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清流”功與罪
發稿時間:2018-09-05 13:54:37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任九光
光緒初年,大亂(luan) 初平,為(wei) 鞏固政權,增強統治,清廷廣開言路,問政群臣。一批官階不高的文學侍從(cong) 之官,才學優(you) 長,建言獻策,抨彈大吏,互相援應,借勢而起,成為(wei) 左右政局的重要政治力量,被稱為(wei) “清流黨(dang) ”。名噪一時的張佩綸、陳寶琛、張之洞、寶廷、鄧承修、盛昱等都躋身清流之列,軍(jun) 機大臣李鴻藻、翁同龢、潘祖蔭在幕後隱為(wei) 支持,慈禧也對清流大加讚賞,提拔重用。
然而,流風所煽,士類寄望幸進,清流黨(dang) 人從(cong) 閃亮登場,流變為(wei) 呼朋引類、排斥異己的利益集團,在保守與(yu) 激進之間展現出與(yu) 外在形象截然不同的另麵。
清流未必都有真才實學
很多清流黨(dang) 人自幼攻讀聖賢書(shu) ,學富五車,文采斐然。加上年輕氣盛,不畏當朝權貴,敢於(yu) 公開彈劾,張佩綸就曾彈劾過軍(jun) 機大臣王文韶、吏部尚書(shu) 萬(wan) 青藜、戶部尚書(shu) 董恂、工部尚書(shu) 賀壽慈等高官,一時震驚朝野。張之洞也曾彈劾東(dong) 鄉(xiang) 慘案的涉案官員,一舉(ju) 將多年冤案昭雪,使濫殺無辜的原四川提督等官員遭受極刑,而且在中俄改約危機期間,提出了應對危機的係列舉(ju) 措,得到慈禧的高度評價(jia) 。然而,士子自幼學習(xi) 的是八股文章試帖詩,嚴(yan) 重脫離實踐。考中進士、進入翰林院之後,反而需要花更大功夫在練習(xi) 蠅頭小楷上,以便寫(xie) 出好奏折。翰林院散館仍然考詩賦,成績好的,才能外放擔任各省鄉(xiang) 試考官、學政。青年時期的寶貴時光,全部耗費在書(shu) 本知識上,根本沒有實踐磨煉的機會(hui) 。清流黨(dang) 多是當時正途出身的優(you) 秀人士,文章做得越好,越缺乏實踐能力。曾紀澤就曾指出,認為(wei) 最上等的清流人士也隻是“除高頭講章外,不知人世更有何書(shu) ”,泥古不化,不切實際。
實踐出真知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正因缺乏實踐能力,所以在光緒初年憑借華彩文章崛起的清流,在光緒十年爆發的中法戰爭(zheng) 中就遭到重大打擊。在對外關(guan) 係上,清流人士雖不知戰守之策,卻空口言戰,高倡愛國。1884年中法戰爭(zheng) 爆發前,慈禧以“因循萎靡”罷免全體(ti) 軍(jun) 機大臣,改組軍(jun) 機處,重用清流成員,分別任命張之洞為(wei) 兩(liang) 廣總督、吳大澂為(wei) 北洋海疆會(hui) 辦、陳寶琛為(wei) 南洋海疆會(hui) 辦、張佩綸為(wei) 福建海疆會(hui) 辦,將打贏戰爭(zheng) 的希望寄托在了清流黨(dang) 人身上。然而,真正的戰爭(zheng) 遠不是清流派寫(xie) 奏折那麽(me) 簡單。風頭最勁的張佩綸上任不久,法軍(jun) 艦隊就突襲馬尾軍(jun) 港,福建水師全軍(jun) 覆沒,馬尾造船廠被毀。陳寶琛因推薦徐延旭、唐炯作為(wei) 前敵主帥,兵敗之後承擔連帶責任而連降五級。吳大澂在中法戰爭(zheng) 中未有作為(wei) ,但在此後的中俄勘定邊界中既“未能親(qin) 往履勘”,又受漢奸所愚,導致黑瞎子島被沙俄占領,烏(wu) 蘇裏江行船受限。缺乏實踐能力的根本弱點,使得才華優(you) 長的清流人士經受不住複雜的實踐檢驗,從(cong) 而難免被曆史淘汰。
早期清流中唯一留下來的張之洞,在中法戰爭(zheng) 中力挽狂瀾,為(wei) 取得鎮南關(guan) —涼山大捷發揮了重要作用,此後迎來更廣闊的洋務事業(ye) ,也是因特殊的個(ge) 人經曆而在青年時代受過艱苦磨煉的。16歲時,張之洞就在順天府鄉(xiang) 試中奪得頭名解元,一時轟動京城。然而此後經曆了軍(jun) 中剿匪、喪(sang) 父、家鄉(xiang) 辦團練、幕府當幕僚等實踐磨煉,才奠定了成長的實踐基礎。因而張之洞格外注重經世實學,強調從(cong) 實踐出發,不僅(jin) 自身取得諸多洋務建設成就,而且提倡士子學習(xi) 能夠發揮實際作用,“國家養(yang) 士,豈僅(jin) 望其能作文字乎”“士人博極群書(shu) 而無用於(yu) 世,讀書(shu) 何為(wei) ?”實踐造就人才,可以說在張之洞和其他清流身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清流未必都是正人君子
清流是知識分子的代表,視地方督撫、洋務人士為(wei) “濁流”,不屑與(yu) “濁流”交往,動輒吹毛求疵,聯手彈劾。慈禧重視清流的重要原因之一,也在於(yu) 欲借力整肅朝綱。
慈禧對清流開幸進之門,士子聞風而動,清流群體(ti) 越來越大,投機分子越來越多,成員道德水平也越來越低。個(ge) 人道德有虧(kui) 不知檢束,反而自居“名士”,以“小節有疵,大節不虧(kui) ”自我放逐,從(cong) 詩酒酬唱、金石書(shu) 畫發展到優(you) 伶麵首、聲色犬馬,於(yu) 妓館中“置酒宴客,流連竟夕,天明始散”,奏折中義(yi) 正詞嚴(yan) 文字的背後,充斥著封官許願、攻訐鑽營等甚至為(wei) “濁流”所不齒的行為(wei) 。
清流不清,這一點早被看穿。曾紀澤就揭露部分清流黨(dang) 人之所以拚命攻擊洋務,是因為(wei) 自己得不到利益而由妒生恨,“視洋務為(wei) 終南捷徑,鑽營不得,以媢嫉之心,發為(wei) 刻毒之詞”。劉坤一也曾抱怨,“所謂清流,未必果識正人君子,且未必盡屬正人君子也”,指責清流人士為(wei) “偽(wei) 君子”。清流誤國亦不淺
晚清洋務建設中確實出現貪腐、舞弊等很多問題,清流的攻擊很多都是實際情況。然而清流一旦成為(wei) 清流黨(dang) 人,形成利益團體(ti) ,攻擊和指責就成了攻擊對手的借口,打倒政敵成了最高目標,洋務建設本身倒相應退居其次了。以翁同龢為(wei) 首的後期清流,黨(dang) 同伐異更甚,黨(dang) 派利益高於(yu) 一切,國家利益成為(wei) 政敵相攻的工具,最終應驗了劉坤一所說“害且中於(yu) 國家,而身家亦隨之決(jue) 裂”的悲慘局麵。
翁同龢是光緒帝老師,長期擔任軍(jun) 機大臣,主管戶部,但與(yu) 李鴻章為(wei) 敵,千方百計克扣北洋水師撥款,導致北洋水師自1888年建成之後再未增添一艘軍(jun) 艦,難以維持日常運轉。中日戰爭(zheng) 爆發前,翁同龢又堅定主戰,拉攏文廷式、張謇、誌銳、盛昱等清流,大肆散布日本是“蕞爾小國”的言論,敦促李鴻章與(yu) 日本開戰。通過一手控製撥款,一手逼迫開戰的手段,以割讓台灣島、賠款兩(liang) 億(yi) 兩(liang) 白銀的代價(jia) ,翁同龢打倒了頭號政敵。甲午戰敗之後,翁同龢痛下決(jue) 心,表態要支持光緒帝自強。然而,對政敵依舊如故,仍然克扣張之洞主辦的漢陽鋼鐵廠的經費,導致鋼鐵廠始終難以正常運轉。這一比日本八幡製鐵早建成投產(chan) 七年的亞(ya) 洲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ye) ,險些因缺少運轉經費而被賣給外國人。在翁同龢等人的眼中,攻擊政敵仍然高於(yu) 國家利益之上。
清流黨(dang) 人和平時期攻擊建設者,戰爭(zheng) 時期攻擊作戰者,自己雖文不能獻策、武不能統軍(jun) ,卻以正義(yi) 自居,牢牢束縛了晚清洋務改革的進程。李鴻章少年得誌,但自辦洋務後,“三十年來無時不在被謗”。李鴻章之兄、兩(liang) 廣總督李翰章抱怨,“近年獎章繁密,動虞觸礙,而部中徇言官之議又加甚焉。一人不合,罪及全案;駁而複奏,罪及薦者。此二百餘(yu) 年未有之科條也”,不敢推動改革。張之洞出身清流,擔任封疆大吏之後成為(wei) 後期洋務運動代表。然而張之洞並沒有因為(wei) 出身清流,就得到清流人士的同情,反而因為(wei) 洋務建設規模更大,受到攻擊、詆毀也更多,心中淒楚溢於(yu) 言表,“十年以來,千辛萬(wan) 苦,眾(zhong) 謗群疑,皮骨僅(jin) 存,生意已盡,溝壑之期會(hui) 已不遠”。有旁觀者指出,少有的改革者“苦心孤詣,始尋得一條線路,稍有幾分希望,千盤百折,甫將集事,言者乃認為(wei) 得間,則群起而訌之。朝廷以言路所在,又不能不示加容納。往往半途中梗,勢必至於(yu) 一事不辦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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