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cong) 人類意識產(chan) 生後，自然空間被對象化。在資本主義(yi) 向全球擴張的過程中，空間又被資本化、政治化。馬克思很早就曾論述過近代以來空間的構成方式和重要意義(yi) 。他指出：交換的網絡、原材料和能源的流動，構成了空間，並由空間決(jue) 定。曆史進程在生產(chan) 力與(yu) 生產(chan) 關(guan) 係的矛盾運動中演進，曆史記憶依托某個(ge) 物理性或哲學性空間而存在，把聯結生產(chan) 力與(yu) 生產(chan) 關(guan) 係的空間引入曆史書(shu) 寫(xie) 之中，是堅持曆史唯物主義(yi) 的必然要求。

　　中國傳(chuan) 統的曆史書(shu) 寫(xie) 中有極具特色的空間觀念，“天下觀”就是其中之一。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邏輯之下，京師被設定為(wei) 天下之中，由城牆拱衛，京城之中複有宮城，以居住皇室。京城周邊或曰京兆或曰順天府，再外圍則為(wei) “直隸”，南京為(wei) 首都有南直隸，北京為(wei) 首都有北直隸。直隸之外為(wei) 行省。行省之外為(wei) 藩屬，通過朝貢製度維持聯係。藩屬之外則為(wei) 蠻荒之地。這種同心圓結構的“空間”，既是地理、物理和有形的，也是哲學、文化、曆史和無形的。但是，中國傳(chuan) 統的這種空間觀念所代表和承載的政治文化、典章製度和生產(chan) 關(guan) 係，在近代資本主義(yi) 列強的全球擴張中遭遇了巨大挑戰。在書(shu) 寫(xie) 中國近代以來曆史的過程中，把中國這個(ge) 空間作為(wei) 世界的一部分，從(cong) 而把中國曆史視為(wei) 世界近代史的一部分，已經成為(wei) 前輩學人的遵循。可以說，正是空間觀念的改變形成了新的曆史書(shu) 寫(xie) 。

　　曆史研究實踐表明，自覺在曆史研究和曆史書(shu) 寫(xie) 中突出“空間”要素，有助於(yu) 我們(men) 深化對曆史的理解。比如，一部世界近代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資本主義(yi) 在全球擴張、強行複製其生產(chan) 關(guan) 係的曆史，也就是資本主義(yi) 在空間維度上排拒其他形式生產(chan) 關(guan) 係、進而改寫(xie) 其他空間政治建構和文化的曆史。所謂“地理大發現”，其本質是歐洲列強在完全陌生的空間中強行複製其政治、經濟、宗教、文化乃至國家結構的過程，其結果不僅(jin) 僅(jin) 是當地土著和維京人早已“發現”美洲的曆史被改寫(xie) ，整個(ge) 人類近代史的敘述結構和價(jia) 值取向都被改變。再如，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領導的各革命根據地，多冠以兩(liang) 三省甚至四省之名，如“陝甘寧”“湘鄂贛”“晉冀魯豫”等。過去我們(men) 多從(cong) 兩(liang) 不管、三不管，敵人力量相對薄弱等角度加以分析，卻未能深究這些特殊空間裏特殊的曆史、經濟、社會(hui) 和文化，不僅(jin) 造成學術分析的簡單化，而且不能透視在這些空間中生產(chan) 關(guan) 係和政治權力結構的特性。再進一步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各參戰國基本依賴工業(ye) 區和工業(ye) 生產(chan) 能力，而中國卻在很大程度上依賴落後的大後方支撐全麵抗戰。落後的大後方經曆了怎樣的改造，生產(chan) 了什麽(me) 樣的產(chan) 品，以至於(yu) 能支撐如此長久的全麵抗戰?從(cong) “空間”要素入手，顯然可以深化對這些問題的研究。

　　對“空間”的關(guan) 注也有利於(yu) 運用跨學科的研究方法，從(cong) 而使古老的史學煥發新的生機。法國曆史學家布羅代爾把“菲利浦二世時代的地中海”作為(wei) 一個(ge) “世界”，其實正是將其作為(wei) 彰顯長時段綜合性史學理念的特殊“空間”。這個(ge) “世界”裏紛繁複雜的各種經濟社會(hui) 現象，無不與(yu) 特定空間結合。又如，日本軍(jun) 國主義(yi) 曾經侵占了整個(ge) 東(dong) 亞(ya) 和西太平洋的遼闊地域。近年來，有學者從(cong) 通信的角度討論日本當時的管製結構，從(cong) 而發現了一個(ge) 由電纜、無線電、電報、電話等構建起來的巨大技術“空間”，揭示了這一技術“空間”的影響。

　　當前，在曆史書(shu) 寫(xie) 中，空間的重要性尚未引起足夠重視。從(cong) 物理意義(yi) 上說，曆史事件和曆史進程必定發生在特定空間之中;從(cong) 哲學意義(yi) 上說，曆史又必定是政治性或意識形態性的。對曆史書(shu) 寫(xie) 而言，空間是主客觀的統一和結合。空間製約曆史書(shu) 寫(xie) 的範圍、內(nei) 容和主題，但書(shu) 寫(xie) 者絕不隻是被動的，空間在很大程度上被其想象、界定、形塑。洞悉空間在曆史書(shu) 寫(xie) 中的角色和作用，在曆史書(shu) 寫(xie) 中體(ti) 現空間這個(ge) 要素的深刻含義(yi) ，是深化曆史研究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