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上的“規複生態”
發稿時間:2018-08-02 14:10:36 來源:北京日報
代經濟重心的南移始於(yu) 兩(liang) 宋之際,有一定的環境因素
在我國古代曆史上,大概從(cong) 春秋時期開始,一些基本經濟區如成都盆地、關(guan) 中平原、華北平原、太湖流域等,隨著區域開發的加深和擴大,區域之間的相互爭(zheng) 奪,以及開發帶來的環境變化,已成積漸之勢。到了唐宋時代,整個(ge) 氣候環境屬於(yu) 溫暖濕潤的狀態,盡管當中有若幹年份出現過運河冰封或南方荔枝被凍死的極端現象,但總體(ti) 上是一個(ge) 回暖的時期。根據竺可楨的《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彼時的溫暖期已越來越短,溫暖程度也越來越弱,而寒冷期則越來越長,強度逐步增大。明清兩(liang) 代處於(yu) 全球範圍內(nei) 的冰河擴張時期,故也稱“明清小冰期”。根據明末清初談遷《北遊錄》等資料中的物候記載,可以推斷北京地區冬季氣溫比今天約低2℃。
至於(yu) 植被,自唐宋以後,開發最早的那些地方,像河北平原,天然植被大幅度減少,嚴(yan) 重影響了生態平衡。北方的一些沙漠,大多是出於(yu) 人為(wei) 的原因而逐步形成的。在對自然資源的掠奪性破壞、過度墾殖以及戰爭(zheng) 等因素的影響下,地表出現嚴(yan) 重侵蝕,沙化麵積大幅擴大。
本來,中國最重要的經濟區或文化區全在北方或關(guan) 中,北宋時期已基本轉移至黃河下遊。《水滸傳(chuan) 》中講到的河北大名府,就是北宋的四大京之一,十分繁華,可與(yu) 東(dong) 京開封府媲美。據陸遊在《老學庵筆記》中的說法,北宋政府為(wei) 了營建這個(ge) 京城,耗費了五年時間。這需要耗去大量的木材及相關(guan) 資源,日常生活中的燃料也多來自木材。植被因而日漸稀少,經濟作物桑樹甚至成了建築材料與(yu) 生活燃料的替代品。歐陽修在其《文忠集》中曾說過:“河北、京東(dong) 諸州軍(jun) ,見修防城器具,民間配率甚多。澶州、濮州地少林木,即今澶州之民無木植送納,盡伐桑柘納官。”而此時黃河的泛濫一度十分嚴(yan) 重,生存環境大為(wei) 惡化。河北平原上重要的河道遷徙變化同樣無常,黃河較大的改道,約平均十年即發生一次。原來繁華的大名府境內(nei) ,已蘆茅相望,斥鹵頻生。除了這些,還有可怕的旱災與(yu) 蝗災。明代的徐光啟在《農(nong) 政全書(shu) 》中指出,蝗蟲多集中於(yu) “幽涿以南,長淮以北,青兗(yan) 以西,梁宋以東(dong) ”。黃河下遊的這片地區,正是中國蝗患區的中心。
從(cong) 這個(ge) 角度來說,曆史上中國經濟重心的南移發生在兩(liang) 宋之際,是有一定的環境背景的。至於(yu) 宋金、宋元、元明、明清等王朝之間的戰火,不但使饑民大增,更令環境遭受重創。
相對而言,南方不像北方長期飽受戰爭(zheng) 的摧殘和各族人民內(nei) 遷的擾亂(luan) ,農(nong) 村的發展和變遷是較為(wei) 平穩的。在南宋時期,南方的經濟地位早已躍居全國前列,並持續興(xing) 盛,以致有所謂天下賦稅多出江南的說法。南方經濟上的長期興(xing) 盛,使北方日顯落後。加之環境的惡化,較低的生態持續力和脆弱的環境係統,使北方再無複起之勢。
唐宋以後,中國南方的地利得到了大規模的開發,許多荒蕪的窪地、山林、灘塗等,都受到官方與(yu) 民間的重視,通過各種各樣的經營方式,基本都改造成了可耕地,並在其周圍衍生出一係列的聚落。在太湖平原,低窪的泥塘通過修築堤圍,放水排幹,成了肥美的農(nong) 田。各種紊亂(luan) 莫名的河、湖、港、浜、塘、浦、涇、蕩、瀼、淹、漊等自然水體(ti) 形態,在人工改造後,構成了比較有序的水文係統,有所謂縱而為(wei) 瀝、橫而為(wei) 塘,大者為(wei) 港,次者為(wei) 浦,轉而為(wei) 涇,分而為(wei) 浜,回而為(wei) 灣,合而為(wei) 匯,派而為(wei) 溝、為(wei) 漕的不同稱呼。這些都是水鄉(xiang) 澤國地區社會(hui) 發展的重要環境基礎。到了明代,經濟結構上快速的商業(ye) 化轉變,使這裏持續繁榮發展,令海內(nei) 外矚目。
嘉靖到萬(wan) 曆年間,明代社會(hui) 經濟繁榮富庶,環境問題也相當嚴(yan) 峻
隨著社會(hui) 經濟的快速發展,日常生活中已經感到的環境危機或者說是民生危機,其實已經相伴而生。
1565年,已經六十歲的昆山人歸有光,考中當年的進士後,即蒞任長興(xing) 知縣。這個(ge) 時候的明朝,以宮廷政治的不良,深為(wei) 時人所譏評。在位的嘉靖皇帝崇信道教,整天不上朝堂,在宮內(nei) 煉長生不老的丹藥。而在地方上,天災人禍不斷,世道大有淒愴之態。在整個(ge) 帝國最為(wei) 富庶的江南地區,由於(yu) 環境的破壞和水利的長期荒怠,以及斷續發生的“倭寇”之亂(luan) ,使民生十分艱難。
歸有光到長興(xing) 做官的時候,正是天災人禍劇烈之期。江南還發生了較重的旱災,天氣亢陽,夏秋之際,農(nong) 田中的禾苗全部枯死。歸有光比較重視興(xing) 修水利,采取人工改造的方式,來協調水旱的問題。但關(guan) 於(yu) 他的水利思想,直到隆慶三年,才被新任巡撫海瑞付諸實踐,獲得較好的成效。歸有光的水利論文,開始為(wei) 後世廣泛稱引。
許多史料都表明,嘉靖到萬(wan) 曆年間,是明代社會(hui) 經濟繁榮富庶的階段。然而整個(ge) 環境的問題,或者說是民生的問題,在這個(ge) 時期也相當嚴(yan) 峻。環境的惡化,在河港水利的淤塞、水旱疫病的發生、山林植被的濫墾等方麵,都有深刻的暴露。
明朝結束後隱居在浙江桐鄉(xiang) 縣楊園村的著名理學家張履祥,有著細致的體(ti) 察。他在農(nong) 村教書(shu) 的同時,抄輯湖州歸安縣一個(ge) 沈姓鄉(xiang) 居地主的《農(nong) 書(shu) 》,與(yu) 家人研究農(nong) 桑生產(chan) 技術,雇工經營桑地與(yu) 稻田,還親(qin) 身參與(yu) 田間勞動。根據在嘉興(xing) 、湖州兩(liang) 地的生活經驗,張履祥指出浙西地區內(nei) 部自然環境的不同及其營造的生活傳(chuan) 統差異。他說:“一方有一方之物產(chan) ”,所謂“山之竹木,海之魚鹽,澤國菱芡,斥鹵木棉,莽鄉(xiang) 羊豕之類”,在嘉興(xing) 、湖州水鄉(xiang) 地區就是蠶、桑、米等大宗;田土的肥瘠高下不等,對民眾(zhong) 生活有著直接的影響。
比較而言,杭州地區內(nei) 部環境的差異顯得最大。從(cong) 整個(ge) 水係或地形上看,杭州屬於(yu) 嘉、湖的上遊地區,清代的水利專(zhuan) 家們(men) 指出,這裏發生的所有水患,根本在於(yu) 臨(lin) 安、餘(yu) 杭一帶的棚民租墾山地,導致山土疏鬆,雨期就更容易發生大規模的水土流失。上遊的不安,會(hui) 導致下遊的嘉湖地區更多的危難,連帶太湖下遊的蘇州、鬆江地區也會(hui) 受到影響。
而在河湖分布豐(feng) 富的地區,漁業(ye) 的重要性就顯現出來了。明清時期的湖州低鄉(xiang) 地區,一遇大水,百姓們(men) 隻顧魚塘的安危,而不去搶救農(nong) 田。水田的稻作生產(chan) ,在地方百姓眼中,常常不如蠶桑業(ye) 、棉作業(ye) 以及漁業(ye) 養(yang) 殖等高收益的產(chan) 業(ye) 來得重要。
環境決(jue) 定了生存方式,但經營方式或技術上的選擇可以對此作出改變。常州府江陰縣人李詡,曾在其晚年所撰的《戒庵老人漫筆》中,寫(xie) 了一個(ge) 農(nong) 民如何致富的事跡:常熟人談參,在家排行第三,生活儉(jian) 樸,但很有商業(ye) 頭腦,看到鄉(xiang) 民們(men) 為(wei) 了追求漁業(ye) 上的利益,而拋棄了大量窪蕪的田地。他就以很低的價(jia) 格收購過來,將最低窪的地方開辟成魚塘,周邊築上高塍,既可以防泄,又可以耕作,每年收入是普通農(nong) 田的三倍。數以百計的池塘全部養(yang) 魚,在池塘之上搭蓋房子養(yang) 豬,豬舍既很涼快,而魚也可以食用豬糞,這樣兩(liang) 相得益。在開墾好的田塍上,平阜的種果樹,汙澤的種上菰屬,可耕的種蔬菜。其他如鳥鳧昆蟲之類,都可以設計羅取。談參在家中擺好幾個(ge) 儲(chu) 物匭,按照不同的收獲品分類放置,每個(ge) 匭滿了就往外銷售。這樣,每個(ge) 月可以賣好幾次,收益頗豐(feng) 。這是一個(ge) 人工改造環境的成功典型,也符合生態農(nong) 業(ye) 的思想。因此可以說明,明清時代的人們(men) 已經注意轉變農(nong) 業(ye) 經營方式,擴大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上的收益。
曆史上人們(men) 在倡導水利的同時,對水利的荒怠也時常發生
從(cong) 整個(ge) 東(dong) 方國家的曆史來說,水利確實是一個(ge) 極重要的社會(hui) 公共工程,是農(nong) 業(ye) 生產(chan) 的基礎。在江南地區,水利工作的核心是如何在雨期能夠順利排除過剩的水量,以保證農(nong) 業(ye) 的穩產(chan) 高產(chan) 。宋代以來的人們(men) ,一直十分重視作為(wei) 全國經濟重心的太湖平原的水利工作。宋人單諤所寫(xie) 的《水利書(shu) 》指出,蘇州、常州、湖州三府之水為(wei) 患最久,從(cong) 溧陽五堰以東(dong) 到吳江縣,好似人的身體(ti) :“五堰其首,宜興(xing) 荊溪其咽喉,百瀆其心,震澤其腹,旁通震澤眾(zhong) 瀆其絡脈眾(zhong) 竅,吳江則其足也。”這是著眼於(yu) 整個(ge) 太湖流域,來談水利大勢的,具有理論指導意義(yi) 。在後來人們(men) 的水利論議中,對單諤的這個(ge) 說法多所仿效。像清代淩廷堪的《杭湖蘇鬆源流異派同歸說》,就是借用這個(ge) 人身器官係統的妙喻,來專(zhuan) 論湖州等地的河湖漊港水利。
遺憾的是,曆史上人們(men) 在倡導水利的同時,對水利的荒怠也時常發生。河湖出現坍漲的地方,就要隨宜修治。但在鄉(xiang) 村地方,官豪富室每遇漲灘,就希圖承佃開發;或者將池塘占據養(yang) 魚,將湮塞之處又霸作私田進行墾種。歸有光指出,地方政府貪圖其中的短利,對地方豪民這種侵占沿江淤地,廣種蘆葦等水生作物的行為(wei) ,不但不予阻止,反而規取其稅,采取了縱容的態度。而當政府真的要規複水利,已在占墾淤沙地區中獲得利益的地方民眾(zhong) ,大都很不情願。
太湖平原一般被認為(wei) 是中國自然環境與(yu) 人文塑造結合得較好的地方,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但是從(cong) 自然天災的角度看,這裏的水、旱、蝗、疫、風災、潮災、地震等,在傳(chuan) 世文獻中屢見不鮮。而且,環境衛生長期處於(yu) 不良的狀態。
對曆史上的環境與(yu) 社會(hui) 變遷的考察,明清時代的人們(men) 其實已經有很多記述。許多水利專(zhuan) 家與(yu) 一些地方官員,都知道環境變化對社會(hui) 生活的影響,都為(wei) 規複水利、改善民生作出了一定的努力。清代著名思想家魏源就特別強調了政府在興(xing) 舉(ju) 水利工程或規複生態時,應該熟識地理環境,注意區域的差異及其可能帶來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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