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農(nong) 東(dong) 京的一席演講，國內(nei) 有人就說，這讓你見識什麽(me) 叫真正的戰略眼光。這話也許有溢美之詞，但了解班農(nong) 的思想，對我們(men) 理解美國戰略思想轉變的脈絡是有幫助的。】

　　2010年，班農(nong) 編導了一部紀錄片，題目是《零世代》。這部片子的結束語是：

　　曆史是季節性的，凜冬將至。

　　這句話也許可以形象地詮釋班農(nong) 對當今世界最基本的感受。這是一種帶有很強曆史感和文明演變含義(yi) 的感受。而這種感受所蘊含的宿命與(yu) 沉重感，也是下麵這種奇異景觀出現的原因：特朗普可能是在任期間爭(zheng) 議最多，甚至是在上層最不受尊重的總統，但他最近的一些決(jue) 策卻得到跨黨(dang) 派跨階層的讚同。

　　班農(nong) 做出上述判斷所依據的曆史觀是：曆史是循環運行的，每個(ge) 周期大約持續80年。每一個(ge) 循環，或者是每一世代，都含有四個(ge) 階段或“回合”。所謂“冬天”就是非常重要的“第四回合”，這是一個(ge) 結束前一世代並引領下一世代的充滿災難性危機的階段。

　　按照這樣一種曆史觀，從(cong) 美國的曆史看，在每個(ge) 世代的第四階段，都會(hui) 引發戰爭(zheng) 。這就是獨立戰爭(zheng) 、南北戰爭(zheng) 和第二次世界大戰。而且從(cong) 這幾次戰爭(zheng) 的規模來看，一次比一次大。

　　在2014年的一次演講中，班農(nong) 說：“我們(men) 處在一個(ge) 非常殘酷而血腥的衝(chong) 突的開始階段”，在這個(ge) 階段，他們(men) 將被迫為(wei) 他們(men) 的信念而戰，反對“即將開始的、行將徹底鏟除我們(men) 過去2000年、2500年所傳(chuan) 承的一切的這種新野蠻。”

　　請注意的是，這裏他用的是新野蠻這個(ge) 詞。也就是說，他把美國所麵對的對手定義(yi) 為(wei) 新野蠻。那麽(me) ，在班農(nong) 眼裏的新野蠻是指誰呢?他認為(wei) 主要有三股力量。第一是國家主導的資本主義(yi) 。第二是世俗化的資本主義(yi) 。第三是伊斯蘭(lan) 的力量。而在這三股力量當中，他當時最看重的，或者是當作頭號敵人的，是伊斯蘭(lan) 力量。他說，“我相信，我們(men) 正處在一場反伊斯蘭(lan) 法西斯主義(yi) 全球戰爭(zheng) 的開始階段。”

　　在這個(ge) 時候，雖然他認為(wei) 激進伊斯蘭(lan) 主義(yi) 是最迫在眉睫的衝(chong) 突，但尚不是唯一衝(chong) 突。他的國家主導資本主義(yi) ，暗指的就是中國。

　　到2016年3月，班農(nong) 預計了與(yu) 中國的戰爭(zheng) ：“ 我們(men) 將在五到十年內(nei) 在南中國海開赴戰場。這點毫無疑問。他們(men) 正在占據沙洲，實際在製造固定的航空母艦，在上麵部署導彈。他們(men) 是衝(chong) 著美國而來，還說這是他們(men) 自古以來的領海——你知道麵子有多重要。”

　　班農(nong) 類似的言論引起廣泛的爭(zheng) 議，以至很多人將他看作是一個(ge) 極端主義(yi) 者，一個(ge) 種族主義(yi) 者，一個(ge) 瘋子，一個(ge) 危險的煽動者。甚至當英國《金融時報》在一次活動中邀請他的時候，遭到不少抗議，有人認為(wei) 根本就不應當為(wei) 這種人提供參加活動的機會(hui) 。但如果就這樣看待班農(nong) ，我覺得有點簡單化了，更重要的是我們(men) 會(hui) 因此而錯過能夠表明曆史進程的一些重要信息。

　　在談貿易戰那篇文章中，我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是：貿易戰是美國戰略思維發生變化的產(chan) 物。說的是，不能就貿易戰說貿易戰，貿易戰是美國整個(ge) 戰略思維的一部分。因此，了解班農(nong) 的思想和主張，對於(yu) 我們(men) 理解美國戰略思維變化的脈絡，理解現在世界上正在發生什麽(me) 樣的變化，是很重要的。

　　在該文中我還說，在特朗普上任初期，對於(yu) 把誰作為(wei) 主要對手，是有一番猶豫的。但2017年12月18日，特朗普政府公布了其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這份報告表明美國戰略思維的變化：將國家間特別是大國競爭(zheng) 作為(wei) 國際上頭號任務。說得更明白一點，從(cong) 這時起，美國正式把中國作為(wei) 頭號競爭(zheng) 對手。

　　由於(yu) 在任的政治家說話總是有種種考慮，看看班農(nong) 在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出台前一天，即去年12月17日在日本東(dong) 京的一次演講，可以更透徹地看清其思路。在這個(ge) 演講中，他最重視的就是中國的十九大。他認為(wei) ，這是他們(men) 未來全球霸權統治的計劃，而西方對此根本沒有人關(guan) 注，甚至是用一種輕佻的心態看待了這次會(hui) 議。

　　他特別強調了這個(ge) 計劃的5個(ge) 方麵：(1)2025計劃，掌控全球10個(ge) 產(chan) 業(ye) ，將使中國在21世紀裏統治全球的製造業(ye) 。(2)一帶一路。一帶一路是中國真正大膽的地緣政治擴張。(3)5G網絡，再一次在科技技術上占主導地位。 (4)金融技術，中國人能嵌入國際金融體(ti) 係之中。(5)人民幣國際化。用人民幣來作為(wei) 汽油和所有石油產(chan) 品的兌(dui) 換貨幣。這五大方麵，配合經濟發展計劃，到2030或2035年，他們(men) 就可以成為(wei) 世界第一經濟體(ti) 。15年以後，他們(men) 要成就世界霸權。

　　這就是班農(nong) 對中國威脅論的理解。接著，他激烈地抨擊美國的精英們(men) 過去對中國的誤判：

　　我們(men) 的精英們(men) 自從(cong) 尼克鬆總統在七十年代與(yu) 中國建交以來就一直相信一種錯誤的期望，認為(wei) 一旦中國變得更加富足，中國經濟得到發展後，中國的民主狀態將得到相依層麵的改進。他們(men) 認為(wei) 中國越富有，中國就會(hui) 在自由市場經濟下變得民主化。在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紀初的克林頓總統任期內(nei) ，精英們(men) 相信通過遵循從(cong) 二戰結束到共產(chan) 國際解體(ti) 這期間由美國和盟國建立的國際架構和規則，中國會(hui) 逐步成為(wei) 其中的一分子，於(yu) 是美國花了很大的努力給予中國最惠國待遇，加入世貿經濟組織，以此來幫助中國走向世界。而今我們(men) 卻發現事實是相反的。

　　那美國應當做什麽(me) ?按班農(nong) 的說法就是，不是要去管理倒退中的美國，而是要讓美國重新偉(wei) 大起來。

　　這裏有三個(ge) 方麵。第一，阻止大量的非法移民進入美國，開始談論有限製的移民政策，重申美國的主權，讓美國勞動者重新獲得充分的工作機會(hui) 。第二，把產(chan) 業(ye) 工作重新帶回美國。第三，將要重新審視美國已經陷入十六七年的國外戰場，那些沃森中心研究結果證明花費了5.6萬(wan) 億(yi) 美元的戰爭(zheng) 。他說，況且，我們(men) 損失的其實不止5.6萬(wan) 億(yi) 美元，機會(hui) 的喪(sang) 失是無比巨大的。

　　以上是關(guan) 於(yu) 班農(nong) 思想輪廓及其演變最簡單的概括。最後關(guan) 於(yu) 班農(nong) 本人及其思想，再談幾點看法：

　　1、班農(nong) 雖然已經從(cong) 白宮離職，但班農(nong) 的理論和思想仍然對美國政府或官員有很大影響。

　　不錯，班農(nong) 是個(ge) 很極端的人，他被稱為(wei) 鷹派的首領，一個(ge) 極端的種族中心主義(yi) 者。他的表達和行為(wei) 方式，甚至不為(wei) 其周圍的同事所接受，這可能也是他從(cong) 白宮去職的主要原因。但絕不能僅(jin) 僅(jin) 從(cong) 異端、黨(dang) 派等意義(yi) 上理解班農(nong) ，班農(nong) 的思想和主張，對美國的精英和民眾(zhong) 有著重要的影響。以至有人說，班農(nong) 雖然離開白宮，但他的思想和主張仍然在影響著白宮的政策。

　　其原因在於(yu) ，在《為(wei) 繽紛的世界變局捋一條線索》和《資本抽離與(yu) 社會(hui) 斷裂》兩(liang) 篇文章中，我曾以全球化為(wei) 線索，分析了美國所麵臨(lin) 的問題和危機。而班農(nong) 的思想和理論，不但以一種不回避的、直截了當地的方式正麵地麵對了這場危機，而且提出了一種遠遠超越那些傳(chuan) 統理論的解決(jue) 問題的新思路。而這種思路恰恰是以美國社會(hui) 結構內(nei) 部的張力為(wei) 強烈動力的。班農(nong) 的主張，代表的當然是美國的利益，但不了解他的主張，我們(men) 就很難理解美國在做什麽(me) 。

　　2、班農(nong) 的思想有古老的宗教和保守主義(yi) 的思想基礎，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是係統的。

　　班農(nong) 是一個(ge) 民粹主義(yi) 者，他強調他出身藍領家庭，代表的是美國下層群體(ti) 的利益。但在他的表達中，你可以感受到一種很強的宗教感和曆史感。這種宗教感和曆史感在美國主流的白人群體(ti) 中有著深厚的基礎，一種保守主義(yi) 的基礎。他是瘋言瘋語的，但也是係統的。也正是在係統性這樣一種意義(yi) 上，我將班農(nong) 的思想稱之為(wei) 班農(nong) 主義(yi) 。

　　順便說一句，對於(yu) 美國政治社會(hui) 的基本生態和基本結構，尤其是在發生重要變化的今天，不能完全局限於(yu) 從(cong) 左與(yu) 右、民主黨(dang) 與(yu) 共和黨(dang) 這樣一種框架去看。最近就有兩(liang) 個(ge) 事情很值得注意，一是在特朗普連續發布強硬政策後，一項由一直敵視特朗普的CNN發布的民調結果顯示，特朗普的支持率明顯回升，達到其上任後最高。二是外界盛傳(chuan) 的2020美美國大選民主黨(dang) 代表沃倫(lun) ，以一種和特朗普同樣的口吻批評此前美國的政策走錯了方向，並讚揚現屆政府重回正軌。這說明，新的共識在形成，基本的格局在變。

　　3、班農(nong) 與(yu) 特朗普在一些重要問題上的異同。

　　這隻能算我的一個(ge) 猜測，我的看法是，特朗普受班農(nong) 思想影響是無疑的，但其中也有明顯的不同。總起來說，班農(nong) 是一個(ge) 激情而衝(chong) 動的政治鼓動家，而特朗普則是一個(ge) 有很強抱負又很精明的商人。作為(wei) 一個(ge) 商人，投入到政治中去，其政治抱負可能會(hui) 超過職業(ye) 的政治家。但即便是一個(ge) 更有政治抱負的商人，其思維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具有商人的特征，理性化的程度可能要更強一點。

　　特朗普不是一個(ge) 理論家，甚至也沒有深思熟慮的係統戰略思想，他靠的是直截了當的直覺，靠的是不受意識形態框架左右的對世界的直接切入的商人式的理解。而恰恰是這一點，使得他可以不受原有套路左右地直接切入美國社會(hui) 所麵對的實質性問題。不錯，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wei) 大起來的衝(chong) 動非常強烈，這從(cong) 他二三十年前的一次電視談話中就可以看得出來。但相對來說，其意識形態的色彩並不是很強烈。換言之，美帝亡我之心不死這類意識形態衝(chong) 動並不如班農(nong) 這類意識形態色彩很強的人強烈。

　　我這樣說意味著什麽(me) 呢?我想說的是，在有關(guan) 中美關(guan) 係的問題上，特朗普說不定比班農(nong) 更有彈性一些。如果說班農(nong) 主義(yi) 是一條暗線，特朗普施政則是一條明線，這兩(liang) 者並不完全一致。這其實也就是中國騰挪的空間。如果不能利用好這個(ge) 空間，最後由真正信奉班農(nong) 主義(yi) 的非商人式政治家主導美國的政策，事情將會(hui) 更難辦。

　　請記住這個(ge) 詞：班農(nong) 主義(yi) 。這個(ge) 詞說不定預示著一個(ge) 新的時代的到來，盡管班農(nong) 在人們(men) 心目中的形象會(hui) 一如既往，甚至被人們(men) 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