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弄清“話語權”到底是什麽
發稿時間:2018-09-12 14:02:23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楊光斌
中國需要自己的話語權,對一些人而言是不言自明的事,而有些人則認為(wei) 沒有必要,且無可能。“無必要者”“無可能者”認為(wei) ,連“話語”(discourse)這個(ge) 詞本身都是西方來的,還談什麽(me) 自己的話語權;何況西方社會(hui) 科學是現代化的產(chan) 物,中國要搞現代化就繞不開西方社會(hui) 科學即西方話語權,怎麽(me) 可能建構自己的話語權?這些說法聽起來振振有詞,其實,既沒有明白什麽(me) 是“話語權”,也不理解西方社會(hui) 科學的立義(yi) 所在。因此,有必要弄清“話語權”到底是什麽(me) 。
有人認為(wei) 中國沒必要也搞不了自己的話語權,這種認識層次太表麵化了
簡單地說,話語權是通過對特定國家的曆史文化、政治發展道路和政治現實的曆史敘事而形成的哲學社會(hui) 科學影響力,“話語權”是一種“軟權力”。理解話語權含義(yi) 的前提是認識什麽(me) 是社會(hui) 科學。在我看來,社會(hui) 科學是對特定國家的特定曆史的特定經驗的理論化總結,從(cong) 一定意義(yi) 上說社會(hui) 科學是一種地方性知識,但可以通過國家的財富權力而拓展成為(wei) “軟權力”,成為(wei) 一種共同價(jia) 值。
近代以來,西方國家正是以自己的硬實力而將產(chan) 生於(yu) 自己國家的曆史敘事普遍化,將自己的“贏了”,論述為(wei) “對了”,其極端形式就是“曆史終結論”。與(yu) 此相對照,過去一百多年包括中國在內(nei) 的非西方國家的思想界,一些人的世界觀、認識論是:將自己的“輸了”,自證為(wei) “錯了”,因此必須學習(xi) 、接受“老師”的學說,世界因此而成為(wei) “一言堂”,世界上隻有一本“通用教科書(shu) ”,一個(ge) “標準答案”。當然,西方社會(hui) 科學確實提供了今天人們(men) 賴以思考的概念和理論體(ti) 係,比如階級、政黨(dang) 、民主等概念,乃至作為(wei) 學說體(ti) 係的政治學、經濟學和社會(hui) 學。但是如果有人因此認為(wei) ,中國沒必要也搞不了自己的話語權,這個(ge) 認識層次太表麵化了。
第一,建構自己的話語權並不意味著排斥人類文明的優(you) 秀成果,開放性、包容性正是中華文明的基因,也是馬克思主義(yi) 的生命力所在,比如政治學方法論上的階級分析、曆史製度主義(yi) ,國際關(guan) 係理論中的帝國主義(yi) 論,經濟學上的政治經濟學以及製度主義(yi) 學派等,凡是能揭示世界真相的學說都值得汲取。
第二,在汲取有益成果時,我們(men) 必須清晰西方社會(hui) 科學賴以存續的本體(ti) 論、目的論是什麽(me) ,這些才是理解話語權生命力、話語權的價(jia) 值的根本所在。西方社會(hui) 科學無疑是一個(ge) 無所不包的範疇,其中有我們(men) 必須重視的新馬克思主義(yi) 學說和曆史社會(hui) 學等,但主流西方社會(hui) 科學立論於(yu) 個(ge) 體(ti) 主義(yi) ,服務於(yu) 資本權力,從(cong) 新古典經濟學到自由民主政治學,莫不如此。比如,二戰後的西方政治學深受經濟學基於(yu) 個(ge) 體(ti) 主義(yi) 的基本假設影響,形成了理性選擇主義(yi) 範式一支獨大的局麵,主要是圍繞個(ge) 體(ti) 利益而展開的曆史敘事。
對西方社會(hui) 科學稍有了解的人,大概沒有幾個(ge) 人會(hui) 否定這一本體(ti) 論和目的論。當我們(men) 說建構不同於(yu) 西方社會(hui) 科學的話語權的時候,是指建構不同於(yu) 從(cong) 個(ge) 體(ti) 主義(yi) 出發並致力於(yu) 資本權力至上的社會(hui) 科學理論體(ti) 係和話語體(ti) 係。事實上,西方社會(hui) 科學話語體(ti) 係是建立在西方政治發展道路基礎之上的,是對西方政治史的一種曆史敘事。西方政治發展的曆史邏輯是:市場經濟——社會(hui) 分層——資本權力主導——代議製民主——資本主體(ti) 性即寡頭政治。也就是說,市場經濟導致的社會(hui) 分化之後,資本權力“脫嵌”而淩駕於(yu) 社會(hui) 之上,保障資本權力的政治製度無疑是代議製民主,二戰後被詮釋為(wei) 自由主義(yi) 民主。
建構中國的話語權必須弄清中國政治發展的曆史邏輯是什麽(me)
不同於(yu) 西方道路,中國道路的政治邏輯是: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社會(hui) 分層——黨(dang) 的領導——民主集中製——人民主體(ti) 性。中國道路和西方道路的最大分叉在於(yu) 第三個(ge) 環節,即沒有任何一個(ge) 政治勢力能淩駕於(yu) 社會(hui) 之上,而是通過黨(dang) 的領導來整合社會(hui) 利益,最終實現不同於(yu) 資本主體(ti) 性的人民主體(ti) 性。事實上,中國這套邏輯契合了中國古代人文集團治國的政治傳(chuan) 統,個(ge) 人必須服從(cong) 整體(ti) 、資本權力必須服從(cong) 國家權力,代表國家和百姓利益的是追求經世致用的儒家集團。
中國曆史文化、政治道路和政治現實意味著,構成曆史敘事的本體(ti) 論是集體(ti) 主義(yi) ,目的論是人民主體(ti) 性。但是,不像西方社會(hui) 科學中的對立性思維,中國人從(cong) 來不是二元對立的世界觀,而是包容性世界觀。也就是說,集體(ti) 主義(yi) 並非不保護個(ge) 人權利,隻是個(ge) 人權利不得淩駕於(yu) 國家和整個(ge) 社會(hui) 之上;同樣,人民主體(ti) 性並非不重視各個(ge) 階層的利益,隻是特定階層不得以一己之私而犧牲人民利益、公共利益乃至國家利益。
社會(hui) 生活中的一些現象,讓我們(men) 看到建構自己話語權的迫切性。首先,西學東(dong) 漸其實是一個(ge) “洗腦”的過程,以個(ge) 體(ti) 主義(yi) 和資本權力為(wei) 立論為(wei) 目的的觀念並非鮮見,在一些人那裏甚至已經深入骨髓。比如,在很多事關(guan) 公共性的社會(hui) 關(guan) 係領域,醫療、教育、住房、養(yang) 老乃至殯葬,已經過度市場化,形成了嚴(yan) 重的“市場化社會(hui) ”。我們(men) 需要“市場經濟”,但是“市場化社會(hui) ”即社會(hui) 關(guan) 係的市場化,則是傷(shang) 害大多數人的一種製度安排。中國目前的“市場化社會(hui) ”是沒有自己社會(hui) 科學話語權的惡果。其次,更重要的是,隨著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而產(chan) 生的社會(hui) 分化中某些特定階層的坐大,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去俘獲一些政治勢力,最終則指向黨(dang) 的領導權。所以,強力反腐就是為(wei) 了破解威脅黨(dang) 的領導權的特殊政治經濟利益集團。在政治邏輯上,要求有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的政治建黨(dang) 勢在必行。
當前我們(men) 如何建構以集體(ti) 主義(yi) 本體(ti) 論和人民主體(ti) 性目的論為(wei) 核心的話語權,這是另外一個(ge) 大話題。中國社會(hui) 科學的滯後性眾(zhong) 所周知,從(cong) 而也使得一些人妄自菲薄。在建構自己的話語權過程中,我們(men) 必然離不開西方社會(hui) 科學所產(chan) 生的概念,比如“民主”“政黨(dang) ”等。但是,基於(yu) 集體(ti) 主義(yi) 和人民主體(ti) 性的中國社會(hui) 科學研究,在民主理論和政黨(dang) 理論研究上,必然會(hui) 得出不同於(yu) 個(ge) 體(ti) 主義(yi) 和資本權力的結論。
在西方主流社會(hui) 科學中,民主就是基於(yu) 個(ge) 體(ti) 主義(yi) 、主要是保障資本權力的自由主義(yi) 民主;在中國的社會(hui) 科學中,民主則是基於(yu) 集體(ti) 主義(yi) 的保障人民主體(ti) 性的人民民主、社會(hui) 主義(yi) 民主,或者與(yu) 社會(hui) 主義(yi) 民主具有通約性的民本主義(yi) 民主。再如,在西方主流社會(hui) 科學中,政黨(dang) 其實是一種利益集團,最大的利益集團當然是資本權力集團,因此政黨(dang) 的主要功能就是分利,基本上都是“掮客型政黨(dang) ”;在中國基於(yu) 中國近代史而產(chan) 生的中國社會(hui) 科學中,政黨(dang) 的主要功能是把國家組織起來,是一種利益整合型、代表型政黨(dang) ,是一種“使命型政黨(dang) ”。也就是說,雖然大多數概念都來自西方政治生活和西方社會(hui) 科學,但同樣的一個(ge) 概念,卻被嵌入完全不同的曆史敘事方式之中,從(cong) 而形成不同的話語權。
不明白話語權本身的意義(yi) 以及中國建構自己話語權的必要性,就無法真正做到理論自信
中國建構自己的話語權,是一項漫長的曆史性工程。在我看來,社會(hui) 科學的落後既是國家落後的結果,也是製約國家發展的原因。很多發展中國家因沒有自己的話語權而誤入歧途且難以回頭,甚至永久性地失去了發達起來的機會(hui) 。
在中國,不明白話語權本身的意義(yi) 以及中國建構自己話語權的必要性,就無法真正做到理論自信,也無法更好地引導他人,嚴(yan) 重的則會(hui) 導致顛覆性戰略性錯誤。這不是聳人聽聞,曆史上有很多這樣的教訓。在可比較的大國治理中,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轉型中的兩(liang) 次私有化運動讓俄羅斯深陷困境,形成蔑視國家的“金融寡頭”和黑社會(hui) ,直到普京的出現才得以基本扭轉局麵。這都是還稱不上“曆史”的曆史性災難,從(cong) 一定程度上說都與(yu) 這些國家沒有自己的話語權有很大關(guan) 係。
(作者為(wei)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guan) 係學院院長、政治學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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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話語權的政治邏輯之別
中國道路的政治邏輯是: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社會(hui) 分層——黨(dang) 的領導——民主集中製——人民主體(ti) 性。
西方政治發展的曆史邏輯是:市場經濟——社會(hui) 分層——資本權力主導——代議製民主——資本主體(ti) 性即寡頭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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