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立本的重德傳統
發稿時間:2019-01-30 14:12:41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倪富靜
在中華傳(chuan) 統文化之中,崇德觀念發端較早,可追溯至史前神話時期。不過,較為(wei) 自覺的道德意識與(yu) 思想則是在西周以後產(chan) 生的。在《周書(shu) 》《詩經》等相關(guan) 典籍中,“德”字頻頻顯見。探究分析可知,重德思想在周代的政治、倫(lun) 理、宗教等各個(ge) 領域中均有體(ti) 現,成為(wei) 統治階層高度認可的政治管理理念。春秋戰國以來,經過孔孟及其後學的進一步闡釋與(yu) 發揚,“德”之思想深入人心,成為(wei) 有道君子的人格特質,“崇德立本”已然成為(wei) 中華文化的典型特征。從(cong) 兩(liang) 漢至近代,崇德、重德思想更是成為(wei) 經濟、人才、教育等諸多領域的重要價(jia) 值理念。曆史事實證明,中華傳(chuan) 統文化中的崇德智慧是經久不衰、熠熠生輝的。
修德立本 敬天法道
在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發展曆程之中,先哲對“德”觀念的自覺探討是在天道與(yu) 人道的互動中展開的。古聖先賢對於(yu) “德”觀念的認識與(yu) 探討經過了由“行”到“性”、由“外”至“內(nei) ”的發展。在這樣的發展過程中,人道、人德處於(yu) 不斷的升格過程中,與(yu) 之相伴而來的,是人之主體(ti) 性、能動性、實踐理性的不斷覺醒與(yu) 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先哲認為(wei) 人之“仁與(yu) 義(yi) ”之德足能與(yu) 天道之“陰與(yu) 陽”、地道之“柔與(yu) 剛”並列而論,但人之所為(wei) 在於(yu) 仿照天之“健”而“自強不息”、效法地之“坤”而“厚德載物”,在於(yu) “與(yu) 天地合其德”。在中國先賢看來,上天有好生之德。因此,人與(yu) 天地“合德”的根本目的在於(yu) “讚天地之化育”“與(yu) 天地參”,即通過盡己之性、成己之德而輔助天道之生生不息、大化流行,並不是無限擴張人欲而征服自然。
先哲之所以強調人要不斷提高自我、發展自我,就是因為(wei) 深信天、人之間是可以通過“德”來溝通的。這是孟子所講的“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也是張載所講的“因明致誠,因誠致明,故天人合一”。其間雖有“敬德”“仁德”“誠德”“禮德”之側(ce) 重點的不同,但先哲修德正己、敬天法道的宗旨是從(cong) 未改變的。這種高度弘揚人德而又始終對天德葆有敬畏之心的天人和諧思想,既是中華文化有別於(yu) 西方文化的獨有特質,更是中華文化曆經變故卻延續不衰的根源所在。
實德實修 與(yu) 時偕行
在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發展曆程之中,先哲對“德”觀念的自覺探討源於(yu) 對現實命運的關(guan) 切與(yu) 反思。徐複觀先生說:“周之克殷,乃係一個(ge) 有精神自覺的政治集團,克服了一個(ge) 沒有精神自覺或自覺得不夠的政治集團。”毋庸諱言,周人的精神自覺,正是體(ti) 現在他們(men) 反思政權轉移的曆史現實並以“敬德”思想改造夏、商天命觀的過程中。《周書(shu) ·召誥》有言,回望曆史,“有夏服天命”“有殷受天命”,但最終都逃不開“早墜厥命”的曆史結局,究其原因,都是因為(wei) 他們(men) “不敬德”之故。正是基於(yu) 這樣的曆史反思,正是在對自我現實命運的關(guan) 切之中,周人愈加意識到“敬德”之重要性。所以,他們(men) 才會(hui) 在鞏固政權的過程中不斷強化“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皇天無親(qin) ,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的理性道德意識。
需要指出的是,周人所講的“敬德”,並不是問神占卜等虛玄之事,而是“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yu) 庶民”“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zi) 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等一係列保民惠民、裕民利民、明德慎罰、以德舉(ju) 賢的政治管理實踐。這就是說,先哲所論之“德”,從(cong) 一開始就是“實”德。這是一種從(cong) 精神文化自覺基點處就奠定的崇實黜虛的重德傳(chuan) 統,它對中華文化的發展產(chan) 生了重要影響。
春秋以降,禮崩樂(le) 壞。有感於(yu) 社會(hui) 變革時期的種種動亂(luan) 與(yu) 無序,孔子思而憂之,起而行之,自覺擔負起文化傳(chuan) 承與(yu) 複興(xing) 的大任。鑒於(yu) 曆史與(yu) 現實經驗,孔子發現隻講外在的“德行”是不夠的。隻有將“德”之信念內(nei) 化於(yu) 人心與(yu) 人性,它才能發揮更為(wei) 有效的作用。所以,在“克己複禮”的文化實踐中,孔子用“仁”德統攝了“恭、寬、信、敏、惠”等諸多道德條目,並將“仁”德視為(wei) 人之為(wei) 人的本質特征,賦予“德”以內(nei) 在性、形上性與(yu) 倫(lun) 理性。
孔子講:“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le) 何。”以“仁”德為(wei) 複興(xing) 禮樂(le) 文化的內(nei) 在支撐,從(cong) 而構建了仁禮相輔、內(nei) 外相協的道德修養(yang) 體(ti) 係。更為(wei) 重要的是,在孔子看來,德性修養(yang) 是每一個(ge) 人都應該做的事。能修德,即是君子;不能修德即是小人,即他所說的“君子懷德”。因此,當麵對“知德者鮮矣”的社會(hui) 現實時,孔子感歎道:“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yi) 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在與(yu) 子張、樊遲等弟子論學的過程中,孔子也談到過許多德性修養(yang) 的方法。《論語》載:“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yi) ,崇德也’”“(樊遲)問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yu) ?’”這就是說,崇德要從(cong) 忠、信、義(yi) 入手,即從(cong) 自我內(nei) 在的心性修養(yang) 與(yu) 提高做起。樊遲問及修德之方,孔子答之以“先事後得”,即踏踏實實去做。也就是說,在孔子這裏,人作為(wei) 一種理性主體(ti) ,其道德人格的修養(yang) 顯得頗為(wei) 重要。而其中的修養(yang) 方法並不是默坐冥想,而是“發憤忘食”“見賢思齊”“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等實踐實修。
正是因為(wei) 孔子重視實行,所以他並不因為(wei) 強調內(nei) 在的德性修養(yang) 而忽視外在的德行施行。在政治維度上,孔子強調“為(wei) 政以德”“道之以德”,依然重視具體(ti) 的德治措施。《論語》記載,弟子們(men) 問及為(wei) 政之方時,孔子回答都是各司其職、寬容待下、舉(ju) 賢任能、義(yi) 以為(wei) 上等非常具體(ti) 的德政之方。
是知,在孔子這裏,“德”這個(ge) 範疇已然具有了二重性。它既指道德主體(ti) 的內(nei) 在修養(yang) ,也指道德主體(ti) 的外在行為(wei) ,其中內(nei) 在地呈現出一種互動與(yu) 關(guan) 聯,即由修養(yang) “德性”而實施“德行”。在《大學》之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致思進路則較為(wei) 明晰地展現了“德”之二重性所具有的內(nei) 在互動過程。事實上,這種互動既是儒家所講的“成己成物”,也是儒家所講的“內(nei) 聖外王”。修德是成己與(yu) 內(nei) 聖的起點,成物與(yu) 外王則是修德之完成。
弘毅任重 平治天下
在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的發展曆程之中,先哲探討“德”觀念的根本旨歸在於(yu) 治國安邦、平治天下。《尚書(shu) ·堯典》中說,堯帝明察洞達、謙遜寬和、光輝明亮,能夠發揚美好的德性,從(cong) 而和睦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wan) 邦。在這樣一個(ge) 施政序列中,在上位者的“克明俊德”是“親(qin) 九族”“平章百姓”的先決(jue) 條件,其根本指向正在於(yu) 治理國家、協和萬(wan) 邦。
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來講,在上位者明德與(yu) 否直接決(jue) 定了國家的興(xing) 衰存亡。所以周之統治階層才特別強調德行。到孔子這裏,明德之主體(ti) 有所擴大,既指有德之君王,也指有德之士。不過,從(cong) 現實需要的迫切性來看,在上位者能夠直接地發揮實際功用。所以,孔子強調“為(wei) 政以德”,申明“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cong) ”。孔子一生顛沛流轉、周遊列國,就是希望能夠喚起上層統治者的道德意識,讓他們(men) 自任自覺,有效完成自己的政治使命與(yu) 責任。
《論語》載:“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程子注解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於(yu) 恭敬,則天地自位,萬(wan) 物自育,氣無不和,而四靈畢至矣。”可見,在孔子看來,君子修德的根本指向還是在於(yu) 以德治天下。到了二程這裏,君子修德的結果已然由為(wei) 政以德擴展至天人合一。
事實上,在儒家德性理論的構建過程中,孟子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孟子主張以仁、義(yi) 、禮、智為(wei) 人生而具有的四種德性,主張性善論,進而從(cong) 內(nei) 向理路繼承並發展了孔子的德性思想。照孟子的講法,德性是人區別於(yu) 動物的內(nei) 在稟賦。因此,人之修德不能向外尋找,必須反求諸己。
當然,孟子同樣懂得為(wei) 政之德的重要意義(yi) ,如他所言:“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yu) 眾(zhong) 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yi) ,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所以,他的“性善論”還是落實到了君王的“仁政”之上。孟子講,“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就是強調在上位者要充分擴展內(nei) 在的仁義(yi) 之性,進而“親(qin) 親(qin) 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具體(ti) 而言,孟子主張在上位者既要為(wei) 民“製恒產(chan) ”,亦要“教民以善”,切實做到“民貴君輕”。
總之,在中華先哲看來,在國家這個(ge) 政治命運共同體(ti) 之中,君王之言之行均為(wei) 天下法,這就是《禮記·經解》所講的:“天子者,與(yu) 天地參。故德配天地,兼利萬(wan) 物,與(yu) 日月並明。”因此,“其在朝廷,則道仁聖禮義(yi) 之序;燕處,則聽雅、頌之音;行步,則有環佩之聲;升車,則有鸞和之音”。惟有他們(men) “居處有禮,進退有度”,才能實現“百官得其宜,萬(wan) 事得其序”的安定局麵。
當然,對於(yu) 為(wei) 政者而言,“修德”就意味著比一般人更高標準的克己、慎獨與(yu) 自律。因此,為(wei) 政以德不僅(jin) 需要現實反思的支撐,更需要勇於(yu) 擔當的內(nei) 在信念的支持。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程子注解曰:“弘而不毅,則無規矩而難立;毅而不弘,則隘陋而無以居之。”誠然,對於(yu) 每一位重任在肩、自覺理性的人而言,執德以弘、信道以篤、力行以久既是應然,亦是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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