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到王蒙新書(shu) 《中國人的思路》，這是他近40年來“關(guan) 於(yu) 文化問題的文章、演講、談話”。許多內(nei) 容我們(men) 看到過，如以《欲讀書(shu) 結》為(wei) 代表的文化隨筆，《王蒙自述：我的哲學》《王蒙自傳(chuan) 》《中國玄機》等相關(guan) 文字，大量演說以及繼《紅樓夢》、李商隱研究之後，王蒙對孔、孟、老、莊等中國文化要籍的注疏解說。但上述論著各有側(ce) 重，本書(shu) “按照一定的邏輯理路”重新編排，有些文章“通篇補寫(xie) 、刪節、調試、定稿”後，使得王蒙關(guan) 於(yu) 中國文化的思考更加融會(hui) 貫通，完全可視為(wei) 一本新書(shu) 。

　　全書(shu) 共7章，各章之間有呼應，也有局部的重合。

　　第一章《美麗(li) 的漢字與(yu) 中國文化》，是總綱、緒論，談維係中國數千年文化不曾中斷、更不曾潰散的奧秘，主要在於(yu) 漢字以及漢字所承載的博大精深的中國智慧。王蒙不是語言文字專(zhuan) 家，但他憑借深厚的學術積累，特別是憑借一個(ge) 優(you) 秀作家運用漢語言文字的豐(feng) 富經驗，再結合他對中國文化的了解，他談漢語言文字，就極富個(ge) 性，不同於(yu) 專(zhuan) 家學者。比如他以自己的小說《夜的眼》為(wei) 例，談“夜”這個(ge) 漢字的單複數形式和“所指”的不確定的確定性，會(hui) 令漢語言文字專(zhuan) 家們(men) 歆羨不已。

　　第二章《燦爛輝煌的中華古代經典》，解說孔、孟、老、莊思想以及各家對中國文化母體(ti) 的深刻影響，包括它們(men) 在發揮影響的過程中形成的相互關(guan) 係。從(cong) 他注疏孔孟老莊的專(zhuan) 著中凝練出收在本書(shu) 的相關(guan) 內(nei) 容，或許可看出他對孔孟老莊的重點關(guan) 切之所在。

　　第三章《傳(chuan) 統文化的危機、轉換與(yu) 新生》，講中國文化傳(chuan) 統所經曆的現代挑戰。一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二是幾乎同時發生的中國革命。王蒙認為(wei) ，這兩(liang) 個(ge) 運動“批判了也激活了中華傳(chuan) 統文化”。三是改革開放，王蒙毫不含糊地指出，“把社會(hui) 風氣的所謂惡化看成改革開放後果的所謂‘撕裂’理論也是有害與(yu) 淺薄的蠱惑”。四是當下正在經曆的全球化新挑戰與(yu) 新機遇，他認為(wei) ，對中國文化來說，核心課題就是在新的“文化衝(chong) 突與(yu) 文化融合”的世界大勢麵前，如何保持一種清明穩健的“文化定力與(yu) 文化理想。”對中國人民在這四個(ge) 曆史階段所積累的經驗教訓，王蒙不僅(jin) 竭力要將它們(men) 與(yu) 傳(chuan) 統文化進行對話、對接，也竭力要讓它們(men) 彼此對話、對接，反對任何割裂乃至對立這四者的說法與(yu) 做法。

　　第四章《一體(ti) 多元的中華民族文化建設》，王蒙將中國哲學“一與(yu) 多”的基本命題運用於(yu) 民族國家的文化建設，也是他在新疆這樣一個(ge) 多民族聚住區多年生活和學習(xi) 的寶貴思考，是本書(shu) 又一亮點。

　　第五章重點研究當代文化生活、文藝與(yu) 文學，這是王蒙的本行。本章談當代文學並不多，倒是突出了“性”、“流行/革命歌曲”、現當代文學評價(jia) 體(ti) 係與(yu) 經典化、春晚、超級女聲、網絡時代閱讀等熱點問題。這是絕大多數談文化傳(chuan) 統的專(zhuan) 家學者不屑談(可能也談不了)的文化傳(chuan) 統落實到百姓日常實用的基本問題，亦新亦舊，亦中亦西，亦小亦大，充分顯示了王蒙談文化問題的彈性機製和寬闊視野。

　　第六、第七章是“結論”。王蒙大刀闊斧，刪繁就簡，進一步提煉傳(chuan) 統文化至今還值得繼承發揚的8大優(you) 點，即“天下為(wei) 公”“以德治國”“中庸之道”“載覆之理”“物極必反、多難興(xing) 邦”“無為(wei) 而治”“韜光養(yang) 晦”“治大國如烹小鮮”。這8點概括，處處將文化與(yu) 治國理政對接，一方麵強調從(cong) 文化傳(chuan) 統挖掘資源以滋養(yang) 當下，一方麵堅決(jue) 反對抱殘守缺、故步自封，主張以人類先進文化共同遺產(chan) 來補充和修正中國文化傳(chuan) 統不盡完善之處，比如古人許多良法美意往往缺乏製度保障，而中國人實際是富於(yu) 製度設計的智慧的，不能以文化傳(chuan) 統為(wei) 理由來抵製製度改革，把文化與(yu) 政治的有機關(guan) 係落到了實處。

　　王蒙的結論是：“我們(men) 的希望在於(yu) 發揮古老的中華文化智慧，總結建黨(dang) 建國的百年經驗，珍惜來之不易的多方成果，實現以革命文化為(wei) 引領、以中華傳(chuan) 統文化為(wei) 資源、以現代文明元素為(wei) 驅動，發展提升大眾(zhong) 文化，並以高端文化成果為(wei) 指標的文化整合、文化創新，這樣，才有文化的‘鬱鬱乎’景象。”

　　王蒙這本新書(shu) 體(ti) 現了他特有的智慧和幽默，比如他說秦可卿托夢王熙鳳那番話，觸及“一個(ge) 哲學的命題，一個(ge) 神學的命題，一個(ge) 宿命的命題”;比如他說中國傳(chuan) 統的政治製衡，往往並不來自同一時期不同空間政治力量的彼此製約，而是時間縱軸上“三十年河東(dong) ，三十年河西”的那種叫人不為(wei) 已甚、留有餘(yu) 地的平衡機製;……諸如此類，指不勝屈。

　　60多年來，王蒙不斷突破自己的極限，不斷開辟新領域，做出新成果，也不斷使我們(men) 對“誰是王蒙?”產(chan) 生新的困惑。王蒙究竟是誰?詩人?小說家?文學評論家?隨筆家?書(shu) 評和樂(le) 評人?“部長、前部長、部長後”?社會(hui) 活動家?《紅樓夢》李商隱專(zhuan) 家?先秦典籍70後、80後注疏者?……我想這些都是他的身份。但除此之外，不妨再加上一個(ge) 新的身份：他還是一個(ge) 貨真價(jia) 實、個(ge) 性獨特、睿智明達的“中國問題專(zhuan) 家”，一個(ge) 熱愛宗邦、老成謀國的仁人誌士。他關(guan) 於(yu) 中國文化的許多研究，許多說法，許多樂(le) 觀的估計，沉重的憂思，高屋建瓴，融通中西，思接千載，直逼當下，推心置腹，辭若對麵，有學理性，更具實用性，值得我們(men) 認真聽取，認真體(ti) 會(hu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