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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國之道 務在舉賢
—— 中國古代吏治的鏡鑒(二)

發稿時間:2019-01-24 14:33:12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王學斌

  任人之要,各得其所

  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荀子·大略》中關(guan) 於(yu) 人才類型與(yu) 處理的思路,頗值得我們(men) 參考。該篇認為(wei) 國之人才,“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國寶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國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國用也。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言行一致、德才兼備者,一國之內(nei) 並不多見,這是擔負重任的寶貝;言詞木訥、做事正直者,屬於(yu) 國家各項事業(ye) 的骨幹,這是值得信賴的重器;講求德行、拙於(yu) 實踐者,也能為(wei) 國家發展貢獻一份綿力,這是可供使用的力量。而那種當麵說得天花亂(luan) 墜、背後做事齷齪不堪的“兩(liang) 麵人”,須時時警惕,這是影響國家大計的妖孽。正基於(yu) 此,主政者應“敬其寶,愛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既然人才能力有大小,專(zhuan) 長各有不同,所以在具體(ti) 使用時應“堅持事業(ye) 為(wei) 上、依事擇人、人崗相適”。戰國時魏武侯任命孟嚐君田文做國相。這一人事安排,令同在魏國為(wei) 官的能臣吳起很不服氣。一日吳起跑來與(yu) 田文當麵對質,問道:“我想與(yu) 你比一比能力和功勞,可以嗎?”田文爽快回答:“可以。”於(yu) 是吳起問:“統率三軍(jun) ,讓士兵樂(le) 意為(wei) 國效命,令敵國不敢圖謀魏國,這方麵你和我比,誰更強?”田文坦言:“我不如你。”吳起接著問:“管理文武百官,處理諸多公務,讓百姓親(qin) 附,讓府庫充足,這方麵你和我比,誰更在行?”田文繼續坦言:“我不如你。”吳起不依不饒又問:“我曾經踞守西河令秦國軍(jun) 隊不敢東(dong) 犯,令韓國、趙國懾於(yu) 軍(jun) 威歸順服從(cong) ,你和我比,誰功勞更大?”田文還是回答:“我不如你。”三輪問答作罷,表麵上看,論武功、論文治、論功績,田文都輸給吳起,二者差距似乎很大。吳起越想越氣,責問道:“既然這三方麵你都不如我,可是你卻出任相國,職位在我之上,豈有此理!”

  田文並未被吳起的氣勢嚇倒,他極其淡定地說出了其中的緣由:“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時,屬之於(yu) 子乎?屬之於(yu) 我乎?”舊君主剛剛去世,新君主年紀尚輕,大臣不親(qin) 附,百姓不信任,處於(yu) 這麽(me) 一個(ge) 權力交接、局勢微妙的過渡期,你說國之政事交給誰更合適?聽完此話,吳起沉默了許久,開口承認:“確實應該托付給你啊。”

  吳起之所以自愧不如,就在於(yu) 雖然論文韜武略,田文稍遜一籌,但是他所展現的胸襟與(yu) 涵養(yang) ,正是一名大政治家所獨有的格局與(yu) 素質。看似不顯山露水,實則厚重沉穩,危機四伏、形勢莫測之際,恰恰需要田文這樣的人方能掌控大局,懾服眾(zhong) 人。兩(liang) 相比較,吳起堪稱翹楚,但沉穩不足、德行不夠,田文表麵不高明,暗藏大智慧,一是“國器”,一是“國寶”,角色不同,功能各異,身處位置恰如其分。

  人才能力各異,況且受各種因素限製,往往被發現時間不免有先有後,因此選拔人才常需打開視野、不拘一格,廣開進賢之路。戰國時荀子主張“賢能不待次而舉(ju) ”,任用賢能不能完全論資排輩。西漢董仲舒上書(shu) 漢武帝,批評當時官場“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luan) ,賢不肖渾淆”,可見完全依憑資曆升遷,政壇沒了動力,官德每況愈下。唐太宗認為(wei) “為(wei) 官擇人,惟才是與(yu) ,苟或不才,雖親(qin) 不用……如有其才,雖仇不棄”。提拔任命官員,應不講關(guan) 係親(qin) 疏,勿論私人恩怨,視其能力水平高低來授予相應的職務。到了晚清,思想家龔自珍更是發出了“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呼籲,希望主政者能破除一切用人思路上的痼弊陳規,保證人才各得其所,施展所長。不難發現,荀子、漢武帝、唐太宗、龔自珍所處的時代,都是社會(hui) 劇烈轉型的大變革階段,因此他們(men) 對人才的渴望尤為(wei) 急切,更需要破除常規使用人才。

  東(dong) 晉學者葛洪在總結漢代用人經驗時,曾講過這麽(me) 一番話,“銳鋒產(chan) 乎鈍石,明火熾乎暗木,貴珠出乎賤蚌,美玉出乎醜(chou) 璞。是以不可以父母限重華,不可以祖禰量衛霍也”。銳利的刀鋒取材於(yu) 山中重石,熾熱的烈焰借助於(yu) 鑽木取火,名貴的珍珠包裹在不名一錢的蛤蚌中,精美的玉石深藏在粗糙斑駁的璞石裏,是故不因父母的德行地位而限製兒(er) 孫的前程,也不因衛青、霍去病的低下身份而無視他們(men) 的才幹。西漢名將衛青、霍去病都是私生子,因出身問題自小為(wei) 人家奴,供人驅使。不過時值征伐匈奴用人之際,漢武帝慧眼識英才,於(yu) 眾(zhong) 人之中超擢衛、霍二人,委以重任抗擊匈奴,從(cong) 而立下不世之勳。這種做法,既實現了人盡其才,又產(chan) 生了正向激勵效應,用好一個(ge) 人能激勵一大片,有其獨到之處。

  得人之要,貴有良法

  人才重要,還需良法美製方能得之,這就涉及人才選拔任用的製度建設。所謂製度,是指一定曆史條件下形成的法令、禮儀(yi) 、習(xi) 俗等規範。具體(ti) 到遴選人才,既是人事問題,更是製度問題。著名史家錢穆先生曾指出,“人事比較變動,製度由人創立亦由人改訂,亦屬人事而比較穩定,也可以規定人事,限製人事”。也就是說,人事時常變化,製度相對穩定,不過二者本屬一體(ti) 兩(liang) 麵,不可分割,若無適當的製度保障與(yu) 貫徹,人才也難以獲取;缺乏優(you) 秀的人才,也無法設計有效的用人製度。

  與(yu) 此同時,“某一項製度之逐漸創始而臻於(yu) 成熟,在當時必有種種人事需要,逐漸在醞釀,又必有種種用意,來創設此製度”。就人才選拔而言,曆代治理者根據現實需要,不斷對相關(guan) 製度進行因革損益,改動創新。西漢政權初建,統治者意識到天下可“居馬上得之”,卻不可“馬上治之”,於(yu) 是逐漸探索形成以察舉(ju) 製為(wei) 樞紐的選材製度。該製度著眼於(yu) 從(cong) 地方自下而上推選人才,根據對專(zhuan) 門人才的需要,不斷設置察舉(ju) 科目,分類愈加細致,競爭(zheng) 趨於(yu) 公平,奠定了一套集教育、行政實習(xi) 、推選與(yu) 考試四位一體(ti) 的用人體(ti) 係。

  四百餘(yu) 年後,麵對烽煙四起、群雄並峙的漢末形勢,曹操父子認識到察舉(ju) 製塑造了一批把持地方的門閥士族,甚至當時民間流傳(chuan) 的諺語稱“舉(ju) 秀才,不知書(shu) ;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該製度顯然弊已大於(yu) 利。有鑒於(yu) 此,曹氏父子采納陳群的方案,推行九品中正製,推舉(ju) 在中央任職且德名俱高者為(wei) 大中正,隨後產(chan) 生小中正,以家世、道德、才能三者作為(wei) 評議標準,按照九個(ge) 品級從(cong) 各地選拔人才,這好比中央給地方提供了一張人才調查表,官員們(men) 按圖索驥,可操作性強。正是憑借此比較客觀的製度,曹魏於(yu) 短時間內(nei) 聚攏良才,澄清吏治,為(wei) 之後統一天下夯實基礎。

  又過了四百多載,隋唐之際的九品中正製已蛻變為(wei) 尊崇門第、自我封閉的壞製度。於(yu) 是隋煬帝大業(ye) 三年(公元607年),科舉(ju) 製創立,旨在物色“孝悌有聞,德行敦厚,節義(yi) 可稱,操履清潔,強毅正直,執憲不撓,學業(ye) 優(you) 敏,文才秀美,才堪將略,臀力驃壯”十類人才。其後一千多年,曆代對於(yu) 科舉(ju) 製多有修正,但始終沒有改變它從(cong) 最基層選拔人才、將政權治理開放給普通人、實現中央與(yu) 地方有效溝通等基本功能。自此,貧寒子弟真正可以相信“將相本無種,男兒(er) 當自強”,隻要潛心讀書(shu) ,“朝為(wei) 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因此當唐代詩人孟郊在鄉(xiang) 間“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高中,那種“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心情,便不難理解了。

  當然,追溯曆史便可洞曉,用人製度因現實而設,隨情形變化或改或廢,所以絕無有利無弊之製度,更無千年不變之製度。與(yu) 時俱進,史之常態。然而曆史宛若一條綿延不絕的長河,曆時愈久,積澱愈深,其中默默流淌著萬(wan) 變不離其宗的傳(chuan) 統,抑或稱之為(wei) 製度精神。單就用人製度而言,其核心精神之一,恐怕必須蘊含一個(ge) “公”字。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強調:“用人以公,方得賢才。公正用人是我們(men) 黨(dang) 立黨(dang) 為(wei) 公、執政為(wei) 民在組織路線上的體(ti) 現,應該成為(wei) 我們(men) 選人用人的根本要求。”該原則也是傳(chuan) 統用人製度的核心理念。成書(shu) 於(yu) 戰國時期的《呂氏春秋》,便強調“公則天下平矣,平得於(yu) 公”。該書(shu) 記載了一個(ge) 春秋時晉國的故事。當時南陽地區缺少一名主政長官,晉平公谘詢大夫祁黃羊誰可勝任,祁推薦了解狐。平公驚訝地問道:“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回答:“您問我誰適合,不是問我的仇人是誰。”平公於(yu) 是便任用了解狐。過了些日子,晉國又缺少一位掌管軍(jun) 事的官員,平公再次詢問祁黃羊的意見。祁毫不猶豫地舉(ju) 薦自己的兒(er) 子祁午。平公很不理解地問道:“祁午不是你的兒(er) 子嗎?”祁黃羊回答:“您問我誰合適統兵,沒有問我兒(er) 子是誰?”於(yu) 是平公又起用了祁午。聽聞此事,孔子對祁黃羊的行事風格讚不絕口:“外舉(ju) 不避讎,內(nei) 舉(ju) 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這就是秉公用人、心無偏私的體(ti) 現。

  這種尚公的精神在後世延續不輟,深嵌於(yu) 各種用人製度之中。如東(dong) 漢王符評價(jia) 察舉(ju) 製的關(guan) 鍵“在於(yu) 明選”,即公開、公正的選拔人才。科舉(ju) 製更是打破了社會(hui) 階層間的界限,美國著名漢學家費正清對其高度讚譽,認為(wei) “在一個(ge) 我們(men) 看來特別注重私人關(guan) 係的社會(hui) 裏,中國的科舉(ju) 考試卻是驚人地大公無私。每當國勢鼎盛,科舉(ju) 製度有效施行時,總是盡一切努力消除科場中的徇私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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