) 的效率比不上民營企業(ye) ，但它的很多功能不是民營企業(ye) 所能承擔的，實現這些功能就需要國家提供財政支援，需要國有企業(ye) 來做。一般性的競爭(zheng) 行業(ye) 就沒有必要，如果共同競爭(zheng) ，國有企業(ye) 是競爭(zheng) 不過民營企業(ye) 的，事實已經證明了。國有企業(ye) 首要的功能是控製，但不是所有的領域都需要控製，其次才是效率，我們(men) 的教育、醫療改起來這麽(me) 難，就是這個(ge) 原因。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講，這些都是國有的，因此決(jue) 策效率就很低。我們(men) 的高等院校都是國有的，這就有問題，在決(jue) 策過程中就會(hui) 很麻煩。

　　國企改革需要頂層設計，我們(men) 到底要在哪些領域要有國有企業(ye) ，哪些領域要完全市場化，哪些領域國企占據一定市場份額，要論證和解決(jue) ，而且這個(ge) 工作不能是改革者自身來做。國有企業(ye) 改革的過程中有很多不公正的地方，包括國有資產(chan) 流失，這個(ge) 問題越做到後麵，越會(hui) 出現更多問題，不改革不行。對於(yu) 改革大家都是噤若寒蟬，投鼠忌器，搞不好就會(hui) 侵吞國有資產(chan) 和國有資產(chan) 流失，國有企業(ye) 內(nei) 部也是有一種不能動的東(dong) 西。所以國有企業(ye) 改革就停滯了，很多原來主張改革的後來都不敢說了。

　　另外一個(ge) 問題，就是國有企業(ye) 和合法經濟的兼容性問題，國有企業(ye) 和市場到底能不能兼容？這也是需要討論的。不能兼容就幹脆不做了，國有企業(ye) 有很多政府部門在控製，特殊的企業(ye) 沒有必要放到市場上去。競爭(zheng) 的領域就放到市場上去，在市場派生資源的作用下，國有企業(ye) 的民營化過程會(hui) 自動出現的。我們(men) 國家的經濟不能完全交給市場，國有企業(ye) 的作用到底有多少，有哪些領域，需要好好地論證和研究。

　　改革推不動就是利益集團太多

　　梁小民

　　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教授

　　國企的問題特別複雜，最大的問題是它和政府結合在一起，靠政府的權力賺錢，而且依靠特權控製了國民經濟的最關(guan) 鍵行業(ye) 。國有企業(ye) 本身效率並不高，它們(men) 的高利潤是靠政府的政策得來的，政府說汽柴油提價(jia) ，中石油、中石化就大賺一把。所以，最根本的不是私有化問題，而是鄧小平講的“政企分開”，讓國有企業(ye) 獨立決(jue) 策，讓它像一般企業(ye) 一樣運行，國家不要管，這就要改革國有企業(ye) 的公司治理結構。民營企業(ye) 需要靠創新才能贏得市場，但是國有企業(ye) 不創新也能賺錢，所以國企管理者沒有創新的動力，而且創新如果犯了錯誤，還會(hui) 影響提拔，就更不敢創新了。國有企業(ye) 私有化的問題，很多人不理解，他們(men) 想得很簡單，以為(wei) 是要把中石油、中石化給某個(ge) 個(ge) 人，當然不是這麽(me) 回事，所以在網上引起一些誤解。現在國有企業(ye) 要進行股權分製改革，也就是讓更多的人持有國有企業(ye) 的股票，從(cong) 老百姓致富的角度來說，可以把部分國企的股票拿出來分給群眾(zhong) ，俄羅斯在改革中也采取了這種措施。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改革公司治理結構，國有企業(ye) 一定要有自己的董事會(hui) ，決(jue) 策自己企業(ye) 的運營，而現在國有企業(ye) 的一切都是國資委管著，董事會(hui) 就是國資委任命的，這怎麽(me) 可能獨立運營呢？政府要從(cong) 企業(ye) 管理中徹底退出，國資委這種機構不應該存在。

　　當然，一些特殊行業(ye) 屬於(yu) 自然壟斷性質，比如國防工業(ye) 可以是國有企業(ye) ，一些涉及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如自來水、電力行業(ye) 也可以是國企，但是需要堅持一個(ge) 原則，就是這些企業(ye) 不能以利潤最大化為(wei) 目標，政府也不能用利潤來衡量它們(men) ，它們(men) 承擔的更多是社會(hui) 職責。所以一刀切的私有化也是不對的，像導彈廠就不能私有化。國企是大一統體(ti) 製的內(nei) 在要求，中央集權的權力基礎就是國有企業(ye) ，因為(wei) 隻有掌握了經濟才能掌握其他。如果國家不放棄國有企業(ye) 的統治地位，那麽(me) “新36條”（《關(guan) 於(yu) 鼓勵和引導民間投資健康發展的若幹意見》）就是一紙空文，都是逗你玩。“新36條”頒布至今，民營企業(ye) 仍然處處受到限製。為(wei) 什麽(me) 改革推不動？就是利益集團太多，現在大家都在混，混到洪水來了再說。

　　國企改革關(guan) 鍵在放開競爭(zheng)

　　陶然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教授

　　國企現在主要存在於(yu) 高端服務業(ye) 和高端製造業(ye) ，其中有的行業(ye) ，比如金融、醫療、教育部門，甚至包括電信部門，本身就不是自然壟斷部門，比較容易進行私有化，但這個(ge) 過程一定要把握好，關(guan) 鍵要看私有化給了誰，是否做到公正、公平、公開，對於(yu) 一些自然壟斷部門，比如電網、鐵路以及一些城市基礎設施，是否一定要私有化，以及如果私有化後如何進行管製，還需要仔細考慮再采取行動。

　　這裏一個(ge) 關(guan) 鍵的問題，還是現在的那些國有壟斷部門如果要進行私有化，也要找到一個(ge) 社會(hui) 可以接受的方式。因為(wei) 如果弄得不好，國企就會(hui) 落入少數權貴手中，或者私有化後繼續俘獲政府，比如俄羅斯大規模私有化後出現的情況。就我看來，國企改革最關(guan) 鍵的問題還不是私有化，而是要放開準入和競爭(zheng) ，比如說電信市場，三家都是國有企業(ye) ，國資委和工信部為(wei) 了保證國有資產(chan) 增值，限製它們(men) 進行價(jia) 格競爭(zheng) ，即使這是以損害全社會(hui) 利益為(wei) 代價(jia) 的。

　　有些國有資產(chan) 可以通過私有化或者民營化來變現，來充實我們(men) 的社保，但也有一些行業(ye) ，私有化很難操作，比如中石油、中石化，目前個(ge) 人資本難以買(mai) 得起，而如果給全民平分，最後的控製權由誰掌管又是很大問題，所以國企的問題顯然不是可以通過簡單的私有化能解決(jue) 的。況且私有化並不一定帶來競爭(zheng) ，因為(wei) 私有化的巨頭也有可能通過操縱政府，繼而壟斷市場。現在一些國有壟斷部門，有的具有一定的自然壟斷性，當然這種壟斷性也不是絕對的，可以通過多發牌照、準許民營企業(ye) 進入，形成可競爭(zheng) 性的市場。

　　對很多行業(ye) 來說，私有化很有必要，因為(wei) 國有企業(ye) 就是政府的孩子，政企也是很難分開的。有人說可以把國資委的功能弱化，國資委自然會(hui) 很反對，與(yu) 其這樣，不如在一些行業(ye) 研究明確後私有化，或者多發一些私營企業(ye) 經營牌照，讓它們(men) 競爭(zheng) 。現在留下來的國企都是一些大型企業(ye) ，領導都是任命的，掌握著豐(feng) 厚的利潤和資源，要實行政企分開何其難。通過企業(ye) 自己的改革，或者政府部門自己來改革國有企業(ye) ，效果不大，必須要引入外部競爭(zheng) 壓力，才會(hui) 切實有所改觀。隻要放開民營準入，社會(hui) 上大量的資金就會(hui) 進去，有了公平的競爭(zheng) 環境，最後不私有化也不行。如果說直接對國企進行拆分，在政治上很難做到，與(yu) 其這樣，不如放開進入管製，形成競爭(zheng) 壓力，這在很多行業(ye) 可能是一個(ge) 更好的方法。

　　有的人認為(wei) ，在一些行業(ye) ，雖然沒有明文設限，但是有著看不見的“玻璃門”，所以即便管製放開，民間資本還是難與(yu) 國企競爭(zheng) 。事實上，除非政府站在國有企業(ye) 一邊，民間資本才沒有辦法競爭(zheng) ，比如說石油，政府隻給幾家企業(ye) 石油進口權，其他企業(ye) 拿不到，肯定沒法競爭(zheng) ，如果放開燃油進口則不然。又如電信行業(ye) ，如果多發幾張牌照，肯定能把中移動、中聯通的高價(jia) 拉下來，肯定會(hui) 有很多企業(ye) 去競爭(zheng) 。所以，“玻璃門”往往是政府的不當管製、隱形管製造成的，而不是因為(wei) 這些國有企業(ye) 實力強大，隻要管製真正放開，“玻璃門”就會(hui) 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