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是研究農(nong) 業(ye) 起源與(yu) 發展中最關(guan) 鍵的學科之一，考古學家通過科學發掘獲得的實物資料，與(yu) 各種現代科學技術方法相結合，正逐步清晰地勾勒出近萬(wan) 年來全球各地不同農(nong) 業(ye) 起源與(yu) 發展的路徑與(yu) 曆史。

　　這其中，稻米作為(wei) 當今世界糧食體(ti) 係中最為(wei) 重要的三大作物之一，與(yu) 西亞(ya) 起源的小麥、美洲起源的玉米並列，始終是學術界最為(wei) 關(guan) 注的前沿課題。特別是當下東(dong) 亞(ya) 、東(dong) 南亞(ya) 和南亞(ya) 這三個(ge) 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均以稻米為(wei) 主食，這是現在全球範圍內(nei) 供養(yang) 人口最多的一種農(nong) 作物。因此，研究稻作農(nong) 業(ye) 起源與(yu) 發展的早期曆程，不僅(jin) 是東(dong) 亞(ya) 地區史前階段的重要內(nei) 容，也對當下稻作技術與(yu) 經濟的發展具有重要的借鑒和啟示，對我國更好地製定糧食發展戰略具有深遠的意義(yi) 。

　　水稻起源於(yu) 何地

　　水稻的起源，很早就引起了研究者的關(guan) 注和興(xing) 趣，但整個(ge) 研究過程漫長而曲折，僅(jin) 僅(jin) 在確認起源地上就爭(zheng) 論了近百年。

　　20世紀初，蘇聯學者瓦維洛夫是栽培作物起源領域最廣為(wei) 人知的一位早期學者，他對世界範圍內(nei) 主要農(nong) 作物起源地研究的一個(ge) 重要理論基礎是“栽培作物的起源地應該在現存的栽培品種和近緣野生種基因多樣性最高的區域”。依據這一理論，他提出水稻的起源地應該在印度。“印度起源說”在19世紀到20世紀初一直是這一問題上的主導觀點。

　　最早對這一問題進行係統研究的中國學者是著名農(nong) 學家丁穎先生，自1926年在廣州郊外發現野生稻之後，他在水稻起源、演變和育種領域作出了一係列卓有成效的貢獻，並明確提出了“水稻起源於(yu) 中國華南地區”的觀點。兩(liang) 派觀點相爭(zheng) 不下的狀態由此持續了數十年。

　　20世紀50年代以來，在我國長江流域的很多新石器時代遺址陸續發現了水稻遺存，其中1973年開始發掘的浙江餘(yu) 姚河姆渡遺址，便是眾(zhong) 多遺址中最為(wei) 著名的一處。該遺址距今7000年左右大量水稻的發現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目光，也引發了對於(yu) 水稻起源討論的又一次高潮。從(cong) 這一時期開始，對於(yu) 水稻起源的研究主體(ti) 逐漸從(cong) 農(nong) 學家轉變為(wei) 考古學家，研究思路也從(cong) 尋找現代野生稻的多樣性區域轉變為(wei) 尋找最早的水稻種植和利用的考古學證據。

　　隨著材料的積累，考古學家嚴(yan) 文明先生在20世紀90年代初，根據考古遺址出土的早期稻作證據以及曆史上野生稻的分布範圍等，提出了“水稻起源於(yu) 長江中下遊地區”的觀點。在這一過程中，雖然印度甚至泰國等地也曾號稱發現了距今8000乃至9000年前的水稻，並引發了一些爭(zheng) 論，但這些發現後來都被證明存在問題，其年代實際上大多不超過距今4000年。同時，嚴(yan) 文明先生積極與(yu) 國外同行合作，組織開展了在江西仙人洞吊桶環的考古發掘與(yu) 研究課題，將世界範圍內(nei) 陶器的發明往前推進了近萬(wan) 年，也找到了萬(wan) 年以上人類利用稻屬資源的相關(guan) 證據。自此，“水稻長江中下遊起源說”逐漸成為(wei) 國際學術界的共識，持續一百餘(yu) 年的學說之爭(zheng) 基本塵埃落定。

　　考古學視野下的稻作起源與(yu) 發展研究

　　在20世紀90年代嚴(yan) 文明先生提出關(guan) 於(yu) 稻作起源的一係列相關(guan) 論述之後，考古學本身的發展也為(wei) 稻作起源研究提供了必要的學術保障和發展空間。

　　首先，水稻遺存在大量新石器時代早中期的遺址中被發現，如江西的萬(wan) 年仙人洞、湖南的澧縣彭頭山與(yu) 八十壋、河南的舞陽賈湖、鄧州八裏崗等。這些遺址的年代大多在距今7000年以上，最早的遺址年代接近距今1萬(wan) 年。大量的新材料，使得對於(yu) 水稻起源的探索有了研究分析的基礎，同時，也擴展了最初人類利用稻屬資源的空間範圍。

　　其次，植物考古的發展為(wei) 農(nong) 作物起源研究提出了一係列重要的理論和方法。水稻起源不再被理解為(wei) 是一個(ge) 轉瞬之間的革命，而是一個(ge) 漫長的旅程。這其中有三個(ge) 關(guan) 鍵的節點：一是人類從(cong) 何時開始有意識地管理和利用野生稻資源;二是水稻何時完成馴化;三是稻作農(nong) 業(ye) 何時成為(wei) 社會(hui) 經濟的主體(ti) 。

　　因此，要研究水稻起源的時間和具體(ti) 過程，考古學家需要建立稻屬資源在一個(ge) 區域內(nei) 從(cong) 出現到被完全馴化的時間序列。如此一來，在考古新發現提供的材料基礎上，可信的年代測定結果和可靠的鑒定標準便成為(wei) 實現這一目標的技術需求。目前，考古學所使用的碳十四加速器測年技術已經十分完善。

　　綜合多種途徑考古學研究的成果，目前考古學界基本達成的共識為(wei) ：最早被利用並馴化的稻屬品種是粳稻，它是從(cong) 多年生的普通野生稻進化而來。長江中遊地區大致在距今8000年之前已經馴化了粳稻，而長江下遊地區這一生物性狀的改變大致發生在距今6000年前後，兩(liang) 地可能各自有起源中心的發展。之後的數千年內(nei) ，粳稻從(cong) 長江中下遊地區向外擴散，在距今4000年前後傳(chuan) 入印度，與(yu) 當地被人類利用的一年生野生稻雜交之後，才出現了秈稻，至於(yu) 秈稻再回過頭來傳(chuan) 回中國就是很晚才發生的事了。

　　全球化視野下的早期稻作研究

　　水稻的起源與(yu) 發展研究，不僅(jin) 僅(jin) 是考古學家關(guan) 注的議題，是曆史問題，在全球化和可持續發展的背景下，也涉及當下社會(hui) 的方方麵麵。

　　比如在論及人類遷徙、語言與(yu) 文化傳(chuan) 播等問題時，稻作農(nong) 業(ye) 發展一般被認為(wei) 與(yu) 南島語族的形成息息相關(guan) 。南島語係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主要分布在島嶼上的一個(ge) 語係，其分布地區東(dong) 到複活節島，西到馬達加斯加，北到夏威夷和台灣，南到新西蘭(lan) ——這也是當今充滿各種爭(zheng) 議的國際舞台。在關(guan) 於(yu) 太平洋島嶼的曆史研究中，稻作農(nong) 業(ye) 一般被當作是早期人類遷徙擴張的原動力，因而在台灣、菲律賓、印尼等地區工作的考古學家，常常以尋找最早的水稻遺存作為(wei) 證明和討論南島語族形成的主要證據。

　　很多人可能想不到稻作起源還跟全球暖化問題有直接的關(guan) 係。科學界普遍認定，全球暖化是已存在的事實，它最主要是由人為(wei) 活動產(chan) 生二氧化碳及甲烷的排放導至溫室效應所造成。大部分人將工業(ye) 化時代作為(wei) 人類活動對氣候和生態係統造成全球影響的發端，也稱之為(wei) “人類世”。很多專(zhuan) 家則認為(wei) “人類世”早於(yu) 工業(ye) 化時代，是從(cong) 農(nong) 業(ye) 起源發展就開始的曆史進程。這其中導致全球暖化的甲烷濃度增加，被認為(wei) 是同水稻生產(chan) 及畜牧業(ye) 直接相關(guan) 。據研究，水田土壤特有的無氧環境和家畜腸道發酵都是形成甲烷的原因之一。因此，考古學家也正在同全球暖化研究專(zhuan) 家們(men) 進行合作，通過複原和估算稻作農(nong) 業(ye) 起源發展擴張的規模速度，比較全球大氣變化速率，進一步分析稻作這種特殊農(nong) 業(ye) 活動對環境的影響，幫助人類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