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史要讀其書且知其人
發稿時間:2018-03-27 14:32:57 來源:人民網 作者:劉家和
眾(zhong) 所周知,治史須從(cong) 目錄學入手。以往治中國史者在撰文以前通常都會(hui) 查閱《四庫全書(shu) 總目提要》《四庫全書(shu) 簡明目錄》或《書(shu) 目答問》等書(shu) ,從(cong) 中了解有哪些人撰寫(xie) 的哪些書(shu) 是在自己所撰論著範圍之內(nei) ,然後翻閱並用卡片記下自己所需材料,在撰文時加以征引。這樣的做法不是不對,可是未必精準,有時征引之文竟為(wei) 斷章取義(yi) 。作為(wei) 20世紀蜚聲海內(nei) 外的史學家,陳垣先生的方法與(yu) 此不同,他要求“讀其書(shu) 且知其人”。這對於(yu) 今天治史仍有重要啟發。
讀其書(shu) 且知其人,這樣的要求有來由嗎?孟子說:“一鄉(xiang) 之善士斯友一鄉(xiang) 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wei) 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shu) ,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這就是說,大凡善士或優(you) 秀學者,從(cong) 共時性的層麵而言,需要也能夠與(yu) 一鄉(xiang) 、一國、天下之善士或優(you) 秀學者對話和交流;從(cong) 曆時性層麵而言,需要也能夠與(yu) 曆史上的善士或優(you) 秀學者對話和交流。而與(yu) 古人對話和交流,則唯有頌其詩、讀其書(shu) ;頌其詩、讀其書(shu) ,則必論其世而知其人。這樣讀書(shu) ,與(yu) 翻檢個(ge) 人一時所需材料,完全是兩(liang) 種不同的治學路徑,其效果亦必不同。
上述孟子之言,其實孔子也曾以不同方式論及。孔子說:“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這裏的“文獻”,現在一般都當作文書(shu) 來理解。不過,這樣理解並不完全符合孔子所言之本義(yi) 。“文獻”中的“文”表示的是文書(shu) 典籍,而“獻”的意思則是“賢者”。何晏在《論語集解》中引鄭玄注曰:“獻,猶賢也。”“獻”作“賢”解,亦數見於(yu) 《尚書(shu) 》,如《尚書(shu) ·益稷》上有“萬(wan) 邦黎獻,共惟帝臣”,《尚書(shu) ·大誥》上有“民獻有十夫”,《尚書(shu) ·酒誥》中也提及“殷獻臣”“越獻臣”。
如果認為(wei) 這樣的解釋仍然不夠具體(ti) ,那麽(me) ,請看馬端臨(lin) 《文獻通考·自序》的說明:“凡敘事則本之經史,而參以曆代會(hui) 要,以及百家傳(chuan) 記之書(shu) ,信而有證者從(cong) 之,乖異傳(chuan) 疑者不錄,所謂‘文’也;凡論事則先取常時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諸儒之評論,以及名流之燕談、稗官之紀錄,凡一話一言可以訂典故之得失、證史傳(chuan) 之是非者,則采而錄之,所謂‘獻’也。”這就與(yu) 陳垣先生的曆史文獻學很接近了。
提出“讀其書(shu) 且知其人”,體(ti) 現了陳垣先生對史料全麵掌握、審慎考辨的態度。他屢次提出,研究史學的人,不論撰述什麽(me) 問題,在史料上都要盡量“竭澤而漁”。那麽(me) ,我們(men) 應當怎樣理解“竭澤而漁”呢?現在,提出幾個(ge) 主題詞,上網一查,然後逐條錄下,這豈不就是一網打盡、“竭澤而漁”了嗎?其實,這是把網絡當成涵蓋一切史料之“澤”。事情真是如此簡單而便利嗎?恐怕這“捷徑”有用於(yu) 一時,卻妨害了治學者走上看似迂曲而實際最有效的正途。網絡不是無用,但人腦應該先於(yu) 電腦而動,電腦應該協助人腦為(wei) 用,千萬(wan) 不能以電腦取代人腦。治史尤其如此。
陳垣先生所說的“澤”,就是治史者所必需的史料或史源,它們(men) 汗牛充棟,像一片望不到邊的水澤或海洋呈現在我們(men) 麵前,初看時簡直無從(cong) 下手。當然,查看目錄著作中的史部目錄,或者上網檢索,都能幫助我們(men) 解決(jue) 一些具體(ti) 問題。可是,史學研究的發展自然也必須有其橫向擴充(博大)與(yu) 縱向深入(精深)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我們(men) 必須有能力看清自己研究所需的史料或史源之“澤”的內(nei) 在結構及其與(yu) 外部水源之間的相互關(guan) 聯。這樣的“澤”首先是具體(ti) 、明確而有限的,從(cong) 而是可以“竭”的,在此限度之內(nei) 是可以“竭澤而漁”的;再則,這樣的“澤”又並非一潭死水,隻要能看到它與(yu) 外部的關(guan) 聯,就可以不斷在更廣闊的領域深入發展。可見,陳垣先生所提倡的“竭澤而漁”不是隨意說的,而是把史源學中“文”與(yu) “獻”之間相輔相成的關(guan) 係看透徹了,並且在自己史學研究實踐中深有體(ti) 悟之後才嚴(yan) 肅提出來的。張之洞說,“牽連鉤考,其益無方”;從(cong) 已知之書(shu) 、已知之人尋探未知之人、未知之書(shu) ,“自可因緣而知之”。這幾句話可以說是被陳垣先生看透了、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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