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克思主義(yi) 蘊含著豐(feng) 富的倫(lun) 理資源，但我們(men) 迄今依然缺乏對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曆史梳理，因此很難實現對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深度闡釋。就哲學社會(hui) 科學研究而言，開展思想史層麵的梳理乃是進行有效理論建構的必要前提。在當代中國語境中，如果說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研究可以被劃分為(wei)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研究”“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範式研究”以及“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中國化研究”等三個(ge) 部分，那麽(me) ，隻有築牢其思想史基礎，我們(men) 才能合理地“由史入論”，恰當地表述它的倫(lun) 理思想範式及其在中國的創新發展。

　　馬克思恩格斯說：“人們(men) 的觀念、觀點和概念，一句話，人們(men) 的意識隨著人們(men) 的生活條件、人們(men) 的社會(hui) 關(guan) 係、人們(men) 的社會(hui) 存在的改變而改變。”同樣，基於(yu) 馬克思主義(yi) 立場、方法而產(chan) 生的倫(lun) 理觀念和思想，也不是一個(ge) 固定的靜態樣式，而是一個(ge) 不斷發展的動態過程。我們(men) 研究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不僅(jin) 需要關(guan) 注馬克思恩格斯的倫(lun) 理思想，而且需要關(guan) 注後續那些繼承者與(yu) 研究者的文本和論證，並揭示其中的線索與(yu) 規律。在這個(ge) 意義(yi) 上，馬克思主義(yi) 的倫(lun) 理思想史將由如下三個(ge) 基本問題組成：第一，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提出的主要命題、發生的主要事件、經曆的主要變化、展現的主要特征有哪些?第二，這些命題和事件的觀念背景、時代背景、曆史原因是什麽(me) ?第三，這些命題和事件的內(nei) 在聯係、未來趨勢和曆史意義(yi) 又是什麽(me) ?

　　毫無疑問，思想史研究是一項沿時間維度展開的曆時性研究，時間維度是它的“縱軸”。真正需要發掘的，其實是在時間的“縱軸”上呈現的思想命題、人物事件背後的規律性關(guan) 聯。因此，麵對林林總總的文本，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研究最終需要做的是，在澄清思想素材的基礎上，揭示出關(guan) 於(yu)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古今之變”。

　　二

　　思想史的研究必須首先對思想事實進行描述和梳理，告訴人們(men) 究竟發生了什麽(me) ，亦即，回答“有什麽(me) ”的問題。為(wei) 此，我們(men) 需要首先了解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上的主要命題。其中，既包括元倫(lun) 理學的命題，也包括規範倫(lun) 理學的命題。前者涉及的是，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對“道德的本質是什麽(me) ”“道德的起源是什麽(me) ”“道德的基礎是什麽(me) ”等問題的回答。後者涉及的是，馬克思主義(yi) 經典作家及其繼承者、研究者對人類實踐活動提出了哪些具體(ti) 的道德要求?以及，這些具體(ti) 要求之所以成立的道德理由又是什麽(me) ?相比而言，前者可能具有更為(wei) 初始的意義(yi) 。因為(wei) ，正如經典作家的文本常常展示的那樣，馬克思恩格斯斷言“一切以往的道德論歸根到底都是當時的社會(hui) 經濟狀況的產(chan) 物”;他們(men) 認為(wei) 道德觀念在不同民族和不同時代之間“變更得這樣厲害，以致它們(men) 常常是互相直接矛盾”;他們(men) 甚至表示，共產(chan) 主義(yi) 要“對任何一種道德，無論是禁欲主義(yi) 道德或者享樂(le) 道德，宣判死刑”。因此，如果馬克思主義(yi) 理論中確實存在一條倫(lun) 理思想的線索，那麽(me) ，如何麵對“道德的合法性”命題，便成為(wei)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研究不可回避的初始問題。

　　不僅(jin) 如此，在思想史上，任何命題一旦產(chan) 生都會(hui) 麵臨(lin) 不斷被討論、被解釋的命運。這些解釋和討論共同構成一組思想史事件。對這類事件的來龍去脈進行梳理，也是思想史研究的基本任務。上述“道德的合法性”命題之所以重要，不僅(jin) 是因為(wei) 它在經典作家的文本中多處可見，而且還因為(wei) 由此引發的爭(zheng) 論幾乎貫穿於(yu)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的過程始終。比如，20世紀初伯恩斯坦與(yu) 考茨基關(guan) 於(yu) 社會(hui) 主義(yi) 倫(lun) 理性質的爭(zheng) 論、20世紀三四十年代《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不同編譯者關(guan) 於(yu) 馬克思理論核心觀念的爭(zheng) 論、二戰後法國馬克思主義(yi) 學界關(guan) 於(yu) 存在主義(yi) 與(yu) 結構主義(yi) 的爭(zheng) 論，以及20世紀70年代以來英美分析馬克思主義(yi) 關(guan) 於(yu) 道德論與(yu) 非道德論的爭(zheng) 論，都屬於(yu) 該命題在不同思想階段和學術傳(chuan) 統中的具體(ti) 展開。

　　當思想命題及其構成的思想事件被串聯起來，呈現出一幅包含若幹階段的曆史畫卷時，理解這些思想階段之間的主要變化(差異性)、提煉其中的基本特征(共同性)，就顯得格外重要。在這個(ge) 意義(yi) 上，“道德的合法性”命題之所以貫穿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的漫長曆程，也是因為(wei) 它反映了馬克思主義(yi) 在處理道德問題時往往采取的共同立場：即馬克思主義(yi) 並不否認人類的倫(lun) 理生活和道德觀念的存在方式，但它卻對這種社會(hui) 現象的本質和功能報以一種審慎的態度。這一方麵表現為(wei)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在不同曆史階段上的不同爭(zheng) 論，另一方麵也構成了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在整個(ge) 發展曆程中的共同底色。如果說前者意味著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的內(nei) 部自覺，那麽(me) 後者則意味著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與(yu) 其他道德學說的外部區分。

　　三

　　對於(yu) 思想史研究來說，梳理思想命題和事件、描繪思想聯係和變化、勾勒思想底色和特征，還隻是初步工作。更進一步的問題是，為(wei) 什麽(me) 會(hui) 出現這樣的思想命題和思想事件?為(wei) 什麽(me) 會(hui) 產(chan) 生這樣的思想聯係和思想變化?為(wei) 什麽(me) 會(hui) 呈現出這樣的思想底色和思想特征?也就是說，不僅(jin) 回答“有什麽(me) ”，還須回答“為(wei) 什麽(me) ”。

　　一方麵，我們(men) 需要探究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的觀念背景。思想史上的命題和事件皆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它們(men) 都能在思想進程中找到對它們(men) 產(chan) 生直接作用、構成其直接原因的理論知識。不僅(jin) 如此，思想命題或思想事件的發生還跟當下社會(hui) 的“一般觀念”有關(guan) 。正如葛兆光教授所言，這種“一般觀念”不一定表現為(wei) 清晰的學術話語，而是往往蘊含於(yu) 日常的習(xi) 俗看法之中，成為(wei) “最普遍的也能被有一定知識的人所接受、掌握和使用的”普遍知識和思想。但是，它們(men) 卻能構成一張“篩網”，決(jue) 定著至少製約著作為(wei) 知識表述的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聚焦點和傾(qing) 向性。在這個(ge) 意義(yi) 上，要充分理解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思想事實及變遷，不僅(jin) 需要深入當時的德國觀念論哲學、英國國民經濟學以及彌漫歐洲的各種社會(hui) 主義(yi) 思潮等理論體(ti) 係，而且需要深入當時人們(men) 普遍接受的日常社會(hui) 觀念去尋找原因。

　　另一方麵，還需要探究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的時代背景。畢竟，在探訪思想及其演變時重視但不拘泥於(yu) 觀念本身，而是注重挖掘其賴以成立的物質狀況或經驗事實，這恰恰是馬克思主義(yi) 教導我們(men) 的方法和要求。馬克思恩格斯甚至認為(wei) ：“思想的曆史除了證明精神生產(chan) 隨著物質生產(chan) 的改造而改造”，並不承諾更多的東(dong) 西。既然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是馬克思主義(yi) 理論的一部分，既然馬克思主義(yi) 理論又是世界社會(hui) 主義(yi) 運動的組成環節，那麽(me)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上的命題和事件必然奠基於(yu) 現實的曆史活動之中。這方麵的研究也就需要在觀念層麵對此有所反映和反思，並在實際狀況中確認促使這些倫(lun) 理思想不斷生長的事實根據。

　　四

　　從(cong) 因果性上解釋一個(ge) 思想命題或事件的緣由，還不足以充分理解它們(men) 對於(yu) 整個(ge) 曆史進程的經驗意義(yi) ，不足以充分闡釋它們(men) 對於(yu) 馬克思主義(yi) 和現代倫(lun) 理學的理論價(jia) 值。因此，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史研究必須向縱深拓展，澄清那些命題與(yu) 事件對於(yu) 人類曆史和知識體(ti) 係的意義(yi) 。也就是說，除了回答“有什麽(me) ”和“為(wei) 什麽(me) ”，還要回答“意味著什麽(me) ”。

　　馬克思恩格斯說：“當人們(men) 談到使整個(ge) 社會(hui) 革命化的思想時，他們(men) 隻是表明了一個(ge) 事實：在舊社會(hui) 內(nei) 部已經形成了新社會(hui) 的因素，舊思想的瓦解是同舊生活條件的瓦解步調一致的。”這說明，正如隻有從(cong) 思想的曆史現象中準確地聯係到人類曆史活動的經驗規律，我們(men) 才能準確地理解，一個(ge) 思想命題或事件究竟處於(yu) 怎樣的曆史階段、一種具體(ti) 的思想變化或特征究竟蘊藏著怎樣的曆史趨勢，進而，我們(men) 才能完整地理解它們(men) 對於(yu)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本身的過去與(yu) 未來究竟意味著什麽(me) 。在思想史研究中，雖然對曆史規律的揭示依賴於(yu) 曆史現象的素材積累，但我們(men) 卻無須等到所有的現象都被描述殆盡之後，才能談論這一主題。毋寧說，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思想的曆史意義(yi) 是可以從(cong) 它所揭示的人類倫(lun) 理活動的主要特征和時代背景中逐步呈現的。而後續新的曆史事件和文獻材料的產(chan) 生，則是對這種曆史認知的進一步印證或修訂。

　　曆史學家克羅齊說：“沒有敘事，就沒有曆史。”這句話不僅(jin) 適用於(yu) 一般的曆史研究，更適用於(yu) 思想史研究。因為(wei) ，思想史的對象(即，思想)本身就是敘事的表現和產(chan) 物。當我們(men) 以思想史的方法介入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研究，不僅(jin) 需要建構曆史的敘事，而且需要建構道德的曆史敘事，將那些關(guan) 於(yu) 道德的思想事件整合為(wei) 一個(ge) 有意義(yi) 的話語係統，從(cong) 而為(wei) 馬克思主義(yi) 倫(lun) 理學的主要命題、事件及其主要變化和特征找到它們(men) 的曆史方位與(yu) 曆史意義(y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