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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亡教訓觸目驚心 漢朝君臣哀而鑒之

發稿時間:2018-10-24 14:01:41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曲柄睿

  秦亡漢興(xing) ,是中國古代著名的曆史對比。

  秦人起於(yu) 西垂,曆經數百年經營攻伐,一諸侯,並海內(nei) ,建立了中國古代第一個(ge) 統一的中央集權政權,其威勢不可不謂煊赫,功業(ye) 不可不謂盛大。秦帝國建立後,國內(nei) 反對的呼聲不斷,最終形成全國性的起義(yi) 浪潮,僅(jin) 僅(jin) 十餘(yu) 年旋即傾(qing) 覆,其崩潰不可不謂急劇,衰敗不可不謂迅速。

  與(yu) 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漢朝。西漢在亡秦的廢墟上建立起來,曆經高帝、惠帝、高後休養(yang) 生息,文帝、景帝時人口繁盛,經濟興(xing) 複,迎來了武帝時的盛世。此間雖遭七國之亂(luan) 而國勢不頹,後逢王莽篡漢而東(dong) 漢又迅速複國,說明民眾(zhong) 對漢政抱有期待,對漢治懷有感情,對漢家氣象飽含向往。

  何以秦亡之迅,漢興(xing) 之速?何以積數百年之秦,一亡而無人惋惜;何以立國僅(jin) 二百年之漢,遭篡而能複起?曆史以它的沉靜酷烈,鋪陳出了世人無法想象的風雲(yun) 跌宕。盡管後人提供了種種解釋,均不如漢代的親(qin) 曆者和親(qin) 聞者體(ti) 會(hui) 得直接明了。

  從(cong) 睡虎地秦簡談起

  1975年,是秦史研究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年。這一年,在湖南省雲(yun) 夢縣睡虎地,出土了大量的秦代簡牘。其中包括大量的秦律摘抄與(yu) 司法解釋,使今人對史籍中反複陳說的酷急秦法有了直觀的認識。

  比如播種種子,秦簡《倉(cang) 律》規定稻、麻每畝(mu) 用二又三分之二鬥,穀子、麥子每畝(mu) 用一鬥,黍子、小豆每畝(mu) 用三分之二鬥,大豆每畝(mu) 用半鬥;比如商品交易,《金布律》規定市肆中的商家和官家府庫的吏員,不能拒收自己不喜歡的貨幣;比如製作器物,《工律》規定官營手工業(ye) 凡製作同一種器物,大小長短和寬度都要相同,等等。

  上述律條顯示,秦法對日常生活的基本方麵都有具體(ti) 規定,隻能稱得上細瑣,還算不上酷烈。特別是其中維護貨幣流通和手工業(ye) 標準化的理念,以現代眼光看反倒很有價(jia) 值。而且睡虎地出土的《封診式》還體(ti) 現出秦國有完善的偵(zhen) 查、詢問、審判、複核製度,保證法律執行實現程序正義(yi) 。更重要的是,秦法將有功者賞、有過者罰的理念具體(ti) 化,為(wei) 國家運轉提供了準繩。

  秦法中真正嚴(yan) 苛的部分是量刑標準過重和執行缺乏彈性。

  如果五人一同盜竊,贓物價(jia) 值超過一錢,就要斷去左足,並黥為(wei) 城旦(政府的勞作刑徒)。又如,如果丈夫盜竊,妻與(yu) 子無論知情與(yu) 否,都要受到相應處罰。秦法還鼓勵實名告發,甚至父親(qin) 告子不孝,政府都可以將子殺死或流放。

  秦國為(wei) 了實現有效管理,依賴熟悉文書(shu) 的吏員處理行政事務。這批人,人們(men) 往往稱為(wei) “文法吏”,若不客氣地說,也叫作“刀筆吏”。規定明確、名目詳盡的法條自然可以成為(wei) 維持國家行政運作的有效標準,卻也可以成為(wei) 文法吏操弄權術、顛倒黑白的護符。

  秦法一定程度上繼承了魏國法律,可以說秦法是戰國變法運動形成的法製化結果的集中體(ti) 現。不過秦法執行取得的成果,卻遠超其他各國,甚至令提倡法治的戰國思想家荀子感到驚愕。他觀察到,同時受到慶賞激勵和刑罰壓迫的秦人,表現出驚人的組織能力和戰鬥力,遠非齊國、魏國等傳(chuan) 統強國所能匹敵。

  當國家追求效率甚於(yu) 公平,期盼集權甚於(yu) 安寧時,執行、解釋法律也就缺乏彈性。這時越細致、越精確的法律,對民眾(zhong) 的限製和壓迫反而越強烈。

  《漢書(shu) 》批評秦始皇“專(zhuan) 任刑罰,躬操文墨”,造成了“奸邪並生,赭衣塞路,囹圄成市”的殘酷局麵。

  漢代學者陸賈,將秦亡歸結為(wei) “尚刑”。在陸賈為(wei) 漢高祖擬定的治國方略《新語》中,經常可見對秦“尚刑”而亡的描述。如“秦二世尚刑而亡”(《道基》);“秦以刑罰為(wei) 巢,故有覆巢破卵之患”(《輔政》);“秦非不欲治也,然失之者,乃舉(ju) 措太眾(zhong) 、刑罰太極故也”(《無為(wei) 》)。新造之漢承秦之製,也繼承了秦國的法律體(ti) 係和執法嚴(yan) 苛的文法吏傳(chuan) 統。不過,秦尚刑而亡的教訓就擺在漢初君臣眼前。即便限於(yu) 情勢,無法對整個(ge) 法律體(ti) 係作出改動,漢初君臣也開始嚐試思考,如何在法律執行和行政風格上作出改變。

  在漢惠帝和呂後執政時期,廢除了部分秦的苛法,還降低了量刑。此後漢文帝廢除了肉刑,漢景帝進一步修改法律執行時的細則,使嚴(yan) 苛法律體(ti) 係的負麵效果,逐漸降低。

  使民無度與(yu) 清靜自正

  秦之亡,還在於(yu) 使民無度。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開始興(xing) 造一係列帝國工程。他令蒙恬率三十萬(wan) 眾(zhong) 北擊匈奴,並築長城;並在關(guan) 中地區大修宮室,極盡奢華;還征發七十餘(yu) 萬(wan) 人修築驪山陵園,耗時彌久。這些工程,都成為(wei) 壓在天下百姓,尤其是關(guan) 東(dong) 百姓身上的沉重負擔。

  關(guan) 東(dong) 地區,即函穀關(guan) 以東(dong) 地區,是六國故地。這些區域距離秦國統治核心關(guan) 中和秦國北境路途遙遠。如果運輸糧食從(cong) 山東(dong) 半島出發到秦國北境,損耗可以達到“三十鍾而致一石”的驚人程度。與(yu) 此相伴的,是大量人口長期背井離鄉(xiang) 。主父偃批評秦始皇征伐匈奴“暴兵露師十有餘(yu) 年”而“死者不可勝數”,代價(jia) 很大,收效甚微。國內(nei) 矛盾尖銳,出現“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yang) ,道路死者相望”的悲慘局麵。

  民意可以在短期被忽視,民力更何妨被一度濫用。隻要民眾(zhong) 的憤怒積聚,終究會(hui) 宣泄、噴薄。此前的隱忍與(yu) 等待,都好似海嘯來臨(lin) 前的退潮般平靜。

  看吧,奮六世之餘(yu) 烈的始皇功業(ye) 被出身甕牖繩樞的陳涉踏在腳下,千裏金城竟然抵擋不住斬木為(wei) 兵、揭竿為(wei) 旗的平民百姓,子孫帝王的萬(wan) 世之業(ye) 匆匆二世便草草收場,空留下宮闕萬(wan) 間都做了土。

  承秦末亂(luan) 局而起的漢家君臣,確實體(ti) 會(hui) 到了民眾(zhong) 的偉(wei) 力。他們(men) 不僅(jin) 在治國理念上吸收了黃老之道,更在執行上,期待通過無為(wei) 而治使民自定。

  漢惠帝時修築長安城的工程就是一個(ge) 非常明顯的例子。漢惠帝三年、五年時都曾征發長安周邊六百裏內(nei) 百姓修築長安城,但這兩(liang) 次征發既避開了農(nong) 忙時節,又都以三十天為(wei) 限,並沒有給民眾(zhong) 帶來太多負擔。

  為(wei) 了避免“事逾煩而天下逾亂(luan) ”的情形再次出現,漢初君臣反複提醒自己與(yu) 民休息。曹參為(wei) 相,建議漢惠帝垂拱無為(wei) ,自己守職而已。漢文帝更是推崇“長者”風氣,導民從(cong) 善。漢文帝和漢景帝時期,出現了一大批倡導黃老無為(wei) 而治的官員。甚至到漢武帝初的大儒生申公,也能說出“為(wei) 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的警句,足見黃老風氣在漢初之盛。

  正是由於(yu) 亡秦之弊的教訓,“懷剛者久而缺,持柔者久而長”(《新語·輔政》)得以深入人心,“人主之術,處無為(wei) 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淮南子·主術》)的理念在漢初才得以踐行。

  庸主假設的曆史反思

  漢代的學者對秦亡的曆史情狀,還提出了假設。

  賈誼在《過秦論》中假設秦二世有庸主的才能,做到任忠賢,君臣一心改正秦始皇的過失,減少刑罰殺戮,停止搜刮百姓財富並減少賦稅,讓百姓得以休息。或許能實現“四海之內(nei) ,皆歡然各自按樂(le) 其處,唯恐有變”的局麵。

  司馬遷也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假設,如果秦二世的接班人子嬰有中主之才,另得中佐——即中等才智之士輔佐,也或許能守住函穀關(guan) 以內(nei) 的秦國故地吧。

  東(dong) 漢的班固則是另一種看法。他以為(wei) ,秦失德義(yi) ,衰微而成土崩瓦解之勢,即便有周公旦這樣的賢人,也不能力挽狂瀾。秦之滅亡,根本不是換一個(ge) 君主換一批輔臣就能扭轉的。

  賈誼與(yu) 司馬遷距離秦亡不遠,之所以要假設秦得“庸主”與(yu) “中佐”,是要突出政策轉變的巨大能量。在他們(men) 看來,如果秦能改弦更張,即便統治水平不那麽(me) 高明,還是能緩和社會(hui) 矛盾的。這種論調,與(yu) 其說是在評秦,不如說是在論漢。意即漢朝隻要能夠改秦之非,出身布衣的帝王將相也能夠將國家治理好。

  班固距離秦亡已經久遠了,他對秦亡的觀察更為(wei) 冷靜。否定庸主假設,意在提醒今日的君主,不要等到國事敗壞到極點了才想著改變。與(yu) 其抱著這樣的假想,不如腳踏實地作些調整。

  賈誼、司馬遷和班固針對秦亡局麵的假設,雖因時代不同而觀點對立,但他們(men) 的著眼點卻都是在當代。庸主假設的前提是秦能夠改變尚刑勞民的政治路線,否則繼續維持秦的統治就是句空話。無論是否讚成庸主假設,否定此前秦的統治是學者們(men) 的共識。

  進一步講,漢朝學者爭(zheng) 論的本質都是總結曆史教訓,而且他們(men) 對這一教訓的內(nei) 容應該也形成了共識。

  正是亡秦教訓觸目驚心,漢朝君臣才能哀之鑒之。而當他們(men) 有所遺忘時,又將演繹出新的曆史情狀,給後來者提供深沉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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