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談兩(liang) 個(ge) 題目，一個(ge) 是收入分配，另外一個(ge) 就是關(guan) 於(yu) 城市化和土地問題。收入分配問題，很多學者認為(wei) 財稅製度改革是一個(ge) 關(guan) 鍵，這個(ge) 我是同意的，但是究竟怎麽(me) 改，路徑可能大不相同。

　　解決(jue) 收入分配兩(liang) 極化要從(cong) 稅製入手

　　財稅改革分成兩(liang) 個(ge) 部分，一部分是財政這一塊，說實話我認為(wei) 中央和地方的關(guan) 係不是我們(men) 研究的重點。在現代國家當中，財政收入大多是中央占大頭，地方占小頭，中央向地方再做轉移支付。我個(ge) 人覺得，這個(ge) 問題由中央跟地方自己去操心就夠了，用不著學者去操心。財政體(ti) 製這一塊的核心，也是很多人關(guan) 注到的，就是財政預算的公開和透明，這一點大家比較一致。在中國，財政預算的透明問題，好說不好做，這裏研究的空間不大。財政透明下麵涉及更難的利益調整，就是稅收製度了。這是經濟研究的主要對象。現在西方出現的基本問題是大家都願意做好事搞福利花錢，但是都不願意去收稅、拿錢，長此以往造成財政收支入不敷出，財政赤字堆積如山。當前歐債(zhai) 危機、美國財政懸崖本質都是這個(ge) 問題。

　　我們(men) 的稅收製度還很原始，是以間接稅為(wei) 主體(ti) ，普通勞動大眾(zhong) 、工薪階層是納稅主體(ti) ，個(ge) 人所得稅微乎其微，這就是我們(men) 的現實。而且即使現代歐美那樣的發達市場經濟和法治社會(hui) ，貧富差距在初次分配以後，基尼係數仍然在0.5左右，通過再分配基尼係數才降下來。歐洲國家是降20個(ge) 百分點，美國自由化一些，是降10個(ge) 百分點，香港是世界第一自由港，既沒有農(nong) 民，又沾著內(nei) 地的光，才隻降了5個(ge) 百分點，所以香港現在反對貧富差距擴大的呼聲就很高。

　　我想我們(men) 要解決(jue) 收入分配問題，首先是稅收製度改革，改造我們(men) 相當原始的稅收製度，那麽(me) 我們(men) 願不願意幹？我感到我們(men) 講收入分配的很多人都避而不談。在這個(ge) 問題上利益集團恐怕不在少數，但是無論你怎麽(me) 回避，這都是躲不開的。第二個(ge) 是隱性收入問題，隱性收入這一塊是巨大的隱患。如果真正治理了隱性收入，許多名酒的價(jia) 格就會(hui) 跌去2/3了。

　　當然，收入分配有很多其他方麵的問題，但核心是這兩(liang) 個(ge) 問題，即稅收製度和隱性收入。這兩(liang) 個(ge) 問題不碰，我可以肯定地說，中國的貧富差距、兩(liang) 極分化還會(hui) 進一步惡化，就像過去這十多年來的情況一樣。

　　城市化首要是人的城市化

　　第二個(ge) 問題是城市化和土地製度，國際上都說中國的城市化是21世紀世界上的兩(liang) 件大事之一。按照東(dong) 亞(ya) 國家的先例，中國在今後二三十年，除了現在已經進城的2億(yi) 農(nong) 民工及其2億(yi) 家屬要在城市裏麵安頓下來，另外還有三四億(yi) 人要從(cong) 農(nong) 村進入城市。人往高處走，這不是任何人能希望或不希望的，他們(men) 往什麽(me) 地方去自己已經選擇了，不用我們(men) 幫他選擇，他們(men) 已經到了長三角、珠三角、渤海灣。他們(men) 的工作也不要我們(men) 找，他們(men) 早已自己找了而且工作了好多年。現在的問題是我們(men) 的製度歧視造成了進城工作但是不能安頓下來的格局。這個(ge) 情況顯然不能持續下去。不僅(jin) 是所謂人文關(guan) 懷，不僅(jin) 是講基本權利，要知道我們(men) 有幾千萬(wan) 的留守兒(er) 童在鄉(xiang) 村裏麵沒有人照應，有被淹死的，有得不到教育的，即使是跟隨父母進城，他們(men) 的生存條件基本上都達不到一般城裏人所謂稍微體(ti) 麵一點的標準。這不僅(jin) 是我們(men) 欠了許久的巨大債(zhai) 務，現在也越來越成為(wei) 整個(ge) 經濟社會(hui) 進一步前進的主要障礙。

　　農(nong) 民進城是一個(ge) 綜合問題，涉及到土地製度、戶籍製度全麵調整，而且牽一發而動全身。在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的時候，確實要考慮到我們(men) 國家的曆史特點，考慮到我們(men) 的轉變必須是分步的，同時要看到其他國家的經驗，特別是跟我們(men) 情況相近的，人口資源條件相類似的趕超國家所走過的道路，關(guan) 鍵是要真正把這件事放在首要的議事日程上來。

　　我個(ge) 人認為(wei) ，目前首先需要重新審視過去的城市化道路。這個(ge) 地方我特別想說的，一個(ge) 是土地補償(chang) 問題，現在一般都強調要增加農(nong) 民的補償(chang) 收入。其實這個(ge) 問題和市場化是一樣的，我們(men) 的市場化一方麵是市場化發展的不足，另外是在一些領域市場化過度，過度市場化和市場化不足是相互補充的，我們(men) 受兩(liang) 方麵之害。農(nong) 民補償(chang) 問題上同樣是這樣，一方麵是城中村和城郊農(nong) 民一夜暴富；另一方麵是大工程路過的那些鄉(xiang) 村以及遠郊開發區的農(nong) 民，對他們(men) 的補償(chang) 嚴(yan) 重不足。城市化解決(jue) 的核心問題首先要認清誰是城市化主體(ti) ，城市化主體(ti) 就是這兩(liang) 億(yi) 多農(nong) 民工以及另外兩(liang) 億(yi) 被迫分離的那些家屬。許多人討論土地但最大的問題是所有的討論裏沒有這個(ge) 主體(ti) 。說保護農(nong) 民的利益講來講去都是對城郊農(nong) 民的讓利。土地收益分配的最大不匹配就是這部分從(cong) 中西部、從(cong) 非城郊來的農(nong) 民工和家屬，他們(men) 是城市化的主力，也是今天工人階級的主體(ti) ，但是他們(men) 從(cong) 城市化當中沒有得到應有的收益。土地製度改革不是簡單地把錢歸城郊農(nong) 民。孫中山100年前還講平均地權，地價(jia) 歸公。他講的公是公共的公，現在的問題是社會(hui) 對代表公共的政府非常地不信任。

　　今天解決(jue) 這個(ge) “公”的問題就是直接歸農(nong) 民工的“工”。我們(men) 的製度設計要做出調整，把現在地方政府拿來蓋大樓、蓋辦公室，搞大馬路、搞大廣場的那些錢，開發商靠拿地捂地賺的那些錢，包括城中村和城郊村農(nong) 民不當獲得的那些高額的補償(chang) 金，統統拿出來歸“工”，歸農(nong) 民工及其家屬。整個(ge) 製度設計要按照這個(ge) 路徑去考慮，才能真正降低城市化的成本。這不是在農(nong) 村裏麵幾個(ge) 村並一個(ge) 村蓋上樓，搞新村，讓農(nong) 民上樓，再過幾年隨著大部分農(nong) 民來到城市，這種新村還要被拆掉，那是城市化的巨大浪費。我們(men) 都知道人往高處走，這是他們(men) 的權利，不是我們(men) 能夠阻擋的。

　　要以經濟手段治理房地產(chan)

　　另外我回應一下現在議論的兩(liang) 個(ge) 熱點問題。一個(ge) 是房產(chan) 稅。房地產(chan) 稅是西方普遍的製度，但是在我們(men) 當今的利益結構下我判斷房地產(chan) 稅，準確地說是不動產(chan) 保有稅，現在中國還不具備普遍開征的條件，現在政府沒有力量做這件事情，老百姓也不支持。充其量能夠推出來的是不動產(chan) 的調節稅，就是多套房的房產(chan) 調節稅。

　　前一段時間賈康教授和任誌強先生有一個(ge) 爭(zheng) 論，賈康老師認為(wei) 房產(chan) 稅會(hui) 起很大作用，任誌強認為(wei) 沒什麽(me) 作用，任誌強還認為(wei) 明年3月份房價(jia) 要暴漲。就房產(chan) 稅抑製房價(jia) 上漲而言，我持謹慎態度。而且要看到即使是房產(chan) 調節稅推出以後，對房租市場是會(hui) 有一個(ge) 直接的推動作用，出租人會(hui) 普遍地把二套房以上的房產(chan) 調節稅轉嫁給承租人，這對於(yu) 目前想緩解房地產(chan) 市場的狀況是不利的。這當然並不意味著我讚成任誌強先生的觀點。明年3月份房價(jia) 可以大漲也可以大跌，關(guan) 鍵看出台什麽(me) 政策，給出什麽(me) 政策預期，因為(wei) 在調節房價(jia) 這一塊更有效的不是保有稅。保有稅是世界通例，一般一年隻是征個(ge) 1%-2%左右，與(yu) 房價(jia) 波動相比隻是小頭。對房價(jia) 最有力的調節方式還是所得稅。目前我們(men) 唯一的財產(chan) 稅就是房產(chan) 轉讓的所得稅，稅額是20%。但是稅務總局開了一個(ge) 口子，說如果你找不到購房的成本依據的話，可以按照房價(jia) 的1%征收，所以我們(men) 的所得稅實際上也沒有了。

　　我認為(wei) 能最有效地替代現在的行政限購辦法的經濟手段，是嚴(yan) 格開征房產(chan) 交易所得稅，現在的房產(chan) 交易報價(jia) 絕大部分是假的，一些房子的報價(jia) 甚至是實際成交價(jia) 的幾分之一。有關(guan) 部門還在搞測算評估，我認為(wei) 是很蠢的辦法。100年前孫中山就告訴我們(men) 怎麽(me) 辦了，他說成交價(jia) 格讓房主自己報，如果他報低價(jia) ，你就用這個(ge) 價(jia) 格把它直接買(mai) 過來，所以二手房自己報價(jia) ，照價(jia) 納稅，低價(jia) 時收購，這個(ge) 時候出來的價(jia) 格都會(hui) 是真實的價(jia) 格。如果把非自住房劃歸為(wei) 經營性用房，征收土地增值稅，可能隻要給這麽(me) 一個(ge) 風，說今後有可能對多套房的出售按照市場價(jia) 格征收土地增值稅，我相信全國的房地產(chan) 價(jia) 格會(hui) 大跌，所有人都會(hui) 搶著在這個(ge) 時間之前把多餘(yu) 的房子賣出去。這樣也順便解決(jue) 了財產(chan) 申報當中的隱匿多占多拿多套房等問題。所以我覺得在房地產(chan) 問題上，最有效的辦法是對多套房、豪華奢侈用房的所得征稅。孫中山100年前就給我們(men) 想好了怎麽(me) 解決(jue) 這個(ge) 問題，無非對症下藥征稅。這對於(yu) 自住房的人沒有任何影響，但會(hui) 擠壓現在城市巨大的多套房囤積，從(cong) 根本上打擊住宅的投機投資需求。

　　改革土地分配製度，推行合作建房模式

　　另一個(ge) 是土地流轉指標問題，我認為(wei) 現在推行的建設用地指標增減掛鉤，在製度設計上是有問題的。現在大家總是在增減掛鉤問題上做文章，實際上這是很小的一塊。人們(men) 普遍忽視了現在主要的建設用地指標分配，是每年對各省的指標分配，這個(ge) 完全在公眾(zhong) 視野之外。各個(ge) 地方每年需要建設用地指標，是國土資源部統一去分配的，分配的依據是什麽(me) ？是計劃經濟的傳(chuan) 統辦法———基數法，去年是300萬(wan) 畝(mu) ，今年肯定討價(jia) 還價(jia) ，經濟在發展，用地在增加，那就320萬(wan) 或330萬(wan) 。

　　回過頭來講，為(wei) 什麽(me) 土地城市化和人口城市化脫節？就是因為(wei) 我們(men) 隻分配土地指標，從(cong) 來不分配安置農(nong) 民工及其家屬落戶的指標，要調動地方政府的積極性不是卡住行政分配的指標，讓他們(men) 去折騰農(nong) 民土地。我的建議是把城市建設用地指標分配和農(nong) 民工及其家屬落戶指標掛鉤，誰能夠安置更多的農(nong) 民工及其家屬、誰能安置外來人口入戶就給誰更多的土地指標。中國不是沒有地，問題就出在光擴張城市，不安置人口。城市化就是農(nong) 民變市民，結果你把農(nong) 民變市民抹去了，自然就隻有土地的城市化，沒有人口的城市化。中國的土地是用不完的，但是壟斷性的基數分配法肯定會(hui) 扭曲整個(ge) 行為(wei) 。

　　現在一個(ge) 有趣的現象是一說房價(jia) 高，房地產(chan) 商就說他們(men) 很冤枉。我認為(wei) 他們(men) 也有冤枉的地方，因為(wei) 他們(men) 的地是拍賣來的，房地產(chan) 商完全可以說我們(men) 沒有賺黑心錢，錢都被政府拿走了。所以問題不在於(yu) 房地產(chan) 商的道德，而在於(yu) 我們(men) 的製度設計。在城市化的高速發展期，各個(ge) 國家都有大量的住房合作社。英國現在的很多銀行就是從(cong) 當年的建築金融協會(hui) 發展來的。合作建房沒有一個(ge) 市場化、商業(ye) 化的渠道就做不起來，如果我們(men) 的製度設計是讓普遍的買(mai) 房人都可以走市場化、公開化而且有合法金融渠道的合作建房形式，地產(chan) 商的功能就被徹底甩掉了，房地產(chan) 商就會(hui) 像世界大多數國家一樣隻能變成設計商和建築商。這方麵其他國家有成功的經驗，把製度設計做好，把土地的錢直接付給土地出讓方，建房者不用購買(mai) 土地，蓋好房子就行了。

　　這樣做，我們(men) 現在建房的門檻可以大大降低。不用巨額資本就能夠當開發商，許多設計公司建築公司都可以加入進來，都可以建房子，就會(hui) 使得建房像工業(ye) 品製造一樣真正成為(wei) 一個(ge) 現代的製造行業(ye) 。中國是世界工廠，最不怕的就是東(dong) 西生產(chan) 不出來，蓋房子本身跟製造過程一樣，中國這方麵能力很強大，現在是卡在土地這一塊，所以我建議，關(guan) 鍵是要改變土地財政，杜絕政府靠賣住宅用地賺錢。同時在房地產(chan) 建設模式上顛覆現在的拍-建-賣模式，也就是首先拍到土地、囤積土地，然後再來建房子，最後把土地和房子混在一起賣的模式。國外有地價(jia) 和房價(jia) 分開的成熟經驗。房子是不斷貶值的，土地是不斷升值的。我們(men) 應該使現代商業(ye) 化的而且有金融參與(yu) 的合作建房變成主流模式。全國人都想賺土地錢，實體(ti) 經濟就不會(hui) 有希望。

　　(本文係作者在莫幹山中青年改革開放論壇的發言，南都評論記者李靖雲(yun)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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