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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複當年“氣吞萬裏如虎”

發稿時間:2018-08-14 14:02:55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徐問笑

  公元1207年(宋寧宗開禧三年)11月24日,這是一個(ge) 陰冷的冬日,淩晨的寒意幾乎浸染了時為(wei) 南宋都城杭州城每一個(ge) 角落。跟往常一樣的是,權相韓侂胄天未亮就離開家門去上朝了,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的家人等回來的,卻是他的一具沒有頭顱的屍體(ti) 。一場惡毒的謀殺,使得他的政治生涯與(yu) 恢複大計皆隨著他的頭顱被送往金國求和而告終,隨之破滅的,還有包括辛棄疾在內(nei) 的所有抗戰派人士的複國夢想。

  也許,說是辛棄疾的遺願更為(wei) 準確,因為(wei) 就在一個(ge) 月前,68歲的辛棄疾已經離世了。

  可憐的是,辛棄疾彌留之際,猶自大呼“殺賊、殺賊”,真是何等不甘、何等憾恨啊!誰能料到,“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wan) 裏如虎”,有著蓋世之勇的他,自23歲歸宋以來,居然被閑置了整整43年,一腔熱血、壯懷激烈,卻活生生地熬成了白發如霜、滿腹蒼涼。

  辛棄疾其人,用一句今人流行語“哥不是傳(chuan) 說,哥是個(ge) 傳(chuan) 奇”以概括之,當是十分恰當。在詞壇上,他為(wei) 豪放派之代表人物,與(yu) 蘇軾並稱。在軍(jun) 事上,他則是智勇雙全,可於(yu) 萬(wan) 人中擒敵,若非生不逢時,早已被載入絕世名將之行列。

  夢回吹角連營

  從(cong) 辛棄疾的生平及他的詞作中,我們(men) 可以看出,他的內(nei) 心,有著強烈的英雄情結。他崇拜古往今來那些建立不世功業(ye) 的豪傑,更希望有朝一日,辛棄疾之名,亦能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在這些豪傑中,三國時代的孫權當是最讓他神往不已,蓋因孫權年紀輕輕就統率千軍(jun) 萬(wan) 馬,“年少萬(wan) 兜鍪,坐斷東(dong) 南戰未休”。西征黃祖、北拒曹操,雄踞東(dong) 南一方,以至讓當世英雄如曹操、劉備者,亦不由心生“生子當如孫仲謀”之歎。而南宋偏安一隅之局麵,與(yu) 孫權割踞東(dong) 南,又是何等相似,然南宋之怯弱,與(yu) 東(dong) 吳之自強,卻又是何等不同。

  然而,不管辛棄疾報國雪恥、收複失地之誌向多麽(me) 強烈,礙於(yu) 形勢,直至他21歲之前,都隻能在黑暗中蟄伏……

  機會(hui) 終於(yu) 來了。公元1161年(紹興(xing) 三十一年),金主完顏亮大舉(ju) 南侵,在給南宋朝廷帶來嚴(yan) 重威脅的同時,亦因軍(jun) 需供給加大,對在其後方早已不堪忍受嚴(yan) 苛壓榨的漢族人民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一時之間,四處可見起義(yi) 的農(nong) 民,其中,由耿京領導的一支起義(yi) 軍(jun) ,聲勢尤為(wei) 浩大。

  在這種風雲(yun) 變幻、豪傑並起的時局裏,又怎麽(me) 會(hui) 缺少我們(men) 的主角辛棄疾呢。21歲的他,亦組織2000人投奔耿京領導的起義(yi) 軍(jun) ,因其作戰勇武又善謀斷,很快得到耿京之器重,並擔任掌書(shu) 記一職。“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這是一段驚心動魄的歲月,亦是一段日後讓辛棄疾回憶以來,最為(wei) 熱血沸騰的歲月。

  起義(yi) 軍(jun) 發展迅猛,很快達到了25萬(wan) 人之眾(zhong) 。前來投奔者中,有一個(ge) 名叫義(yi) 端的僧人,他因好論軍(jun) 事,早些年與(yu) 辛棄疾偶有往來。然此人心懷不軌,有一天,竟趁辛棄疾不備,盜了耿京之大印而逃。耿京大怒,丟(diu) 印一事,事關(guan) 重大,若他不殺辛棄疾,又如何能夠服眾(zhong) ?麵臨(lin) 如此殺身之禍,辛棄疾悲慚之餘(yu) 亦是不甘,他向耿京請命:“給我3天時間,若不能追回大印,再殺我也不遲。”但此要求在當時看來,卻是很不合情理的,辛棄疾作為(wei) 監管人,不但有失印之過,其身亦有通敵之嫌。然不可思議的是,耿京居然同意了,讓一個(ge) 嫌犯去抓另一個(ge) 嫌犯,以自證清白,這本身頗有點兒(er) 戲,不過,亦由此足見耿京對辛棄疾信任頗深。

  事實證明,辛棄疾的品行確實經得起考驗。3天後,他不但帶回了丟(diu) 失的大印,一並帶回來的,還有義(yi) 端的人頭。

  此後,耿京愈加信重辛棄疾,其後,不但起義(yi) 軍(jun) 決(jue) 策南歸之計,多出於(yu) 辛棄疾謀劃之功,甚至連去建康洽談南歸事宜,辛棄疾亦是作為(wei) 重要代表之一。辛棄疾感其知遇之恩,對耿京亦是赤誠以待。然而不幸的是,正在辛棄疾率隊南下洽談之際,北地義(yi) 軍(jun) 中卻出現了變故,耿京這位“帶頭大哥”慘遭叛徒張安國毒手。

  據一些曆史記載:回來複命的辛棄疾聞此噩耗,悲憤之下,竟然率50人,直接衝(chong) 殺進5萬(wan) 人的隊伍,生擒叛徒而歸。聽起來十分威風且過癮,但這當是出自後世演繹之版本,以一當十,勇將自可勉力取勝;以一當百,悍將或可奮力一搏;以一當千,則純屬杜撰了。不過,真實之曆史即便沒有如此誇張,辛棄疾智擒張安國之過程,亦是堪稱傳(chuan) 奇。史書(shu) 是這樣記載的:“棄疾還至海州,與(yu) 眾(zhong) 謀曰:‘我緣主帥來歸朝,不期事變,何以複命?’乃約統製王世隆及忠義(yi) 人馬全福等徑趨金營,安國方與(yu) 金將酣飲,即眾(zhong) 中縛之以歸,金將追之不及。獻俘行在,斬安國於(yu) 市。”寥寥不足百字的一段記載,其驚險程度與(yu) 智謀運用之純熟,足夠拍一部好萊塢大片了,片名就叫:智擒奸人記。

  這一年,辛棄疾23歲。

  可憐白發生

  率眾(zhong) 南歸之後,一心以恢複中原、報國雪恥為(wei) 己任的辛棄疾,恨不得立刻沙場建功。然所謂希望愈大,失望也便愈大,他南歸後的整個(ge) 人生,隻是重複著一場又一場的希望落空罷了。像辛棄疾這種生長在淪陷區,成年後起義(yi) 抗金、投歸南宋之人,在南宋統治階級那裏被通稱為(wei) “歸正人”。對辛棄疾這樣的熱血男兒(er) 而言,這是一個(ge) 極富歧視色彩的字眼,頗讓人有一種“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之無奈與(yu) 不公。

  所謂棄疾者,亦有“去病”之意,辛棄疾之名,與(yu) 漢時一代名將霍去病之名,儼(yan) 然是絕配。然這兩(liang) 人的名雖相似,命運卻是截然不同。“漢開邊、功名萬(wan) 裏”,霍去病一戰成名,封狼居胥,成就古代武將的最高榮譽。同名的辛棄疾雖以詞中王者聞名於(yu) 世,然其平生最為(wei) 追崇與(yu) 自傲的,乃是其勇冠三軍(jun) 之武力,可惜的是,他生不逢時,或者說,他獨缺少一位“慧眼識英雄”的伯樂(le) 。

  最初,辛棄疾對虞允文抱著極高期待,虞本人亦曾於(yu) 一線督師抗擊金兵,且取得過采石大捷之戰績。虞允文的上位,使得辛棄疾一度滿懷信心,以為(wei) 自己得到重用的機會(hui) 來了。為(wei) 此,他連續向虞允文建言,亦向孝宗皇帝上書(shu) 了聞名千古的《美芹十論》,陳述抗金救國、收複中原之大計。可惜的是,皆不為(wei) 所用。

  “將軍(jun) 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望萬(wan) 裏,故人長絕”。李陵在寡不敵眾(zhong) 之下,猶自苦戰八天八夜,力竭而降。其之所以降,非是貪生,而是心中所思所念,隻為(wei) 保全有用之身,猶待日後再為(wei) 大漢疆場建功。然而我不負國,國卻負我,大漢終究辜負了這位一直拚殺到最後的勇士,竟夷其三族,不可謂不酷烈。辛棄疾與(yu) 李陵,一個(ge) 是棄暗投明,欲立恢複之功;一個(ge) 是棄明投暗,本是權宜之計,卻因漢武帝不容而被逼成真。

  千年之隔,卻隔不斷這兩(liang) 顆同樣悲憤心靈的共鳴,古往今來,“汗血鹽車無人顧”的悲劇,又何曾間斷過。不管是“棄暗投明”,還是“棄明投暗”,都是一條沒有歸路的選擇。大好河山,壯麗(li) 了辛棄疾的理想,然而終其一生,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在異族統治下,逐漸黯淡,直至失去所有鮮活的顏色。一腔熱血在老去的軀殼裏沸騰,隻是更加深了他誌向難酬的痛苦。

  公元1205年(宋寧宗嘉泰三年),主張北伐的韓侂冑執掌朝政大權,起用主戰派人士,被“閑置”多年的辛棄疾,亦得以被任為(wei) 紹興(xing) 府兼浙東(dong) 安撫使。時年已64歲高齡的辛棄疾,感覺大為(wei) 振奮,他不禁發出“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之感慨,表明自己神勇不減當年,猶可征戰於(yu) 疆場。

  但建功心切的辛棄疾,亦深諳“謀定而後動”之理,他從(cong) 不主張打無把握之仗。他認為(wei) 戰爭(zheng) 應該“知己知彼”,不僅(jin) 是戰場上的較量,更有背後智謀權術之較量。其時金國內(nei) 部亦是矛盾重重,朝堂上一直紛爭(zheng) 不休,辛棄疾覺得除了明戰外,還需多派人到金國滲透、分化與(yu) 離間,即加強所謂“間諜”部門之布署和運作。而韓侂胄其人,空有北伐之心,卻無北伐之能。因“慶元黨(dang) 禁”一事,他一方麵想用辛棄疾,一方麵又忌憚辛棄疾,如此一來,他所重用的更多是一些擅長於(yu) 紙上談兵之人,這就為(wei) 他日後“開禧北伐”失利及個(ge) 人悲劇埋下了伏筆。

  終其一生,辛棄疾都在渴望著獲得一份古代武將的至高榮譽,縱不開疆,亦立恢複之功。“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為(wei) 君主恢複中原、一雪當年靖康之恥,而他所圖的,無非就是“生前身後名”罷了。然而,赤膽忠心無人識,一句“可憐白發生”,簡直令人淚下。“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在辛棄疾的詞作中,“白發”二字甚多,這是一個(ge) 英雄於(yu) 暮年之感慨,亦是一種焦灼與(yu) 無奈心情之體(ti) 現。也許,正因為(wei) 他這種“求而不得”之憾恨,才使得他在文學上達到了一個(ge) 高峰,“於(yu) 剪紅刻翠之外屹然別立一宗”。然若辛棄疾泉下有知,可能也是要哭笑不得的,所謂“失之東(dong) 隅,收之桑榆”,對一個(ge) 視報國無門為(wei) 平生最大不幸的人而言,如此千古流芳,又豈是他之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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