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魯文化是以周代兩(liang) 個(ge) 諸侯國魯國和邾國(戰國時稱鄒國)為(wei) 中心、以周代禮樂(le) 文化為(wei) 主體(ti) 、吸收融合了殷商文化和當地土著東(dong) 夷文化而發展起來的區域性文化。與(yu) 周秦時期其他的區域性文化，如齊文化、晉文化、燕趙文化、楚文化、吳越文化、秦文化、巴蜀文化等相比，鄒魯文化堪稱一枝獨秀，不但孕育了儒墨兩(liang) 大顯學，引領了百家爭(zheng) 鳴的時代潮流，而且還具有此後蛻變、上升為(wei) 中國主流文化的內(nei) 在潛質。

　　鄒魯文化源遠流長。公元前6世紀中葉，孔子誕生後不久，吳國人季劄、晉國人韓宣子先後訪問魯國，他們(men) 以其所見所聞盛讚“周禮盡在魯”，對魯國保存的“樂(le) ”歎為(wei) 觀止。這時的魯國是名副其實的周代禮樂(le) 文化的重鎮。到了孔、孟生活的時代，鄒魯文化更是繁榮發達，獨步一時，天下領先。一大批“鄒魯搢紳先生”，如孔子、顏子、曾子、有子、子思子、墨子、孟子等，站在時代前沿，招徒講學，著書(shu) 立說。孔子的“仁愛”和墨子的“兼愛”，是鄒魯文化沃土培育出來的兩(liang) 大愛的學說，與(yu) 印度釋迦牟尼的“慈悲”並稱於(yu) 世，是古典文明世界幾乎同時迸發出來的三束人類之愛的光芒。孔子描繪的“天下為(wei) 公”的“大同”社會(hui) ，時間上領先於(yu) 古希臘柏拉圖的“理想國”一百多年，而在構想上比柏拉圖的“理想國”更富有理想的神韻，兩(liang) 千多年來引導和激勵著中國人對理想社會(hui) 的追求和向往。孔子和墨子分別創立了並稱“顯學”達兩(liang) 百年之久的儒家和墨家學派，揭開了諸子百家大爭(zheng) 鳴的序幕;子思和孟子又在儒家內(nei) 部創立了影響深遠的思孟學派。孔門和墨門弟子眾(zhong) 多，來自四麵八方，鄒魯成為(wei) 賢士出入之地。孔子晚年在魯國整理《詩》《書(shu) 》《禮》《樂(le) 》《易》《春秋》，使這六部經典成為(wei) 數千年中華文化承上啟下的樞紐，被稱為(wei) “中華文化元典”。孔子弟子及後學陸續編纂和創作的《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被南宋大儒朱熹合稱為(wei) “四書(shu) ”，與(yu) 《詩》《書(shu) 》《禮》《易》《春秋》“五經”並行於(yu) 世。正因為(wei) 如此，《莊子·天下》篇在敘說中國學術思想的發展演變時，充分肯定了“鄒魯搢紳先生”的曆史性貢獻。他們(men) 不但在曆史上開創並引領了一個(ge) 諸子百家獨立思考、自由言說的時代，而且還把這個(ge) 時代中國思想世界的中心舞台轉移到了鄒魯一帶。

　　大道之行，行於(yu) 鄒魯之邦;文明以止，止於(yu) 洙泗之濱。鄒魯文化的巨大成功，還孕育了另一個(ge) 讓人歎為(wei) 觀止的奇跡：在中國曆史上，被中央政府認定並封為(wei) 聖人、居文廟與(yu) 學校(廟學合一)之上而享受“國之典祀”的，隻有五人：至聖孔子、複聖顏子、宗聖曾子、述聖子思子、亞(ya) 聖孟子。而這五位聖人全部出自鄒魯，出自儒家，由此可知鄒魯文化的非同凡響。他們(men) 之所以被尊為(wei) 聖人，在於(yu) 他們(men) 擁有極高明的道德和智慧，學以致用，製作了“四書(shu) 五經”係列的中華元典，奠定了垂法後世的仁義(yi) 禮智信的核心價(jia) 值觀基礎，創立了人們(men) 觀察、分析、解決(jue) 人生和社會(hui) 基本問題的思想範式。文化元典、價(jia) 值觀、思想範式是推動中華文明按其自身邏輯永續發展的內(nei) 在動力和基本規則。

　　很少有人注意到，儒家這五位聖人還有一項重要的貢獻，那就是他們(men) 對堯舜以來優(you) 良家學、家教、家風的傳(chuan) 承、弘揚與(yu) 創新發展，形成了隻有在鄒魯才得一見的聖人家風。

　　鄒魯優(you) 良家風，遠承虞舜首倡的父義(yi) 、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教”，以孝悌治家的風尚，又直接受到了泰伯、周文王、周公幾代人培育的敬天、仁愛、讓國、勤儉(jian) 、執中等姬姓家風的熏陶，寓繼承於(yu) 發展之中，做到了根深而葉茂，源遠而流長。尤其是魯國立國之初，周公對其子伯禽的教導和訓誡，一篇見於(yu) 《韓詩外傳(chuan) 》的“周公誡子”，其來有自，傳(chuan) 頌久遠。魯人仰慕周公之德，設家教，立家風，世代沿襲，形成為(wei) 一項優(you) 良傳(chuan) 統，在鄒魯一帶廣為(wei) 傳(chuan) 承。降至春秋時期，鄒魯一帶的家風以好學、知禮為(wei) 特點，成為(wei) 當時遠近各地“聞其風而悅之”的家風典範。

　　在這樣一種文化大傳(chuan) 統和家風小傳(chuan) 統的背景下，孔子、顏子、曾子、孟子擁有最優(you) 秀的家教。他們(men) 的家教，一半出自母教：孔子、孟子自幼喪(sang) 父，全靠母親(qin) 撫養(yang) 、教育成人。孔母、孟母是母教的典範。這兩(liang) 位偉(wei) 大的母親(qin) 先後獨自承擔起家教的重任，上承鄒魯家教優(you) 良傳(chuan) 統，下啟鄒魯孔、顏、曾、孟四氏家風，其母儀(yi) 千古的風範令人讚歎不已。孔子、孟子仰承母教而成長。待到他們(men) 成家生子以後，必對慈母的家教有著強烈、深刻、鮮活的記憶，必將慈母的家教發揚光大於(yu) 門庭之內(nei) ，再結合他們(men) 的家教理念而予以創新發展，這就形成了孔孟二氏家風。顏子、曾子因為(wei) 父親(qin) 健在長壽，不走孔孟家風形成之路;他們(men) 二人情況類似，都是父子同入孔門學習(xi) ，直接受孔子的教誨和影響而形成各自的家風。顏子、曾子是一代更比一代強的後起之秀，他們(men) 對於(yu) 各自家風的貢獻自然更大一些。

　　孔子的聖人家風由一則“庭訓”的典故可見一斑。孔子居家時，獨自一人站在庭中，兒(er) 子孔鯉從(cong) 其身旁走過，孔子叫住兒(er) 子，問：學《詩》了沒有?兒(er) 子回答：沒有。孔子接著指教：不學《詩》，就不會(hui) 談吐優(you) 雅地講話。於(yu) 是兒(er) 子回去學《詩》。隔了幾天，同樣的情景再次出現，孔子又教導兒(er) 子學禮，說：不學禮，就無法立足於(yu) 社會(hui) 。於(yu) 是兒(er) 子回去學禮。孔子教導兒(er) 子學《詩》、學禮的家教案例，感動了弟子陳亢。陳亢原以為(wei) 孔鯉畢竟是孔子的兒(er) 子，會(hui) 有一些私下授受，真相卻是孔子對弟子和兒(er) 子一視同仁，平等對待，孔鯉和其他弟子完全一樣，並沒有多學些什麽(me) 。孔子的家教具有示範效應，孔子後人從(cong) 這則家教案例中提煉概括出了詩禮家風，世代發揚傳(chuan) 承，曆兩(liang) 千五百餘(yu) 年而不衰。

　　顏子和他的父親(qin) 顏路同是孔門弟子，父子二人共同培育了顏氏家風，而顏子的貢獻尤大。顏子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修德、講學堪稱孔門楷模。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以德行居首，顏子名列德行第一。顏子秉承師教，克己複禮，真正做到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子知學、好學、樂(le) 學，不會(hui) 因為(wei) 生活窮困而失去學習(xi) 的樂(le) 趣，連孔子都承認顏子好學超過了自己。修德、好學、守禮是顏子為(wei) 人的三大特點，也是顏子奠定的顏氏家風的三個(ge) 支撐點。顏子三十五世孫顏之推著《顏氏家訓》，將修德、好學、守禮的精神納入顏氏家訓，使其世代相傳(chuan) ，到明清時期就變成了複聖家風的內(nei) 核。

　　曾子的情況和顏子類似，也是父子同在孔門受教。父子二人共同開創的曾氏家風，以孝悌、修身、耕讀為(wei) 其三大特征。曾子以孝著稱，司馬遷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chuan) 》中說孔子以為(wei) 曾參“能通孝道，故授之業(ye) ，作《孝經》”。這說明曾子與(yu) 孝道、《孝經》關(guan) 係密切，是孔門孝道的主要傳(chuan) 承者和發揚者。曾子重視修身，善於(yu) 反省，以“吾日三省吾身”為(wei) 其修身特點。曾子與(yu) 父親(qin) 務農(nong) 為(wei) 生，一則流傳(chuan) 甚久的曾氏父子瓜田除草的傳(chuan) 說故事，說明曾家過的是睛耕雨讀的生活。後世人們(men) 津津樂(le) 道的耕讀家風，或許就創始於(yu) 曾氏父子。

　　孟子是浸潤在母教的陽光雨露中成長起來的。孟母教子有方，留下了“三遷擇鄰”“斷機教子”等傳(chuan) 頌後世、膾炙人口的故事，被稱為(wei) “母教一人”。孟子的母親(qin) 不像孔子的母親(qin) 那樣三十幾歲就早早過世，而是活到了八十多歲;孟子成年後，母親(qin) 也仍然能夠對孟子的日常生活給予指導。孟子的思想理念以及他所開創的孟氏家風，無疑深受母親(qin) 的影響。孟子主張人的一生應該進“禮門”，走“義(yi) 路”，居“仁宅”，培養(yang) 浩然之氣，擁有“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氣概。這是孟子開創的孟氏家風的基本內(nei) 涵。

　　孔子、顏子、曾子、孟子培育的家風，可以稱為(wei) 聖人家風。但是，聖人家風不以富與(yu) 貴的家境為(wei) 基礎，不是高不可攀，而是來自於(yu) 普通的家庭。像孔子、孟子這樣幼年時孤兒(er) 寡母的單親(qin) 家庭，不管生活多麽(me) 困苦，隻要擁有良好的母教和家風，就有機會(hui) “下學而上達”，出類拔萃，成為(wei) 優(you) 異人才。待到孔子、孟子成賢成聖，光大門楣，他們(men) 的家風就直接轉換成了聖人家風。

　　孔、顏、曾、孟四氏聖人家風，由家學、家教而形成，極高明而道中庸，具有領先性和示範性的特點。就其極高明而言，孔子、顏子、曾子、孟子奠定的家風，形成了家學、家教、家風的完整序列，家風以家教為(wei) 基礎，家教以家學為(wei) 根底，成為(wei) 後世孔、顏、曾、孟四氏後裔以及曆朝曆代名門望族效法的家風範式。就其道中庸而言，家風必由家教而形成，家教卻不必來自家學。在傳(chuan) 統社會(hui) ，不少父母有著嚴(yan) 厲的家教，不但知道課子讀書(shu) ，而且教育子女即使不識一字，也必須堂堂正正做人。這種缺少家學環節，僅(jin) 僅(jin) 由家教而形成的家風，其實正是孔子、顏子、曾子、孟子早年家庭情景的真實寫(xie) 照。孔母、孟母、顏父、曾父無家學，有家教，這說明絕大多數的家庭可以“見賢思齊”，向孔、顏、曾、孟四氏家風看齊。事實也是如此，兩(liang) 千多年來，聖人後裔不忘祖訓，名門望族和尋常百姓也都向往聖人家風，以聖人家風為(wei) 範本，培育自家家風，形成了無數的不同類型的優(you) 良家風，傳(chuan) 承中華美德，作育優(you) 秀人才，改良社會(hui) 風氣，塑造禮義(yi) 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