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現代文化史上，王國維與(yu) 蔡元培都絕對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提起中國近代文藝評論，沒有人敢忽略王國維的《人間詞語》;說起中國現代高等教育，沒有誰敢否定蔡元培執掌北大時的成績。這兩(liang) 位牛人都是浙江人。他們(men) 最初的人生頗有共同之處。比如他們(men) 的家世都不錯，都曾夢想通過科舉(ju) 尋找人生出路。不過，比起兩(liang) 人的相同來，王國維與(yu) 蔡元培的相異更加明顯，他們(men) 相同的是最初的出山方式，是“身路”，相異的是對社會(hui) 、人生的觀感，是“心途”。

　　王國維一生都熱愛學問。生平寫(xie) 了62種著作，批校的古籍超過200種，除了《人間詞話》，《曲錄》《觀堂集林》等著作影響也很廣泛。在日本留學時，王國維即在羅振玉辦的《教育世界》發表過相當數量的譯作，有時還加些自己的闡述，大幅度介紹近代西方學人及國外科學、哲學、教育學、美學、文學等領域的前沿信息。因為(wei) 書(shu) 讀得多，他的一些著作能做到融中西於(yu) 一體(ti) ，給當時頗為(wei) 封閉的中國傳(chuan) 統治學方法帶來了一股新風。中年後，王國維赴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任教，都是始終將學問視為(wei) 自己的生命之本，沒有浪費過一絲(si) 一毫時光。大王國維9歲的蔡元培不同，他終生積極從(cong) 事社會(hui) 活動，許多時候都是在做官。1898年，他即離開北京的翰林院回到紹興(xing) ，任此地的中西學堂監督，提倡新學。1902年，同蔣智由等人一起在上海創辦中國教育會(hui) ，並任會(hui) 長，創立愛國學社、愛國女學，均被推為(wei) 總理。1912年1月4日，中華民國臨(lin) 時政府在南京成立，蔡元培以辛亥元老的資格就任教育總長。是年7月，因為(wei) 不願與(yu) 袁世凱政府合作而辭職。1913年再赴歐洲，1916年回國後受命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在任期間，他支持新文化運動，主張“思想自由，兼容並包”，實行教授治校，將一個(ge) 死氣沉沉的官老爺大學改造成了朝氣蓬勃的現代大學。1923年辭去北大校長職務，1924年1月，經孫中山提名，成為(wei) 國民黨(dang) 候補中央監察委員。1927年出任南京政府大學院院長、司法部長、監察院長，後來又成為(wei) 中央博物院理事長。1940年3月病逝於(yu) 香港，其時，他正擔任中央研究院院長。

　　王國維與(yu) 蔡元培對清廷的態度更是相隔天壤。王國維秉持的是康有為(wei) 式的改良主義(yi) ，一方麵，他希望清廷傾(qing) 聽民意，改革政治，實行君主立憲。1898年，慈禧太後大肆屠殺維新人士時，王國維也“頗有扼腕椎胸、搔首問天之慨”(王乃譽《日記》)。另一方麵，他又頑固地反對辛亥革命，將忠君與(yu) 愛國混為(wei) 一談，希望清政權能夠延續統治，晚年甚至為(wei) 紫禁城裏的小朝廷給予自己的一個(ge) 空頭頭銜“南書(shu) 房行走”欣喜不已。清華大學聘請他做國學研究院導師，他有心出任，卻還要先到天津見遜帝溥儀(yi) ，在“麵奉諭旨就清華學校研究院之聘後”，才敢接受聘書(shu) 。皇權每受一次衝(chong) 擊，王國維幾乎都要進行一次以卵擊石式的反抗。比如1924年，馮(feng) 玉祥發動“北京政變”，驅逐溥儀(yi) 出宮，王國維將此視為(wei) 奇恥大辱，與(yu) 羅振玉等人相約投金水河殉情，後為(wei) 家人所阻而作罷。1927年，北伐軍(jun) 揮師北上，聽說北伐軍(jun) 槍斃了湖南葉德輝、湖北王葆心(後來證實王被殺是謠傳(chuan) )，王國維擔心遜帝與(yu) 自己受到衝(chong) 擊，6月2日，雇人力車到頤和園，跳昆明湖自殺，還留下這樣的遺書(shu) ：“五十之年，隻欠一死。經此事變，義(yi) 無再辱”，毫無意義(yi) 地為(wei) 一個(ge) 小朝廷殉葬。身為(wei) 士大夫，蔡元培最初其實也曾寄望清廷的改良。1900年春，他曾上書(shu) 光緒帝，希望其下定決(jue) 心改革政治，沒有得到必要的回應。蔡元培知道改良無望，徹底轉為(wei) 革命黨(dang) ，決(jue) 心與(yu) 其他誌士一起，通過暴力推翻清廷統治。他組織的光複會(hui) ，主要工作就是暗殺清朝專(zhuan) 權高官，蔡元培後來回憶說：“乃集同誌6人，學製造炸藥法於(yu) 某日人，立互相監督之例，甚嚴(yan) ……同誌數人至，投孑民。孑民為(wei) 賃屋”，早年的陳獨秀就曾作為(wei) 殺手投入光複會(hui) 的懷抱。這種暗殺工作，直到光複會(hui) 並入同盟會(hui) 才停止。辛亥革命成功，他痛快地接受民國政府授予他的一個(ge) 個(ge) 職務，以自己的所學為(wei) 社會(hui) 服務。在每一個(ge) 崗位上都盡職盡責，深受國民愛戴。

　　王國維與(yu) 蔡元培的不同人生選擇，也反映了兩(liang) 個(ge) 人眼光的差異。王國維科場失意，長期在北京之外的地方學習(xi) 、做事，對清朝的黑暗、腐敗缺乏縱深的了解，王國維是個(ge) 活在書(shu) 齋中的人，也害怕激烈的政治變遷改變自己既有的生活方式。蔡元培呢，他年紀輕輕就中了科舉(ju) ，做了京官，說是少年得誌，一點也不誇張，平時打交道的主要是京城的各種名流，對朝廷政治的運作情況了如指掌，他看問題自然更全麵、深刻、準確。蔡元培覺得：政治是一個(ge) 國家最大的事，政治不弄好，其他的一切都是紙上談兵，曆史已經給了清政權兩(liang) 百多年的機會(hui) ，但它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施政能力和對國家、民族的責任感、使命感。為(wei) 了子孫後代的幸福，我們(men) 必須毫不猶豫地將其推翻，建立一種全新的社會(hui) 製度。

　　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說，一個(ge) 人的曆史，許多時候是由自己的觀念書(shu) 寫(xie) 的。■

　　(作者為(wei) 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