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ye) 何以存在”是個(ge) 老話題。在大多經濟學者看來，科斯1937年發表的《企業(ye) 的性質》一文已經為(wei) 這個(ge) 問題畫上了句號，學界無需再討論。科斯的這篇大作我讀過無數遍，關(guan) 於(yu) 企業(ye) 邊界(計劃與(yu) 市場的邊界)的分析讓人醍醐灌頂。1991年，他因在交易成本和產(chan) 權理論研究方麵的貢獻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是實至名歸。

　　科斯在行內(nei) 大名鼎鼎，既然他畫了句號，我這裏為(wei) 何還要舊話重提?實話說，我認為(wei) 科斯隻是解釋了企業(ye) 的邊界為(wei) 何由交易成本決(jue) 定，並未說清為(wei) 何會(hui) 有企業(ye) 存在。事實上，交易成本隻能決(jue) 定企業(ye) 配置資源的規模;而企業(ye) 的出現，並非因為(wei) 市場有交易成本。讀者可以自己作驗證，你去隨便找一位企業(ye) 家，問他當初為(wei) 何辦企業(ye) ?十之八九不會(hui) 說“為(wei) 了節省交易成本”你信不信?

　　在科斯的文章發表之前，對企業(ye) 的存在學界有過多種解釋。經濟學鼻祖亞(ya) 當·斯密是從(cong) 分工的角度分析，著名例子是製針。他說，製針共有18道工序，如果沒有分工，讓一個(ge) 人獨立完成一天難以製成一枚針，而通過分工協作，一天可製出4800枚。後來經濟學家厄舍據此得出結論說：企業(ye) 是為(wei) 了取得分工的收益而存在。

　　與(yu) 斯密和厄舍不同，美國經濟學家奈特則用“不確定性”作解釋。他說，經濟活動通常需要協作，而協作一方麵要有人作為(wei) 管理者負責指揮，同時也要有人將自己置於(yu) 管理者的指揮之下。問題是誰來做管理者?奈特解釋，由於(yu) 市場存在不確定性，管理者隻能是那些對市場變化具有特殊判斷力(專(zhuan) 門知識)的人。當管理者與(yu) 被管理者建立起某種組織聯係時，就出現了企業(ye) 。

　　然而科斯卻不讚成上麵的解釋。一方麵，他同意分工能提高效率，但認為(wei) 分工並非企業(ye) 存在的理由。他指出：實現分工的收益不一定需要建立企業(ye) (一體(ti) 化)，也可以通過市場交易實現。比如有A、B兩(liang) 人分工，A專(zhuan) 門紡紗，B專(zhuan) 門織布，然後A可將紗錠拿到市場出賣，B則從(cong) 市場購買(mai) 紗錠，這樣通過市場A、B分工的收益皆能實現，沒有必要成立企業(ye) 。於(yu) 是科斯推斷說，若A、B組成企業(ye) ，一定是企業(ye) 替代市場的交易成本更低。

　　科斯對奈特的論證也提出了質疑。科斯承認市場存在不確定性，也不否認需要有人對市場變化作預判，可他認為(wei) 這並不意味著有判斷力的人就得親(qin) 自進入企業(ye) ，他們(men) 可以通過出賣自己的“建議”取得收入。科斯還說，企業(ye) 的存在其實與(yu) 不確定性無關(guan) ，在不存在不確定性時也需要指揮，而有判斷力的指揮者所以進入企業(ye) ，是因為(wei) 在市場出賣“建議”(指揮)的交易成本高。

　　科斯不同意厄舍和奈特，而我也不完全同意科斯。那麽(me) 企業(ye) 到底為(wei) 何存在呢?回答此問題我認為(wei) 需要說清楚三點：第一，要素所有者組建企業(ye) 的動機是什麽(me) ;第二，要素所有者中誰會(hui) 是企業(ye) 家;第三，企業(ye) 規模由何決(jue) 定。隻有將上麵三點講明白，才算真正從(cong) 學理層麵解釋了企業(ye) 的存在。

　　先說企業(ye) 形成的動機。有一點可以肯定，要素所有者同意組建企業(ye) ，他們(men) 一定有共同的目標，否則不會(hui) 同意合作。這個(ge) 共同目標是什麽(me) 呢?我認為(wei) 不是科斯所說的節約交易成本，而是追求規模經濟收益(即通過擴大產(chan) 量增加收益)。我曾說過，經濟學的資源稀缺假設是指人的生命稀缺，要素所有者要在有限時間裏爭(zheng) 取自己最大化收益，就必須實行要素整合。隻有將要素整合成企業(ye) ，才可能擴大產(chan) 量，取得規模經濟收益。

　　這樣就帶出了第二點，要素一旦整合就要有企業(ye) 家指揮，那麽(me) 誰是企業(ye) 家?奈特認為(wei) ，由於(yu) 市場存在不確定性，具有市場判斷力(知識)的人會(hui) 成為(wei) 企業(ye) 家。這看法顯然不對。我的看法，在資本、勞動力、技術等要素中，何種要素更稀缺，該要素的所有者就是企業(ye) 家。若資本更稀缺，則資本雇傭(yong) 勞動，資本所有者成為(wei) 企業(ye) 家;若技術更稀缺，則技術雇傭(yong) 資本，技術所有者是企業(ye) 家。

　　再說第三點：有了企業(ye) 和企業(ye) 家，企業(ye) 規模由何決(jue) 定?有兩(liang) 種說法：通常的解釋，最佳規模是由邊際收益等於(yu) 邊際成本決(jue) 定的產(chan) 量;而科斯卻說是由企業(ye) 配置資源與(yu) 市場配置資源的交易成本決(jue) 定。到底哪一種說法對?我認為(wei) 兩(liang) 種說法都沒錯。要知道，科斯講的企業(ye) 規模不是指產(chan) 量，而是指企業(ye) 配置資源的規模。資源規模與(yu) 產(chan) 量不是一回事，前者由交易成本決(jue) 定，後者決(jue) 定於(yu) 邊際收益等於(yu) 邊際成本。

　　寫(xie) 到這裏，我想回到操作層麵說說我們(men) 討論這個(ge) 話題的現實啟示，也是給創業(ye) 者三點提醒：

　　首先，創業(ye) 要選準投資方向。前麵分析過，企業(ye) 形成的動機是追求規模經濟收益，但取得規模經濟收益有個(ge) 前提，那就是產(chan) 品有需求。若某產(chan) 品已經過剩，再增加投資無疑會(hui) 雪上加霜。產(chan) 品賣不出，怎可能取得規模經濟收益?故對創業(ye) 者來說，選準投資方向是第一要務，否則選錯方向，必滿盤皆輸。

　　其次，創業(ye) 者要有要素整合能力。若有讀者準備創業(ye) ，你不妨捫心自問：你是否擁有相對稀缺的生產(chan) 要素?目前資本與(yu) 創新性技術相對稀缺，如果你擁有資本或創新性技術，當然可以創立企業(ye) 。但若你既無資本也無創新性技術，你憑啥整合別人的生產(chan) 要素?別人也不傻，你想空手套白狼也許能得逞一時，但不可能長久，更不可能成為(wei) 企業(ye) 家。

　　再次，創業(ye) 的重點是將企業(ye) 做優(you) 做強。一般地講，企業(ye) 可通過擴大產(chan) 量取得規模經濟收益，但規模並不是越大越好。經濟學說，企業(ye) 最佳產(chan) 量由邊際收益等於(yu) 邊際成本決(jue) 定。如果生產(chan) 一旦超過最佳產(chan) 量，邊際收益會(hui) 小於(yu) 邊際成本，規模收益反而會(hui) 遞減。由此給我們(men) 的啟示是，創業(ye) 並不是一味將企業(ye) 做大，大可不必盲目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