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回湖南作鄉(xiang) 村調研，一路走訪了14個(ge) 縣、28個(ge) 村，看到貧困地區農(nong) 民開始富起來，由衷地欣喜;對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提出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也有了更深的領悟。40年前離開家鄉(xiang) ，那時候家鄉(xiang) 也是山青水綠，可農(nong) 民當時卻連飯都吃不飽。今天綠水青山怎就變成了金山銀山呢?是有趣的經濟現象，值得為(wei) 文分析。

　　不知讀者怎麽(me) 看?我的看法，是經濟發展所處的階段不同。40年前，中國剛改革開放，工業(ye) 化進程尚處於(yu) 初期階段，衣食住行樣樣短缺。相對於(yu) 物質供給，生態環境並不稀缺。然而今非昔比，經過40年改革開放，中國的工業(ye) 化已進入到中後期，商品供應極大豐(feng) 富，今天人們(men) 更需要潔淨的空氣和水，於(yu) 是生態環境成為(wei) 稀缺資源。物以稀為(wei) 貴，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是的，工業(ye) 化的推進改變了人們(men) 的觀念。過去人們(men) 盼溫飽，現在盼環保;過去求生存，現在求生態。正由於(yu) 人們(men) 對生態環境有了需求，綠水青山才可能變成金山銀山。不過有個(ge) 問題要思考，這次我走訪的鄉(xiang) 村大多山清水秀，有的地方農(nong) 民已經脫貧，而為(wei) 何有的地方農(nong) 民卻並未脫貧?通過比較我發現，綠水青山要變金山銀山，還需要有相應的盈利模式作支撐。

　　眾(zhong) 所周知，中央提出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講了五句話：產(chan) 業(ye) 興(xing) 旺、生態宜居、鄉(xiang) 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鄉(xiang) 村振興(xing) 落腳點是富裕農(nong) 民，富裕農(nong) 民當然要發展產(chan) 業(ye) 。那麽(me) 生態宜居與(yu) 富裕農(nong) 民是何關(guan) 係?在永州祁陽縣調研時縣委書(shu) 記介紹說，祁陽鄉(xiang) 村振興(xing) 選擇的是從(cong) “生態宜居”破題。我問何故?他的解釋是，祁陽的農(nong) 業(ye) 產(chan) 業(ye) 基礎好，抓生態環境可進一步提升農(nong) 產(chan) 品品質。

　　我認同他的解釋。其實換個(ge) 角度看，美麗(li) 鄉(xiang) 村的生態環境也是可幫助農(nong) 民致富的。何為(wei) 美麗(li) 鄉(xiang) 村?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說，要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ang) 愁。問題是美麗(li) 的山水、鄉(xiang) 愁如何協助農(nong) 民致富?這裏的關(guan) 鍵，是要有辦法將美麗(li) 鄉(xiang) 村的看點變成賣點，將山水和鄉(xiang) 愁轉換成農(nong) 民收入。若非如此，對農(nong) 民來說，綠水青山就成不了金山銀山，農(nong) 民也就不會(hui) 有保護生態的內(nei) 生動力。

　　怎樣為(wei) 綠水青山設計贏利模式?這個(ge) 話題曾與(yu) 湘西州的幾位縣委書(shu) 記討論過。他們(men) 感到有兩(liang) 個(ge) 方麵的困難：一是生態環境屬公共品，如潔淨的空氣，由於(yu) 空氣消費不排他，無法向遊客收費。二是環境消費屬文化或精神消費，計價(jia) 有困難。比如鄉(xiang) 愁是遊客的主觀感受，遊客享受了多少鄉(xiang) 愁說不清，鄉(xiang) 愁值多少錢也說不清。

　　驟然聽確實是個(ge) 難題。不過深入想，說難也不難。經濟學處理此類問題，辦法是尋找委托品，將那些不能計量或計價(jia) 的商品(服務)借助委托品去交易。想問讀者，商家賣礦泉水是賣什麽(me) ?若你認為(wei) 隻是賣水就錯了。事實上，商家既是賣水，同時也是賣“方便”。由於(yu) “方便”不好計量，商家就將“方便”委托到了礦泉水上。一瓶礦泉水300毫升賣2元，600毫升賣3元，水多一倍而價(jia) 格未高一倍，那是因為(wei) 水增加了而“方便”沒增加。

　　留心觀察，現實中類似的例子很多。在永州江華縣調研時縣委書(shu) 記告訴我，今年全縣拆空心房整理出了一批耕地，最近他們(men) 將“耕地指標”賣到了長沙，首批簽約資金4億(yi) 元，已到賬1.2億(yi) 元。耕地指標何以能賣錢?原因是國家要守18億(yi) 畝(mu) 耕地紅線以確保糧食安全。農(nong) 民提供了糧食安全，可“糧食安全”是公共品，不能直接賣，於(yu) 是國家推出了耕地占補平衡政策，將“糧食安全”委托到了耕地指標上。

　　我舉(ju) 上麵的例子，是想表達這樣的一個(ge) 觀點：綠水青山變金山銀山，必須找到委托品。在這方麵我認為(wei) 科斯定理可以借鑒。科斯定理說，隻要政府明確界定產(chan) 權(碳排權)，潔淨空氣便可借助“碳排指標”進行交易。由此給我們(men) 的啟示是，不同的生態要素都應先找到委托品，否則就形成不了盈利模式。我所想到的，鄉(xiang) 愁可委托到古村、古樹、古井的門票上;特色山水可委托在特色農(nong) 產(chan) 品上。

　　農(nong) 民未必知道科斯定理，可是從(cong) 永州到湘西，我看到的農(nong) 民卻大多都是尋找委托品的高手。在永州新塘村，農(nong) 民把無汙染的土壤環境委托到蔬菜上，高價(jia) 賣到了粵港澳;湘西隘口村，將當地特殊的氣候、土質委托到茶葉上，也遠銷全國;馬王溪村發展觀光農(nong) 業(ye) ，將田園風光委托到了生態產(chan) 業(ye) 上，賺得缽滿盆滿。據村支書(shu) 講，當地黃桃4元一斤，若觀光客自己采摘，8元一斤不會(hui) 打折。

　　這裏我要指出的是，變綠水青山為(wei) 金山銀山，尋找委托品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政府也要積極作為(wei) 。首先，政府應加大對鄉(xiang) 村基礎設施的投資，不然路橋不通，即便山再青、水再綠，遊客進不去也不可能變成錢;再有，政府應立即推動修改有關(guan) 法律，允許農(nong) 民用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若土地經營權不能用於(yu) 融資抵押，不僅(jin) 對農(nong) 民不公平，最終還會(hui) 拖鄉(xiang) 村振興(xing) 的後腿。

　　以研究經濟學為(wei) 職業(ye) ，我當然明白政府在擔心什麽(me) 。政府的擔心，是農(nong) 民一旦還不起貸款會(hui) 長期失地。這種擔心大可不必。以湖南永州、湘西為(wei) 例，今天大部分農(nong) 民已將土地流轉給了村集體(ti) 合作社，若允許合作社用耕地經營權分期(如3—5年)抵押，貸款額度會(hui) 小一些，但農(nong) 民不會(hui) 長期失地。辦法總比困難多，隻要大膽改革、積極探索，我想這個(ge) 問題應該不難解決(jue)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