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6月28日，在思客聯合中國社科院舉(ju) 辦的“與(yu) 改革開放同行”係列智庫論壇上，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學部委員、經濟研究所原所長張卓元，從(cong) 親(qin) 曆者的角度講述了過去40年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曆程和經驗。

　　為(wei) 什麽(me) 要談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兩(liang) 條主線?

　　30年前，1987年10月—1988年6月，國家經濟體(ti) 製改革委員會(hui) 組織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課題組、中央黨(dang) 校、北大、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和人大課題組等八個(ge) 單位參與(yu) 編製《1988—1995年經濟改革規劃綱要》。當時有一個(ge) 最大的爭(zheng) 論，就是關(guan) 於(yu) 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主線究竟是什麽(me) ?

　　以北大和中央黨(dang) 校課題組為(wei) 代表的一方，主張以企業(ye) 改革為(wei) 主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課題組，主張以價(jia) 格改革為(wei) 主線來推動經濟運行機製的轉軌;而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課題組的意見，是主張企業(ye) 改革和價(jia) 格改革、所有製改革和經濟運行機製改革，兩(liang) 條主線共同推動。

　　今天我回想當時提出的兩(liang) 條主線，不僅(jin) 僅(jin) 對1988—1995年的中期改革有效，同時對整個(ge) 中國經濟改革40年都是有效的，中國40年經濟改革就是沿著這兩(liang) 條主線不斷深化。所以，我們(men) 今天講這個(ge) 題目，主要關(guan) 於(yu) 所有製結構的調整和改革以及社會(hui) 主義(yi) 基本經濟製度的建立和完善。

　　所有製結構的調整和改革這一條主線有什麽(me) 內(nei) 容?

　　第一條主線是推進所有製結構的調整和改革，主要包括這麽(me) 幾大塊：第一，對個(ge) 體(ti) 經濟的重申和發展;第二，接踵而來的私營經濟;第三，外資經濟的引入和發展;第四，公有製和集體(ti) 所有製的調整和改革;第五，確立和完善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多種所有製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製度。

　　首先是個(ge) 體(ti) 經濟的恢複和發展。我國改革開放前，是公有製一統天下的局麵。1978年的時候僅(jin) 有個(ge) 體(ti) 就業(ye) 人員15萬(wan) 人。改革開放後，打破了公有製一統天下局麵的正是對個(ge) 體(ti) 經濟的重申。當時我國經濟發展比較緩慢，勞動就業(ye) 問題比較突出。到1979年上半年，全國需要安排就業(ye) 的人數達到了2000萬(wan) 人。怎樣增加勞動就業(ye) 崗位，成為(wei) 黨(dang) 和政府最緊迫的問題。所以1979年2月，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召開了工商行政管理局長會(hui) 議，針對大批返城務工人員和城鎮待業(ye) 人員的就業(ye) 問題，允許各個(ge) 地方根據當地市場需要，經業(ye) 務主管部門同意後，批準有政治戶口的閑散勞動力從(cong) 事修理、服務和手工業(ye) 個(ge) 體(ti) 勞動，但不準雇工。

　　盡管規定不準雇工，但這為(wei) 城市個(ge) 體(ti) 經濟發展開了一道口子。1980年12月11日，一個(ge) 溫州女孩從(cong) 溫州市工商局領到了第一份個(ge) 體(ti) 工商戶營業(ye) 執照，這意味著政策開始支持個(ge) 體(ti) 經營了。從(cong) 1981年開始，黨(dang) 和政府鼓勵和支持個(ge) 體(ti) 經濟發展的政策陸續出台，我國城鄉(xiang) 個(ge) 體(ti) 經濟開始快速發展。

　　第二，是私營經濟接踵而至。個(ge) 體(ti) 經濟的恢複和發展，解決(jue) 了大批人的就業(ye) 問題，還為(wei) 整個(ge) 社會(hui) 經濟活動增添了活力。於(yu) 是，個(ge) 體(ti) 經濟發展起來後，私營經濟接踵而來，這是經濟學的一般原理。個(ge) 體(ti) 經濟發展以後，經營好的個(ge) 體(ti) 經濟戶就要求擴大經營規模、增加經營項目，這需要增加勞動力、需要雇工，那個(ge) 時候社會(hui) 上有大量的閑置勞動力，雇工相對容易找到。接下來，經濟比較好的個(ge) 體(ti) 工商戶就開始了雇工經營。

　　對於(yu) 雇工，最開始國家是有限製的。同時80年代有關(guan) 應不應該允許雇工的爭(zheng) 論很厲害。這主要關(guan) 係到個(ge) 體(ti) 經濟和私營經濟究竟怎麽(me) 區分，爭(zheng) 議點在於(yu) 究竟雇多少工才算私營經濟?經濟學家林子力出了一個(ge) 主意，他根據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三篇第九章的一個(ge) 算例，提議道，馬克思說雇工8個(ge) 人以上才是資本家。這個(ge) 提議後來大家都同意了，以8個(ge) 人為(wei) 界限，雇工8個(ge) 人以下叫個(ge) 體(ti) 經濟，8個(ge) 人以上叫私營經濟。

　　私營經濟的發展是從(cong) 1988年開始允許領取私營執照開始的。在1992年，特別是鄧小平南方談話後，私營經濟開始了加速發展。私營經濟的發展對我國發展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私營經濟的迅速發展為(wei) 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做了不少貢獻，占比從(cong) 1979年的不到1%，增加到現在的60%以上。

　　第三是關(guan) 於(yu) 外資引進。1980年，廣東(dong) 省深圳、珠海、汕頭設置經濟特區。對於(yu) 辦經濟特區，一開始其實有不同意見。鄧小平對引進外資非常支持，外資引進慢慢地走上正軌。在黨(dang) 中央的支持和領導下，從(cong) 經濟特區到全國，利用外資逐步擴大，外商直接投資的企業(ye) 越來越多，外商投資企業(ye) 逐漸成為(wei) 我國市場主體(ti) 的重要組成部分。

　　第四，公有製，包括集體(ti) 所有製的改革。中國經濟改革首先從(cong) 農(nong) 村實行家庭聯產(chan) 承包責任製開始。1978年12月，安徽小崗村簽訂了包產(chan) 到戶的第一項協議。在中央和地方領導的支持下，實行“包產(chan) 到戶”的生產(chan) 隊從(cong) 1980年初占全國生產(chan) 隊總數的1.1%，當年年底就逐漸提高到了14.9%，1981年6月“包產(chan) 到戶”的生產(chan) 隊占生產(chan) 隊總數的86.7%。家庭聯產(chan) 承包責任製盡管沒有改變土地的集體(ti) 所有製，但是體(ti) 現了所有權的觀點，調動了農(nong) 村的生產(chan) 積極性。同時，從(cong) 市場開始，到國有企業(ye) 擴大企業(ye) 自主權，再到1993年建立現代企業(ye) 製度，我們(men) 走過了漫長的十幾年時間。

　　最後，是我國基本經濟製度的確立。1997年，黨(dang) 的十五大報告第一次明確提出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基本經濟製度，指出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多種所有製經濟共同發展，是我國社會(hui) 主義(yi) 初級階段的一項基本經濟製度。首先我國是社會(hui) 主義(yi) 國家，所以必須堅持公有製。同時，我國又處在社會(hui) 主義(yi) 初級階段，需要在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的條件下，發展多種所有製經濟。黨(dang) 的十九大報告也指出必須堅持和完善我國社會(hui) 主義(yi) 基本經濟製度，毫不動搖地鞏固和發展公有製經濟，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製經濟發展。

　　這是我講的第一條主線的大體(ti) 脈絡，一是個(ge) 體(ti) 經濟的重申，二是私營經濟的接踵而來，三是利用外資，四是公有製的改革，最後是1997年確立社會(hui) 主義(yi) 基本經濟製度。

　　怎樣理解公有製的主體(ti) 地位?

　　怎麽(me) 理解公有製的主體(ti) 地位?關(guan) 於(yu) 基本經濟製度中的以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據我所知，自2013年黨(dang) 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以來，理論界和工商界對此有兩(liang) 種不同的看法。有的理論界人士指出，改革開放後非公有製經濟迅速增長，2017年非公經濟對GDP的貢獻為(wei) 60%，占全社會(hui) 固定資產(chan) 比重超過60%，非公企業(ye) 對全社會(hui) 新增就業(ye) 占比貢獻達90%。他們(men) 由此認為(wei) ，公有製的主體(ti) 已經被突破，並主張限製非公有製經濟的發展。

　　理論界、工商界，尤其是當時工商聯的一些人士認為(wei) ，目前中國經濟已經發展為(wei) 以民營經濟為(wei) 主體(ti) ，如果繼續堅持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他們(men) 建議將基本經濟製度修改為(wei) ：以國有經濟為(wei) 主導，多種所有製經濟共同發展。我本人也參加過工商聯召開的一些會(hui) 議，我認為(wei) 這兩(liang) 種觀點都是不全麵的，都沒有很好地理解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的真正含義(yi) 。

　　1997年，黨(dang) 的十五大確立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多種所有製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製度時，對公有製的含義(yi) 做出非常明確的規定。公有製的主體(ti) 地位主要體(ti) 現在公有資產(chan) 在社會(hui) 總資產(chan) 中占優(you) 勢，國有經濟控製國民經濟命脈，對經濟發展起主導作用。1978年到2017年的39年間，中國GDP實現高速增長，占世界經濟總量的比重從(cong) 1978年的1.8%上升到2017年的16%，國有經濟、個(ge) 體(ti) 私營經濟、外資經濟等不同所有製經濟都獲得了很大的發展。在這種情況下，公有製資產(chan) 在社會(hui) 總資產(chan) 中繼續占優(you) 勢，國有經濟控製國民經濟命脈，對經濟發展起主導作用，這些都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總的來說，經過40年的改革開放，公有製經濟有很大的發展，公有資產(chan) 占社會(hui) 總資產(chan) 的優(you) 勢沒有變。我們(men) 今後必須繼續堅持和完善公有製為(wei) 主體(ti) ，多種所有製經濟共同發展這一基本經濟製度。

　　經濟運行機製的轉軌和改革的主線怎樣理解?

　　接下來談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第二條主線，經濟運行機製的轉軌和改革。這主要包括用市場經濟來替代計劃經濟，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政府主要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調控宏觀經濟，使其穩定正常運行。改革開放是從(cong) 經濟活動中引入市場機製、逐步放開價(jia) 格展開的。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放開小商品價(jia) 格，湧現了商品經濟。年紀大的人們(men) 都知道，在上世紀70、80年代，我們(men) 很難想象可以到超市隨意買(mai) 東(dong) 西，但是改革開放一旦引入市場機製，各種產(chan) 品像泉水一樣湧流出來。

　　自1992年召開黨(dang) 的十四大以來，我們(men) 不斷總結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建設的重要經驗，主要分為(wei) 以下四點：

　　第一，價(jia) 格改革。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價(jia) 格改革走在前列，1985年以放開絕大多數農(nong) 副產(chan) 品購銷價(jia) 格為(wei) 標誌，商品市場迅速活躍起來。進入新世紀，kaiyun官方地址轉向自然產(chan) 品和生產(chan) 要素市場化，包括水、煤炭、石油、天然氣、鐵礦石、勞動力資本、土地資本等。我們(men) 80年代提出市場價(jia) 格體(ti) 製參考的是當時台灣、香港和新加坡的做法，認為(wei) 應有80%的商品價(jia) 格放開。到2015年底，全國97%以上的商品服務價(jia) 格已經放開，剩下的3%限製在重要公益性服務領域。這遠遠超出我們(men) 80年代研究價(jia) 格改革時候的想象。

　　第二，建設現代市場體(ti) 係。放開價(jia) 格就能形成市場，價(jia) 格改革大幅度推進，為(wei) 市場改革和發展了提供良好的條件。統一開放、競爭(zheng) 有序的市場體(ti) 係，是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的基礎。改革開放後，中國市場體(ti) 係的發育有以下幾個(ge) 重要階段：1978—1991年，在價(jia) 格改革大幅度推進的情況下，國內(nei) 市場同步發展。國有企業(ye) 逐漸向市場主體(ti) 轉變，賣方市場向買(mai) 方市場轉變;2002年—2012年，主要是加入世貿組織以後，對外貿易發展和利用外資成效非常顯著;2013年提出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作用，爭(zheng) 取到2020年完善現代市場體(ti) 係。

　　第三，經濟運行機製改革，主要包括宏觀調控機製的改革。改革開放前，我國實行的是傳(chuan) 統的計劃經濟體(ti) 製。從(cong) 1978年開始，市場化改革不斷推進，經濟搞活了，宏觀經濟主體(ti) 的活力增強了。同時，宏觀經濟管理必須跟上，這就是為(wei) 什麽(me) 1985年要召開宏觀經濟管理國際研討會(hui) 。這個(ge) 會(hui) 議最重要的意義(yi) 是明確要求將直接管理、計劃管理的宏觀調控體(ti) 係，轉變為(wei) 以間接管理為(wei) 主的宏觀調控體(ti) 係。經濟和法律手段為(wei) 主，輔以行政手段進行管理，是宏觀經濟管理體(ti) 製的主要內(nei) 容。具體(ti) 來說，宏觀經濟管理的經濟手段，是在經濟過熱的時候實行適當的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在經濟過冷的時候擴張經濟。1997年黨(dang) 的十五大報告提出，宏觀調控的主要任務是保持經濟總量平衡,抑製通貨膨脹,促進重大經濟結構優(you) 化,實現經濟穩定增長。

　　在實踐中，改革開放後中國宏觀經濟調控的成效是非常顯著的。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濟每年都是增長的，沒有一年是負增長的。最低的GDP增長發生在1990年，也達到了3.9%。這在世界經濟發展史上是沒有過的，說明我們(men) 宏觀經濟調控非常成功。

　　宏觀經濟調控中，政府是最重要的角色。黨(dang) 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提出，政府的職責和作用主要是保持宏觀經濟穩定，加強和優(you) 化公共服務，保障公平競爭(zheng) ，加強市場監管，維護市場秩序，通過可持續發展，促進共同富裕。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以後，政府一方麵推進製度改革，克服資源過多、對微觀經濟活動幹預過多等問題;另一方麵，努力做好公共服務、市場監管、社會(hui) 治理和生態環境保護等工作。這樣能夠更好地保持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的健康運行。

　　最後，“兩(liang) 條主線論”符合十九大報告精神，是新時代推進經濟改革的兩(liang) 個(ge) 重點。十九大報告談到建設現代化經濟體(ti) 係的時候，提出經濟體(ti) 製改革必須以完善產(chan) 權製度和要素市場化配置為(wei) 重點。這兩(liang) 個(ge) 重點恰恰跟我們(men) 前麵所說的兩(liang) 條主線相吻合。

　　一方麵，產(chan) 權製度是所有製的核心，完善產(chan) 權製度包括保護知識產(chan) 權，保護非公有經濟的財產(chan) 權，有效地防止貨幣資本的流失;另一方麵，要素的市場化配置，這就是要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更好地發揮決(jue) 定性作用。

　　所以我個(ge) 人認為(wei) ，“兩(liang) 條主線論”和十九大提出的經濟體(ti) 製改革的兩(liang) 個(ge) 重點是完全符合的。今後我們(men) 應該繼續從(cong) 這兩(liang) 個(ge) 方麵，完善產(chan) 權製度和要素市場化配置。同時，對整個(ge) 社會(hui) 的市場經濟體(ti) 製進一步的完善和陳述也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