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27年，晉國的大夫籍談作為(wei) 使者朝見周天子，但是什麽(me) 禮物也沒有進獻，這在當時是很失禮的。周景王很不高興(xing) ，直言責問。籍談的家族在晉國是世代掌管典籍的官員，而籍談的回答是，因為(wei) 晉國從(cong) 來沒有接受過天子的賞賜，所以沒有禮品貢獻。周景王於(yu) 是給籍談講了一段曆史，從(cong) 晉國的建立開始，天子是如何不斷賞賜的。籍談無言以對。周景王於(yu) 是說：籍家真的是沒有後人了，掌管典籍的家族竟然數典忘祖。數典忘祖是成語，那些連自身曆史都不知道的人，如同忘記祖先。曆史承載的不僅(jin) 僅(jin) 是陳年舊事，更重要的是文化傳(chuan) 統。不論個(ge) 人還是民族，忘記自身文化傳(chuan) 統，必然喪(sang) 失文化之根，必然表現為(wei) 文化失憶。

　　秦國統一六國，以為(wei) 各國的曆史記憶如果流布民間的話，不利於(yu) 集權統治，於(yu) 是下令焚書(shu) ，百姓私藏違令書(shu) 籍，都要重罪處理。漢朝建立，竟然連重要的經典《尚書(shu) 》都沒有流傳(chuan) 下來。後來聽說齊地有一位老先生叫伏生，他還會(hui) 背誦《尚書(shu) 》，政府立刻派官員前往學習(xi) 記錄，因為(wei) 當時伏生已經九十多歲，沒有能力長途跋涉到長安來。這就是後來還能夠流傳(chuan) 的今文《尚書(shu) 》。為(wei) 什麽(me) 國家要花費這麽(me) 大的力氣保留下來一部古書(shu) ?這就是珍視文化傳(chuan) 統。所以，幾乎曆朝曆代，在政權穩定之後，都會(hui) 出台鼓勵民間獻書(shu) 的政策。民間收藏的圖書(shu) ，國家花大成本購進，如果不同意出賣，國家就派人抄寫(xie) 。漢興(xing) 一百年，根據司馬遷的說法，“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圖書(shu) 的存在，是文化傳(chuan) 統能夠流傳(chuan) 的一個(ge) 保證。

　　思想家孔子的貢獻，人所共知是教育。他開創的私學教育，在一個(ge) 動亂(luan) 的年代，把傳(chuan) 統文化傳(chuan) 遞給下一代。其實，孔子在保存文化傳(chuan) 統方麵，還有一個(ge) 很大的貢獻，那就是整理古書(shu) 。通過對古書(shu) 的整理，讓古書(shu) 得以更好地流傳(chuan) ，從(cong) 而為(wei) 中國留住傳(chuan) 統做出了貢獻。孔子的後人，應該很明白孔子的良苦用心，也能體(ti) 會(hui) 孔子整理古書(shu) 的意義(yi) ，所以也用行動證明了他們(men) 不僅(jin) 是孔子的血脈傳(chuan) 人，也是精神傳(chuan) 人。漢武帝的時候，就大開獻書(shu) 之路。也是在漢武帝的時候，孔子的後人在事隔多年之後，終於(yu) 把幾代人珍藏的一個(ge) 秘密公開。在秦始皇焚書(shu) 命令之後，孔子的後人就把私家收藏的圖書(shu) 珍藏起來，他家的牆壁中，竟然修建了一個(ge) 隔層，專(zhuan) 門用來藏書(shu) 。孔子家藏書(shu) 的公開，一時間成為(wei) 一件盛事，因為(wei) 傳(chuan) 統沒有被中斷，這讓有識之士大大鬆了一口氣，更讓莘莘學子的文化傳(chuan) 承事業(ye) ，有了更具體(ti) 可靠的途徑。

　　獻書(shu) 之外，古代中國的曆朝曆代，還有一個(ge) 編書(shu) 的傳(chuan) 統政策。盛世修史是一個(ge) 方麵，此外還要編纂各類圖書(shu) 。國家有類似國家圖書(shu) 館的機構，編修圖書(shu) 也是國家的工作。編寫(xie) 圖書(shu) ，一方麵是希望通過閱讀了解以前的經驗，另一方麵就是為(wei) 了保存圖書(shu) ，讓文化傳(chuan) 統不在自己這個(ge) 時代失傳(chuan) 。宋初編寫(xie) 《太平禦覽》《冊(ce) 府元龜》就是給皇帝提供閱讀使用，讓皇帝掌握更豐(feng) 富的文化政治資源，以便更好地治理國家。與(yu) 此同時編寫(xie) 的《太平廣記》和《文苑英華》，在今天看來就是小說和文學的合集，這類圖書(shu) 有什麽(me) 政治意義(yi) 呢?雖然不如曆史那麽(me) 有政治之用，但是那其中同樣包含中國智慧和中國的文學。所以，這仍然可以看作是一種保存文化以利於(yu) 傳(chuan) 播的努力。至於(yu) 後來各種大型圖書(shu) 的國家編纂，其實，都可以從(cong) 保存、傳(chuan) 播文化這個(ge) 視角進行觀察。

　　國家之外，個(ge) 人對於(yu) 撰述同樣熱衷。古人個(ge) 人寫(xie) 作，有各種形式，文集是一種，或者個(ge) 人搜集整理，或者後人進行整理。先秦諸子的著作，多是後人搜集整理的結果。而司馬遷著《史記》，一開始，純粹是個(ge) 人行為(wei) 。為(wei) 什麽(me) ?整理一個(ge) 時代的曆程，“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不想成名於(yu) 當代，隻想流傳(chuan) 於(yu) 後世。這是對曆史的一種有信心的預期，同時滿懷著對文化傳(chuan) 承的高度責任。古代讀書(shu) 人，基本人生軌跡，或者在朝為(wei) 官，或者教書(shu) 著述，即使亂(luan) 世依然手不釋卷，其實都是同一種文化態度和立場。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即使生不逢時，也能體(ti) 現一種可貴的文化人格。

　　正是因為(wei) 在朝在野的共同努力，中國古代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傳(chuan) 統，重視文化積累，重視文化傳(chuan) 承。他們(men) 雖然沒有如今文化軟實力這樣的概念，但是，他們(men) 都知道這是中國異於(yu) 他邦的特點。禮儀(yi) 之邦的本質特點不就是文化事業(ye) 發達嗎。古代與(yu) 其他國家的貿易往來，常常有各種各樣的規定。在金屬缺乏的年代，因為(wei) 金屬往往與(yu) 武器聯係在一起，所以各朝代常常規定金屬禁運，即不準金屬出口。其實，還有一種物品通常是不許出口的，這就是圖書(shu) 。為(wei) 什麽(me) 會(hui) 有圖書(shu) 禁運呢?因為(wei) 古代把中國圖書(shu) 當作一種獨特物品。唐太宗的時候，文成公主入藏，唐中宗的時候，金城公主入藏。金城公主在唐玄宗的時候代表吐蕃提出要求，希望唐朝提供一些圖書(shu) 。唐朝就此展開討論，有的大臣表示憂慮，認為(wei) 曆史書(shu) 籍中多有計謀，吐蕃學了也許會(hui) 不利於(yu) 唐朝。唐玄宗說，不能這麽(me) 片麵看問題，儒家經典中更多的是仁義(yi) 道德，他們(men) 學會(hui) 了不是更好嗎。於(yu) 是以皇帝的名義(yi) 賜給吐蕃大批圖書(shu) 。從(cong) 大臣的反對來看，在古代中國，很多人把圖書(shu) 看作是一種獨特的文化資源。從(cong) 唐玄宗和朝廷的最終決(jue) 定來看，唐朝對中國的經典文化，充滿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