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與(yu) 阿裏巴巴（中國）有限公司在深圳發布的《珠三角小企業(ye) 經營與(yu) 融資現狀調研報告》。該報告是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聯合阿裏巴巴集團於(yu) 今年9月在對珠三角6個(ge) 城市的95家小企業(ye) 11家專(zhuan) 業(ye) 市場和15家當地銀行進行實地走訪，並通過網絡問卷的形式對珠三角各地2889家小企業(ye) 進行網上調研後最終形成的。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hui) 委員、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周其仁教授就相關(guan) 問題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zhuan) 訪。

　　經濟觀察報：一圈調研下來，周教授對中小企業(ye) 的發展困境有什麽(me) 看法？

　　周其仁：現在大家都關(guan) 注小企業(ye) ，主要原因是小企業(ye) 非常重要，在國民經濟中它雖然很小，但數量很大，另外就是它現在麵臨(lin) 很大的困難。

　　因為(wei) 小企業(ye) 自己的特點，簡單地概括就是兩(liang) 個(ge) 方麵都沒有定價(jia) 權。它賣產(chan) 品，幾百萬(wan) 家企業(ye) 都在賣，而且全球競爭(zheng) ，要跟越南、印度的企業(ye) 一起在全球市場競爭(zheng) ，沒有多少自己的品牌和專(zhuan) 利，沒有多少自己獨到的東(dong) 西，因此叫不出價(jia) 來，這是產(chan) 這頭，小企業(ye) 沒有定價(jia) 權。

　　在生產(chan) 要素方麵，小企業(ye) 仍然沒有定價(jia) 權。它要跟其他小企業(ye) 爭(zheng) 奪工人、爭(zheng) 奪原料、爭(zheng) 奪能源。在這個(ge) 方麵它是買(mai) 家，仍然沒有定價(jia) 權，它會(hui) 受到原料成本和人工成本很大的擠壓。兩(liang) 頭沒有定價(jia) 權，又遇到通脹擺尾的時候它就特別不靈。

　　所以小企業(ye) 現在問題很多，但是總的問題就是在國際經濟下行風險加大，國內(nei) 通脹還在擺尾巴這個(ge) 環境下，小企業(ye) 就特別困難。

　　經濟觀察報：現在有一種普遍的觀點，就是希望政府出手，通過特殊的渠道或者采用一些特殊的政策對中小企業(ye) 融資進行傾(qing) 斜，但同時也有不同的觀點，認為(wei) 政府不要介入，應該讓市場發揮作用。

　　周其仁：中小企業(ye) 融資難媒體(ti) 上反映很多，但從(cong) 調查結果來看，小企業(ye) 現在最主要的困難並不在融資方麵，排在第一位的是成本壓力太大。成本壓力大，產(chan) 品又叫不出價(jia) ，利潤空間收縮，開工率降低，這是目前主要的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你融資幹嗎呢？融資是要擴大經營，如果經營的利潤在收縮，那道理上就不會(hui) 去擴大經營。所以對我們(men) 中小企業(ye) 融資難的呼聲，我的看法是要做一些分析，要放到整個(ge) 中小企業(ye) 經營困難的架構裏頭的恰當位置來討論。

　　第二，中小企業(ye) 確實有融資難的問題，這個(ge) 融資難還跟宏觀形勢沒有關(guan) 係，不管宏觀經濟是緊、是鬆，是寬鬆貨幣還是緊縮貨幣，中小企業(ye) 的融資總的都是難的。我曾經講到一個(ge) 觀點，什麽(me) 叫中小企業(ye) ，特別什麽(me) 叫小企業(ye) 。小企業(ye) 就是不大用人家錢的企業(ye) 。它小、它短，它還沒有建立多少的信用基礎，別人的錢怎麽(me) 敢借給它，所以小企業(ye) 得依靠自己、依靠親(qin) 朋好友，然後靠周圍的小圈子，在這個(ge) 圈子的資金支持下做產(chan) 品、做服務，取得一點市場競爭(zheng) 地位，然後慢慢建立信用基礎。

　　中國是國有銀行占主導，大機構占主導，客觀上要給草根班的小企業(ye) 提供到位的金融服務就有這個(ge) 困難。小企業(ye) 做一筆貸款才幾千幾萬(wan) 元錢，銀行的業(ye) 務員也要記賬、記數。

　　我們(men) 過去對小企業(ye) 的定義(yi) 當中，其實很多是非常大的企業(ye) 了，把它們(men) 的貸款也算進來，叫中小企業(ye) 。最近劃了小企業(ye) 、微小企業(ye) ，情況會(hui) 好一點，你把所有大銀行發生的貸款數比比看，比例很低的，我相信這個(ge) 情況要努力改善，但是不會(hui) 馬上改善，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這也是為(wei) 什麽(me) 全世界的政府都會(hui) 設立一個(ge) 專(zhuan) 門的政策項目，就是要增加對小企業(ye) 的融資服務，美國、日本、德國，特別是在那些在工業(ye) 、加工製造業(ye) 有優(you) 勢的國家，這些製度都是需要通過政策去推廣的。為(wei) 什麽(me) ？你完全讓市場找，市場有交易費用，交易費用太高事情就做不了。

　　至於(yu) 你問到中國現在這個(ge) 情況，是不是不要政府特別關(guan) 照，靠市場去解決(jue) ，這個(ge) 觀點我想還是要討論，我的看法，不管政府怎麽(me) 關(guan) 注，客觀上大多數企業(ye) 還是靠市場。因為(wei) 政府想關(guan) 注，關(guan) 注到的麵還是很有限的，但是我並不認為(wei) 政府關(guan) 注不重要，因為(wei) 中國政府的意向、政策導向還是有影響的，如果它已經很困難了，你再沒有一點呼聲，沒有一點自上而下的壓力、指示，那就更加困難。再講下去就複雜了，因為(wei) 我心目當中市場和政府是一體(ti) 的，沒有哪個(ge) 市場是沒有政府的，全世界沒看到過有無政府的市場，政府一定要在市場裏承擔產(chan) 權界定、服務有關(guan) 的工作，沒有一個(ge) 市場可以完全脫離政府，因為(wei) 它不在市場之外，政府是市場中的一個(ge) 組成部分。

　　再進一步看小企業(ye) 的融資難，從(cong) 調查的樣本看，融資排到了第七位，而且它的覆蓋麵不到20%，就是20%的小企業(ye) 把融資難排到了困難的第七位。這個(ge) 非常有意思，都說小企業(ye) 是不靠融資的，53%的企業(ye) 靠自有資金周轉，有的幹脆不借錢，有的根本不借正規的金融渠道的錢。即使借錢，62%來自親(qin) 朋好友，這些是非常典型的小企業(ye) 。因為(wei) 小企業(ye) 沒有信用曆史，沒有信用曆史怎麽(me) 可以隨便借到錢呢？人家怎麽(me) 會(hui) 相信你呢？它又沒有很多資產(chan) ，不能抵押，它也沒有過去的行為(wei) 記錄，所以它隻能靠親(qin) 緣關(guan) 係，在47%有過融資的小企業(ye) 中，通過正規金融渠道的隻有30%，也就是在小企業(ye) 的資金總量中，隻有12%來自於(yu) 銀行和信用融資。因此，現在說融資難，特別是正規金融融資難，這個(ge) 問題要放到恰當的位置來看，不能忽視也不能擴大，如果擴大的話對症下藥就會(hui) 出錯。

　　經濟觀察報：在當前背景下，很多人對穩健的貨幣政策有不同看法，認為(wei) 應該放鬆貨幣調控。

　　周其仁：現在還是負的利率，有什麽(me) 理由放開貨幣調控呢？而且即便開了，對小企業(ye) 不會(hui) 幫很大的忙，當然你簡而言之，把貨幣龍頭開到小企業(ye) 借錢一點困難沒有，那麽(me) ，勞動力成本會(hui) 怎麽(me) 樣？原料成本會(hui) 怎麽(me) 樣？資產(chan) 價(jia) 格會(hui) 怎麽(me) 樣？最後會(hui) 進一步讓小企業(ye) 的經營環境惡化。這是我個(ge) 人的看法。所以現在是要用財政政策、體(ti) 製政策、政府服務，然後在穩健的貨幣前提下，把有限的貨幣量更多地導向小企業(ye) 。

　　隻有整個(ge) 貨幣平穩，金融形勢平穩，資產(chan) 價(jia) 格上漲過快的勢頭得到遏製，才能改善中小企業(ye) 的經營環境。從(cong) 融資來說，親(qin) 朋好友的錢他買(mai) 房就可以賺很多錢，他幹嗎借給你搞工業(ye) ；工業(ye) 企業(ye) 的自有資金幹嗎用在利潤越來越薄的工業(ye) ，他幹嗎不拿去炒這個(ge) 炒那個(ge) ；這也是現在一部分小企業(ye) 困難的由來。包括這兩(liang) 天輿論報道的溫州很多跑路的企業(ye) ，仔細看，沒有是因為(wei) 紮紮實實搞實業(ye) 跑路的，都是因為(wei) 前兩(liang) 年較高的通脹，然後通脹當中資產(chan) 價(jia) 格漲得更快，改變了相對價(jia) 格，出現了一些投資的熱點，出現了一些投機的熱點，然後調動資金大量轉移。炒房能賺一倍的錢，我借50%的利息不算啥。如果我炒某一個(ge) 東(dong) 西能賺兩(liang) 倍的錢，我借100%的利潤不算啥，它還是個(ge) 杠杆。風險就在這裏，如果錢往那裏湧，它確實會(hui) 自我證明，會(hui) 把價(jia) 越炒越高，然後在心理因素的影響下，偶發因素、隨機因素影響下，它可能掉頭向下，這就是大家講的泡沫的破滅。

　　所以我的看法，穩健的貨幣政策至少目前的情況看沒有放棄的必要，反過來應該堅持，因為(wei) 我們(men) 總的貨幣存量已經非常高，70多萬(wan) 億(yi) ！我們(men) 一年的GDP是40萬(wan) 億(yi) ，這麽(me) 高的貨幣存量來轉這麽(me) 一個(ge) 流量的經濟，怎麽(me) 看這個(ge) 比例是偏高的。當然，要在穩健貨幣政策的前提下增加針對性，這是我認為(wei) 下一步政策的難題，總量要持穩，不能因為(wei) 出現一些跑路的企業(ye) 、小企業(ye) 的開工率下降、實業(ye) 倒閉，這些要引起注意，但對策不是去開貨幣龍頭，因為(wei) 無論是國際經驗還是我們(men) 自己的經驗，對於(yu) 經濟下行的時候過大地開貨幣龍頭隻會(hui) 帶來一連串麻煩。我們(men) 今天很多經濟當中的問題是貨幣龍頭偏大的結果，要記住這個(ge) 經驗教訓。

　　怎麽(me) 增加針對性呢？正規金融對小企業(ye) 就是12%，你就開出龍頭也就12%，但稅可是不變的。溫總理在大連開會(hui) ，這次在溫州，都提到這個(ge) 東(dong) 西，這些要趕快落實，所得稅已經降低了，所以所得稅的影響不大，影響更大的是經營，對還在開的企業(ye) 要降低它的負擔，增值稅、營業(ye) 稅，然後已經準備好的或者籌措當中想出台的加稅的政策不要再出，講了好多年要降稅的政策要趕快出，這個(ge) 是會(hui) 普遍起作用的。雖然有偷稅漏稅，但每家企業(ye) 都有稅，降稅的政策要比開金融、開貨幣龍頭對小企業(ye) 來看更有普遍性。除了稅，還要降低其他的費，能減的普遍地減一點。

　　人民幣匯率上升是硬幣兩(liang) 麵，出口的成本上升，但是我們(men) 買(mai) 全球資源的成本會(hui) 降低，但是你要買(mai) 到國際上的東(dong) 西，就會(hui) 有中間的服務、中間的海關(guan) ，相應的稅費，包括商品檢驗，要把這個(ge) 交易費用降下來，這對小企業(ye) 會(hui) 幫很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