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有機生命的源泉，而文化由人這一高級有機體(ti) 創造，因此，水(尤其是人類飲用、農(nong) 作物灌溉需要的淡水)是文化生成的必備條件。能夠為(wei) 人類生存及發明發展源源不絕地提供淡水的，主要是河流。

　　軸心時代形成的世界諸古文明，多已消弭在曆史長河之中，如尼羅河文明被羅馬化、阿拉伯化，美索不達米亞(ya) 文明被波斯征服，印度河文明先後雅利安化、穆斯林化，唯有中華文明於(yu) 起伏跌宕間傳(chuan) 承不輟，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中國領域廣闊、地理形勢錯綜，存在平行互補且有自然屏障相間的兩(liang) 個(ge) 大河文化：雄渾的黃河文化、清奇的長江文化，所謂“北峻南孊，北肅南舒，北強南秀，北僿南華”。當黃河流域因墾殖過度、氣候轉向幹冷、胡馬南征等緣故而導致文明漸趨衰落之際，長江流域後來居上，煥發其優(you) 越的自然稟賦，成為(wei) 糧食、衣被、財賦的主要供應區和人文勝地。又因黃河流域鄰近遊牧區，長城被突破，就可能被遊牧人群占據，而“長江天塹”便成為(wei) 一道防衛線，擁有巨大經濟、文化潛力的長江流域為(wei) 華夏文明提供退守、複興(xing) 的基地(東(dong) 晉、南宋為(wei) 顯例)。經由長江文化對黃河文化的承接與(yu) 創造性發揮，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中華精義(yi) 得以保持與(yu) 光大。得兩(liang) 條大河的滋養(yang) 與(yu) 回護，是中華文明於(yu) 數千年間延綿伸展、從(cong) 未中絕的原因之一。

　　中國廣土眾(zhong) 民，曆史悠久，其文化的時代性演進和地域性展開均呈現婀娜多姿狀貌，切忌作簡單化的描述與(yu) 概括。曆史地理學家譚其驤指出：

　　把中國文化看成一種亙(gen) 古不變且廣被於(yu) 全國的以儒學為(wei) 核心的文化，而忽視了中國文化既有時代差異，又有其他地域差異，這對於(yu) 深刻理解中國文化當然極為(wei) 不利。

　　要獲得對中國文化完整而深刻的理解，須多做具體(ti) 的分區考察，包括對大河流域文化作專(zhuan) 題研究，以為(wei) 綜合與(yu) 抽象提供堅實的基礎。而中國文化史在這方麵有著深厚的積澱。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chuan) 》中對當時南北東(dong) 西各地的物產(chan) 和人文特色有傳(chuan) 神的描繪。東(dong) 漢史家班固所撰《漢書(shu) ·地理誌》集上述之大成，對當時的中國作出“域分”，記錄各地風俗，繪製出文化地域特征的生動畫卷。以《漢書(shu) 》為(wei) 端緒，曆代正史皆設地理誌，以各朝疆域為(wei) 範圍，以政區建製為(wei) 綱目，分條記述山川、物產(chan) 、風俗，形成文化區研究傳(chuan) 統。

　　至於(yu) 流域考察，戰國成篇的《管子·水地》已開其端，而自《史記·河渠書(shu) 》始，諸正史及地方誌多有記述河流及其整治的專(zhuan) 篇，還出現北魏酈道元《水經注》那樣的考析江河的專(zhuan) 著，詳述以黃河、長江為(wei) 重點的一千餘(yu) 條河流，及相關(guan) 的郡縣、城市、物產(chan) 、風俗、傳(chuan) 說、曆史等。這些篇什奠定了流域研究的堅實基礎。

　　黃河流域分為(wei) “甘青”“三秦”“三晉”“燕趙中原”“齊魯”等文化區，長江流域分為(wei) “青藏”“滇黔”“巴蜀”“荊楚”“皖贛”“吳越”等文化區。

　　作為(wei) 文化的空間分類，文化區由自然、社會(hui) 、人文三重因素所決(jue) 定，三者在曆史進程中綜合地域文化特色。文化區並非靜態、凝固的存在，而是因時演變的。一般而言，構成文化區的自然因素變化緩慢，社會(hui) 、人文因素遷衍較快，正所謂“江山依舊，人麵全非”。王夫之常用“天氣南移”“地氣南徙”表述文化重心的區間移動，而他所謂的“天氣”“地氣”，並非專(zhuan) 指自然之氣，而是自然、社會(hui) 、人文的綜合，更多地包蘊社會(hui) 、人文因素。

　　自從(cong) 具有理性的人類介入，造成文化世界，我們(men) 這個(ge) 星球上的變化往往不再是單純的自然運動。即以各地土壤肥瘠的變遷而論，便深深打上人類活動印記。曾被《禹貢》(反映周秦之際狀況)列為(wei) 下中、下下的長江流域，至近古已成上上之地，如宋人王應麟所說：“今之沃野，莫如吳越閩蜀。”至於(yu) 各地風俗、學術的移動，更是古今起伏，時有更迭，“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是在作流域及文化區研究時應予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