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的小說創作，在蹈厲奮發中繼往開來，在持續演進中碩果累累，其中最重要的經驗是“虛心向人民學習(xi) ，向生活學習(xi) ，從(cong) 人民的偉(wei) 大實踐和豐(feng) 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yang) ，不斷進行生活和藝術的積累，不斷進行美的發現和美的創造”。這是小說創作乃至文學創作保持旺盛活力、葆有充沛魅力的根本所在

　　在改革開放40年文學演進中，小說創作一直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新時期文學的第一聲春雷，便是劉心武的短篇小說《班主任》。由此，小說創作像打開閘門傾(qing) 瀉而出的滾滾洪流，迭次掀起“傷(shang) 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等陣陣波浪，並由短篇小說先行、中篇小說崛起、長篇小說勃興(xing) 主導了40年文學銳意進取的曆史進程，鑄就了40年文學成果卓著的豐(feng) 繁盛景。

　　40年來的小說創作，不僅(jin) 在蹈厲奮發中繼往開來，在持續演進中碩果累累，而且也在篳路藍縷奮進中積累了不少重要的文學經驗。而這樣一些得來不易的文學經驗，正是小說創作在40年間取得輝煌的秘訣所在。梳理和總結這些難能可貴的經驗，對於(yu) 深入探析40年小說創作成就原因，築就時代的文藝高峰，無疑是極為(wei) 必要和至為(wei) 重要的。

　　貼近生活，與(yu) 時代同頻共振

　　“文變染乎世情，興(xing) 廢係乎時序”。從(cong) 改革開放40年文學演變進程來看，文學總是能敏銳感應社會(hui) 生活種種動向，並也在這種審美反應中及時更新自己。這便使生活脈動構成寫(xie) 作的內(nei) 在氣韻，現實氣息構成作品的基本底色，從(cong) 而使40年小說創作在總體(ti) 上實現了與(yu) 時代精神的同頻共振。

　　在十年浩劫甫一結束的新時期，文學在進行理論思想上撥亂(luan) 反正的同時，能在短時間內(nei) 由“傷(shang) 痕文學”開始文學創作上的複蘇，是因為(wei) 作家勇於(yu) 直麵新的生活現實，高度關(guan) 注人的精神狀態，注重以文學的方式傳(chuan) 達人民心聲。以《班主任》《傷(shang) 痕》《神聖的使命》等為(wei) 代表的短篇小說，以《天雲(yun) 山傳(chuan) 奇》《犯人李銅鍾的故事》等為(wei) 代表的中篇小說，拉開了“傷(shang) 痕文學”“反思文學”的序幕，文學因立足生活，緊貼現實，重新獲得應有的思想內(nei) 力與(yu) 藝術活力。

　　40年小說創作，題材豐(feng) 富多彩，寫(xie) 法豐(feng) 繁多樣，但現實題材始終占據主流位置，它敏銳感知生活脈息，準確捕捉時代脈搏，跟蹤式表現改革開放曆史進程的側(ce) 影、社會(hui) 生活的深層變化與(yu) 人們(men) 精神世界的悄然變動。蔣子龍的《喬(qiao) 廠長上任記》，不僅(jin) 發出“改革文學”的先聲，而且樹立小說創作“向前看”姿態，使得小說創作回蕩起時代新人的豪氣與(yu) 時代精神的正氣。上世紀80年代之後，小說創作接連出現“現實主義(yi) 深化”“新寫(xie) 實”等寫(xie) 作傾(qing) 向，在一定程度上可視為(wei) “改革文學”的延宕與(yu) 餘(yu) 響。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從(cong) 90年代開始，市場化改革、城鎮化建設、信息化科技等交織而來，使得鄉(xiang) 村與(yu) 城市的變革進入新階段，同時也麵臨(lin) 許多新挑戰。小說創作適應這種描寫(xie) 對象變化，也多角度、不斷深化直麵現實的寫(xie) 作。鄉(xiang) 村題材方麵，路遙《平凡的世界》、孫惠芬《歇馬山莊》、關(guan) 仁山《天高地厚》、周大新《湖光山色》等，都從(cong) 不同的側(ce) 麵描寫(xie) 農(nong) 村新人物，反映農(nong) 村新變化。而在鄉(xiang) 村題材之外，則有孫力、餘(yu) 小惠《都市風流》，阿耐《大江東(dong) 去》，郭羽、劉波《網絡英雄傳(chuan) 》等，分別從(cong) 城市建設、工業(ye) 改革和科技創新等不同維度，書(shu) 寫(xie) 不同行業(ye) 與(yu) 領域的改革故事，塑造時代弄潮兒(er) 的不凡風采。這些作品也許還夠不上全景式反映改革開放的曆史進程，但卻以獨特的方式、別樣的故事，描繪改革開放改寫(xie) 現實麵貌和人們(men) 心理狀態的某些側(ce) 影。

　　著意塑造變革時代典型人物

　　作為(wei) 敘事藝術小說，描寫(xie) 人物是創作的中心任務，而人物的思想性格又是其核心所在。新時期以來的小說創作中，湧現出眾(zhong) 多栩栩如生又血肉飽滿的人物形象，他們(men) 以獨特的性格內(nei) 力與(yu) 精神魅力，讓人們(men) 讀時滿眼生輝，讀後久久難忘。

　　在新時期文學之初，一些“傷(shang) 痕文學”“反思文學”作品，一開始就是以人物性格的獨特、人物命運的坎坷，讓讀者感受到典型人物具有的特殊力量。如劉心武筆下的謝惠敏，張弦筆下的荒妹，高曉聲筆下的陳奐生、李順大，張賢亮筆下的章永璘等。隨後而來的“改革文學”，也是以光明磊落又豪情滿懷的人物形象引領人、感佩人，如蔣子龍筆下的喬(qiao) 光樸、張潔筆下的鄭子雲(yun) 、柯雲(yun) 路筆下的李向南等，他們(men) 在攻堅克難的改革中體(ti) 現出的“鬥士”風采，攜帶的正是這個(ge) 時代所特有的沛然正氣與(yu) 嶄新風尚。

　　90年代長篇小說長足崛起，一些作品在大浪淘沙中留了下來並一直長銷不衰，它們(men) 所憑靠的，都是經由典型概括和個(ge) 性化手法塑造出來的性格鮮明又氣韻生動的典型人物，他們(men) 在向人們(men) 顯示不凡個(ge) 性的同時，也展現出時代的精神氣質。如路遙《平凡的世界》，通過孫少安、孫少平兩(liang) 兄弟相似的坎坷命運與(yu) 不同的人生追求，反映年輕一代農(nong) 村青年的艱難成長，以及個(ge) 人命運與(yu) 國家命運的內(nei) 在關(guan) 聯。而陳忠實《白鹿原》，則在白嘉軒、鹿子霖的明爭(zheng) 暗鬥的相互較量中，串結起家族衰落、鄉(xiang) 土式微與(yu) 曆史變遷的多重意蘊，個(ge) 性化的人物形象裏凝結諸多文化符號與(yu) 精神密碼，令人思忖，引人咀嚼。

　　經由獨特的人物形象塑造，真實而獨到地反映一定時代生活的成功作品，還有莫言《紅高粱》裏的餘(yu) 占鼇，張煒《古船》裏的隋抱樸，阿來《塵埃落定》裏的傻子二少爺，餘(yu) 華《活著》裏的徐福貴，徐貴祥《曆史的天空》裏的梁大牙，劉震雲(yun) 《一句頂一萬(wan) 句》裏的吳摩西等。這些作品幾乎就是以一個(ge) 人物為(wei) 中心，由獨特的性格塑造和別樣的命運揭示來體(ti) 現作家人性審視的深度與(yu) 藝術概括的力度的。由於(yu) 人物性格與(yu) 人生命運的相輔相依，人物成為(wei) 當代文學人物畫廊中的“這一個(ge) ”，不僅(jin) 與(yu) 作品一同留了下來，而且日漸成為(wei) 人們(men) 品讀不休、評說不盡的經典。

　　沿著現實主義(yi) 道路不斷拓進

　　現實主義(yi) 因其細節的真實性、形象的典型性與(yu) 描寫(xie) 方式的客觀性等主要特征，滿足中國作家的寫(xie) 作追求，也貼合中國讀者的閱讀需求，現實主義(yi) 一直在中國當代文學中尤其是40年來小說創作中占據突出地位，催生了一大批優(you) 秀小說作品。

　　“傷(shang) 痕文學”在剛一露麵引起爭(zheng) 議之時，陳荒煤就敏銳指出：傷(shang) 痕文學“揭示了人們(men) 心上留下的傷(shang) 痕”“也觸動了文學創作上的傷(shang) 痕”。也就是說，“傷(shang) 痕文學”以直麵人生與(yu) 人心的方式，恢複了文學寫(xie) 作中的現實主義(yi) 傳(chuan) 統。小說創作中以直麵現實為(wei) 旨歸的現實主義(yi) 寫(xie) 作，不僅(jin) 在發展演進中逐步走向深化，而且曆練了一茬又一茬的實力派作家，推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經典性作品。

　　40年來，現實主義(yi) 不斷更新，主要推動了兩(liang) 類小說創作的長足發展。一類是家族曆史與(yu) 文化的創作，這類小說以家族曆史為(wei) 主幹故事，通過一個(ge) 家族在一個(ge) 時期的榮辱盛衰，來透視文化精神的嬗變，折射社會(hui) 變遷與(yu) 時代更替，代表性作品如張煒《古船》、陳忠實《白鹿原》、阿來《塵埃落定》、李銳《舊址》、莫言《豐(feng) 乳肥臀》等。另一類是“反腐”小說寫(xie) 作，這類小說以改革開放為(wei) 背景，主寫(xie) 義(yi) 利抉擇、正邪較量。代表性作品有周梅森《人間正道》《人民的名義(yi) 》、張平《抉擇》、陸天明《蒼天在上》《大雪無痕》、周大新《曲終人在》等。可以說，由於(yu) 運用嚴(yan) 謹的現實主義(yi) 寫(xie) 法，貫注強烈的現實主義(yi) 精神，這些作品做到了思想精深與(yu) 藝術精湛的桴鼓相應，達到“傳(chuan) 得開，留得下，為(wei) 人民群眾(zhong) 所喜愛”的較高標準。

　　在堅持現實主義(yi) 方麵，最為(wei) 典型的例子，是路遙《平凡的世界》。這個(ge) 作品寫(xie) 作與(yu) 發表的80年代中期，文學界追新求異的熱潮正如火如荼，現實主義(yi) 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冷落，但路遙沒有任何猶疑，他毅然選擇嚴(yan) 謹的現實主義(yi) 寫(xie) 法，精心又用意地描寫(xie) 孫少安、孫少平兩(liang) 兄弟的青春成長與(yu) 人生打拚，由此表現改革開放給農(nong) 村青年帶來的命運轉機。由於(yu) 作品做到了為(wei) 小人物造影，為(wei) 奮進者揚帆，出版之後廣受好評，累計印數超過1700萬(wan) 套，在當代小說長銷作品中名列前茅。《平凡的世界》持續熱銷，暗含了一個(ge) 值得研究的文學課題，那就是我們(men) 需要重新認識現實主義(yi) ，包括它的自身內(nei) 涵、外延與(yu) 意義(yi) ，也包括它與(yu) 中國文學的密切緣結，與(yu) 中國讀者的內(nei) 在聯係。

　　風格手法在借鑒中開拓豐(feng) 富

　　作家有各自造詣、各自追求，小說有不同取向、不同寫(xie) 法，由此造成文學寫(xie) 作在個(ge) 性化基礎上的多樣化。但任何取向與(yu) 寫(xie) 法都各有長短，兼有利弊。因此，在堅持自我的同時不斷汲取別家之長，彌補自家之短，就是文學寫(xie) 作的題中應有之義(yi) 。40年來的小說創作，由於(yu) 小說家們(men) 注重在學習(xi) 與(yu) 借鑒中自我更新，小說創作求新求變成為(wei) 普遍風尚，也成就作家藝術成長與(yu) 作品新意迭出。

　　適逢改革開放拉開序幕，一些敏銳的小說家們(men) 便在小說藝術上廣泛借鑒吸收，使小說創作不時吹來令人耳目一新的清風。最先引人注意的，是王蒙在《深的湖》《高原的風》等中短篇小說中對“意識流”手法運用得出神入化，作品在對人物心理流程的探幽索微中，實現了由主觀感受折射客觀世相的特殊效能。隨後，一些超越傳(chuan) 統文學範式的新寫(xie) 法不斷刷新，其中比較典型的，如蘇童、格非、孫甘露、餘(yu) 華等作家運用“先鋒派”手法創作“新曆史小說”，阿城、韓少功、鄭萬(wan) 隆、李杭育等作家把當下現實生活與(yu) 人物精神世界中的“文化遺存”當作描寫(xie) 對象的“尋根小說”。他們(men) 超越傳(chuan) 統寫(xie) 法的文學實驗，使以現實主義(yi) 為(wei) 底色的小說創作呈現出別樣的色調和色彩，現實主義(yi) 創作愈加開放和豐(feng) 富。

　　相互借鑒為(wei) 我所用，風格寫(xie) 法不拘一格，在80年代至90年代，成為(wei) 小說創作的普遍追求，一些實力派作家不斷自我更新，逐步形成獨特藝術個(ge) 性。如莫言在中外手法兼收並蓄中，不斷凸顯的“毛坯式”現實主義(yi) 風格，賈平凹在古今手法內(nei) 在化合中形成的“文章體(ti) ”敘事特點，阿來在民族文化交融雜糅中形成的“非遺性”題旨意蘊等，都是在小說藝術上由多方借鑒來熔鑄自我的成功範例。

　　如果再把眼界放開一些，我們(men) 還會(hui) 看到當下一些網絡小說寫(xie) 作，也在向傳(chuan) 統文學經典作品靠近，他們(men) 通過學習(xi) 經典作品的意蘊營造、人物刻畫、細節描寫(xie) ，使得一些曆史題材的小說作品獲得較高文學品質，成為(wei) 雅俗共賞的優(you) 秀作品，比如《琅琊榜》《羋月傳(chuan) 》等。這些作品取得成功，既給網絡小說寫(xie) 作提供有益經驗，也告訴人們(men) “俗”與(yu) “雅”之間並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聯通“俗”與(yu) “雅”，不僅(jin) 確有可能，而且會(hui) 別有洞天。

　　改革開放40年的小說創作，在有聲有色的發展與(yu) 波瀾壯闊的前行中，有很多經驗可以梳理和總結，最為(wei) 重要的是“虛心向人民學習(xi) ，向生活學習(xi) ，從(cong) 人民的偉(wei) 大實踐和豐(feng) 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yang) ，不斷進行生活和藝術的積累，不斷進行美的發現和美的創造”。這是小說創作乃至文學創作保持旺盛活力、葆有充沛魅力的根本所在。■

　　(作者為(wei) 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hui) 會(hui) 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