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si) 綢之路的起點，在漢唐古都長安，即今天的西安。現存西安古城牆，建於(yu) 明代，城牆圍成的城區，規模隻相當於(yu) 唐代長安城的1/9。唐長安城西邊有座城門叫開遠門，顧名思義(yi) ，出了開遠門，就踏上了西去的大道。1987年，正逢絲(si) 綢之路開創2100周年，西安市政府在唐開遠門遺址上建了一座氣勢宏大的群雕。群雕重現的是跋涉於(yu) 絲(si) 綢之路上的一隊駱駝商旅，其中有唐人，也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群雕以14匹駱駝為(wei) 主體(ti) ，還夾雜著兩(liang) 匹馬和3隻狗，連綿起伏、渾然一體(ti) ，展示出一支西域駝隊即將西行的浩大場景。群雕所在的地方，就成了絲(si) 綢之路象征性的起點。站在絲(si) 綢之路起點上，似叮叮咚咚的駝鈴聲在耳邊響起。唐代詩人張籍的一首《涼州詞》使人產(chan) 生充滿詩意的聯想，詩是一首七絕：

　　邊城暮雨雁飛低，蘆筍初生漸欲齊。無數鈴聲遙過磧，應馱白練到安西。

　　這條從(cong) 長安西去，一直通向中亞(ya) 、歐洲的大道為(wei) 什麽(me) 叫絲(si) 綢之路?“應馱白練到安西”，詩人張籍給出了最確切的答案，“白練”就是素色的絲(si) 綢嘛!

　　絲(si) 綢之路是一條商貿之路，也是一條詩歌之路。在這篇小文中，我隻列舉(ju) 幾首七言絕句，導引讀者在絲(si) 綢之路上做一次浮光掠影的跳躍式漫遊。

　　出了長安，第一站是渭城，即今天的鹹陽。長安在渭水之南，鹹陽在渭水之北。送別西行之人，渡過渭水，在客店留宿一晚，第二天就要告別了。詩人王維寫(xie) 有一首膾炙人口的《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膛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an) 無故人。

　　這是一個(ge) 雨後初晴的美好清晨。大路上不再塵土飛揚，客店旁枝葉蔥蘢的柳樹被雨水洗過，格外青翠。天氣好，行人的心情也好，充滿對前景的向往。然而，送行者端起酒杯說的兩(liang) 句話，卻引動了鄉(xiang) 愁，使遠行之人不免傷(shang) 神。詩歌表達了人們(men) 複雜的內(nei) 心感情，觸動了人性的敏感神經。這首詩在流傳(chuan) 過程中還被譜了曲，成為(wei) 著名的《陽關(guan) 三疊》，一直傳(chuan) 唱至今。

　　與(yu) 《送元二使安西》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王翰的《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葡萄酒盛產(chan) 於(yu) 涼州(今甘肅武威)，夜光杯產(chan) 於(yu) 肅州(今甘肅酒泉)，涼州、肅州都是絲(si) 綢之路上的重鎮。詩中的主人公即將投身戎旅，到邊疆去建功立業(ye) ，臨(lin) 行之際痛飲美酒，看似極其豪縱，但正如清代詩論家沈德潛所評：“故作豪飲之詞，然悲感已極。”(《唐詩別裁》卷十九)行走在絲(si) 綢之路上的遠行者，或從(cong) 軍(jun) ，或經商，都不乏壯誌豪情，都期待著人生的大作為(wei) ，然而，他們(men) 又必須承受遠離故鄉(xiang) 與(yu) 親(qin) 友的痛苦，甚至甘冒犧牲的風險。《送元二使安西》與(yu) 這首《涼州詞》所抒發的正是這種豪中見悲的複雜感情。

　　絲(si) 綢之路穿過河西走廊，就進入了西域;狹義(yi) 的西域，指今新疆地區。盛唐詩人岑參曾兩(liang) 次進入西域軍(jun) 幕，從(cong) 而成為(wei) 了最著名的邊塞詩人。岑參的邊塞詩具有很強的寫(xie) 實性，比如這兩(liang) 首絕句：

　　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liang) 回圓。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wan) 裏絕人煙。

　　(《磧中作》)

　　黃沙磧裏客行迷，四望雲(yun) 天直下低。為(wei) 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

　　(《過磧》)

　　岑參是胸懷建立軍(jun) 功的宏偉(wei) 抱負來到西域的，但他在四望無際的沙磧中感受到的，卻是無邊的蒼涼和迷茫。他在西行途中遇到一位要回長安的使者，濃重的思鄉(xiang) 之情霎時湧上心頭，詩人在馬上口占成一首《逢入京使》：

　　故園東(dong) 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chuan) 語報平安。

　　詩句真切地寫(xie) 下了1000多年前的交通和通訊條件下，行走在西域道路上的旅人的傷(shang) 痛。今天，許多朋友開著越野車，手持漫遊手機，在天山南北的高速路上自駕遊，已經絲(si) 毫不能體(ti) 會(hui) 唐人的鄉(xiang) 愁。今人在享受物質生活的巨大進步帶來的便利時，不知是否意識到人的感情生活的淡化。

　　絲(si) 綢之路走出國界後，與(yu) 唐詩有關(guan) 的，是中亞(ya) 的碎葉城。碎葉城遺址在今吉爾吉斯斯坦的托克馬克附近。唐代，碎葉是安西都護府屬下的一個(ge) 軍(jun) 鎮，在《大唐西域記》中稱為(wei) 素葉水城，“城周六七裏，諸國胡商雜居也”，當時相當繁華，規模也不算小。大詩人李白的先世於(yu) 隋朝末年流竄到碎葉，當下學術界主流看法，認為(wei) 碎葉是李白的出生地。李白5歲時隨家人遷到蜀中，自從(cong) 少年李白離開碎葉後，唐代的詩人們(men) 再也沒有踏上過碎葉的土地。但碎葉作為(wei) 西域邊地重鎮的代名詞，卻屢屢出現在詩人筆下。盛唐著名詩人王昌齡有首《從(cong) 軍(jun) 行》，即以想象中的碎葉城為(wei) 背景：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葉城西秋月團。

　　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lan) 。

　　“胡瓶”是隨身所帶的儲(chu) 水器，“落膊”是裹在臂膀上的飾物，“紫薄汗”是駿馬。詩寫(xie) 一位出征將軍(jun) 的威武，詩中“樓蘭(lan) ”並非實指，而是敵國的代稱。曆史上的樓蘭(lan) ，是漢代西域三十六國之一，早已消亡於(yu) 羅布泊的茫茫沙海中。但樓蘭(lan) 這個(ge) 語詞卻一直流傳(chuan) 下來。1938年，陳毅元帥寫(xie) 有《衛崗初戰》一詩：“彎弓射日到江南，終夜喧呼敵膽寒。鎮江城下初遭遇，脫手斬得小樓蘭(lan) 。”體(ti) 現了他的壯誌豪情。

　　語詞的生命力，是那樣的長久，經典永流傳(chu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