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經曆的三次工業革命
發稿時間:2018-01-10 13:26:26 來源:經濟觀察報 作者:張維迎
人類過去250年的經濟增長,是三次工業(ye) 革命的結果。第一次工業(ye) 革命大約從(cong) 1760年代開始持續到1840年,其標誌是蒸汽動力的發明、紡織業(ye) 的機械化和冶金工業(ye) 的變革;第二次工業(ye) 革命大約從(cong) 1860年代開始持續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其標誌是電力和內(nei) 燃機的發明和應用,還有石油化學工業(ye) 、家用電器等新產(chan) 業(ye) 的出現;第三次工業(ye) 革命大約從(cong) 上世紀50年代開始直到現在,其標誌是計算機的發明、信息化和通信產(chan) 業(ye) 的變革。但作為(wei) 中國人,我有緣享受“後發優(you) 勢”,用短短的40年經曆了三次工業(ye) 革命,走過了西方世界十代人走過的路!
我的第一次工業(ye) 革命
1959年秋,我出生在陝北黃土高原一個(ge) 偏遠的小山村。在我出生的時候,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和生產(chan) 方式幾乎沒有受到第一次和第二次工業(ye) 革命的影響。我出生的窯洞是什麽(me) 時候修建的,我父親(qin) 不知道,他的父親(qin) 也不知道。
在人類漫長的曆史中,生活就是衣食住行、柴米油鹽,生產(chan) 就是春種秋收、男耕女織。在我年幼的時候,我穿的衣服和鞋都是母親(qin) 手工紡線、手工織布、手工縫製完成的。我至今仍然能回想起,我睡夢中聽到的紡車發出的嗡嗡聲和織布機發出的吱哢聲。
母親(qin) 縫製的衣服都是老式的,所以我小時候穿的褲子前麵沒有開口拉鏈。偶然會(hui) 發生尷尬的事情,就是尿急時褲帶打成了死結解不開,就隻能尿在褲子裏了。每每想起此事,總會(hui) 讓我覺得美國人威特康·L·朱迪森和瑞典人吉迪昂·森貝克在100多年前發明的拉鏈,真是了不起。
美國人艾薩克·辛格早在1851年就發明了縫紉機並很快投入商業(ye) 化生產(chan) ,但我小的時候,縫紉機在我們(men) 那裏仍然非常罕見。在我10來歲時,村裏的一位複員軍(jun) 人帶回一位山東(dong) 媳婦,按母親(qin) 一方的親(qin) 戚關(guan) 係,我叫她嫂子。這位嫂子心靈手巧,會(hui) 用縫紉機做衣服,我穿的第一件“製服”就是她做的。
上大學之後,我就不再穿母親(qin) 用土布縫製的衣服了。後來,家裏的紡車和腳踏織布機也被當作柴火燒了。
過去,父親(qin) 和他四舅及另一個(ge) 人合夥(huo) 買(mai) 了一台梳棉機,存放在離我們(men) 村25華裏的鎮上,逢集的時候就提前一天去鎮上彈棉花。梳棉機比梳棉弓的效率要高好多,每次幹兩(liang) 天活,每人可以賺到三四塊錢,這在當時算一筆不小的收入。
1979年,村裏搞起了“包產(chan) 到戶”。父親(qin) 把那台梳棉機從(cong) 鎮上搬回家,以為(wei) 又可以彈棉花賺錢了。但父親(qin) 的預測完全錯了。沒過多久,村裏人都開始買(mai) 機織布了,連棉花也沒有人種了,他的那點小手藝也就廢了。
改革開放後,父親(qin) 的另一項手藝也廢了。我小時候冬天穿的襪子,都是父親(qin) 自己撚毛線、自己編織而成。父親(qin) 撚毛線用的撚錘,是新石器時代的發明。我上大學後,就不再穿父親(qin) 織的襪子了,他也就不再編織了。
第一次工業(ye) 革命的另一項重要進步發生在冶金工業(ye) 。進入鋼鐵時代,也是中國的夢想。在我出生的前一年,中國搞起了全民大煉鋼鐵運動。我在農(nong) 村時,鋼還隻能用在刀刃上,全村沒有一把全鋼製的斧頭、鐮刀、菜刀。不要說鋼,鐵也很稀缺,最值錢的就是做飯用的鍋,所以“砸鍋賣鐵”就成為(wei) 人們(men) 陷入絕境的隱喻。
但改革開放後,隨著現代化冶煉技術的引進,中國終於(yu) 進入鋼的時代。1996年,中國取代日本成為(wei) 世界第一大鋼鐵生產(chan) 國。現在再回到農(nong) 村,發現犁、耙子、扇車都已經變成鋼製的了,木製工具已成為(wei) 古董。
煤炭在工業(ye) 革命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不僅(jin) 煉鐵需要大量的煤,蒸汽機也要燒大量的煤。我的老家榆林市現在已成為(wei) 中國的煤都,其產(chan) 量占到全國的十分之一。但在我小的時候,村民做飯、取暖用的燃料主要是柴草、樹梢和秸稈。
在漫長的曆史中,人類生產(chan) 和生活需要的動力主要是人自身和大型動物的肌肉,這一點直到蒸汽機出現之後才得到根本性改變。但蒸汽機發明200年之後,我在農(nong) 村的時候,動力仍然是人力和畜力。農(nong) 村人看一個(ge) 人是不是好勞力,主要看他肩能扛多重,背上能背多少斤。我們(men) 村沒有馬,因為(wei) 馬太貴,飼養(yang) 起來也麻煩,僅(jin) 有的幾頭驢,是生產(chan) 隊最珍貴的生產(chan) 工具,耕地、馱碳、拉磨、娶親(qin) ,都靠牠們(men) 。如果一頭驢死了,就是生產(chan) 隊最大的損失。
我小的時候不愛幹家務活。當時農(nong) 村磨麵用的是石磨,碾米和脫殼用的是石碾。逢年過節或有紅白喜事的時候,由於(yu) 需要碾磨的量大,通常使用畜力驅動石碾和石磨,但平時小量的碾磨,隻能使用人力。母親(qin) 要我幫她碾米推磨時,我總有些不情願,圍著碾盤或磨盤轉圈圈讓人覺得枯燥無味。
我老家的石磨和石碾從(cong) 來沒有被蒸汽機推動過,但在我離開家鄉(xiang) 三十年後,石磨和石碾基本上都被廢棄了。村民們(men) 跨越了蒸汽機,直接進入內(nei) 燃機和電動機時代,這或許就是人們(men) 說的“彎道超車”吧!
我的第二次工業(ye) 革命
第一次工業(ye) 革命主要發生在紡織和冶金這兩(liang) 個(ge) 傳(chuan) 統部門,第二次工業(ye) 革命則創造了許多新的產(chan) 業(ye) 。第一次工業(ye) 革命用蒸汽機動力代替了人力和畜力,第二次工業(ye) 革命則用內(nei) 燃機和電動機代替了蒸汽機。但直到我上初中之前,我們(men) 村裏還沒有內(nei) 燃機,更沒有電動機。
在黃土高原,能種莊稼的地都是些溝溝峁峁的山地,祖祖輩輩都是靠天吃飯。但不知從(cong) 什麽(me) 時候起,村民們(men) 還是用石頭在溝裏壘起了一些水地。水地在當地被稱為(wei) “園子”,隻有少數園子可以引水灌溉,大部分隻能靠人工澆灌。零散的小塊園子靠挑水澆灌,稍大塊的園子則使用一種叫“橘槔”的裝置提水澆灌。橘槔是這樣一個(ge) 裝置:在一個(ge) 架空的橫木中間垂直鉤一個(ge) 長木杠,長木杠的一端固定一塊很重的石頭,另一端用一個(ge) 活動連杆掛著一個(ge) 柳編水桶。提水的時候,操作者站在石牆半空突出來的台階上,用力將連杠向下拉,等水桶到達下麵的水池灌滿水後,再將手鬆開,靠著長木杠另一端石頭的重力,水桶被提到適當的高度時,操作者將桶裏的水倒入引水溝。如此往複不斷,就可以灌溉大片的園子。
大約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村裏有了一台6馬力的柴油機。柴油機配上一個(ge) 水泵,就可以把溝裏的水揚程到園子地裏,轟動了全村人。隻是這台柴油機老出問題,並沒有立馬替代橘槔。
後來公社又給我們(men) 村獎勵了一台12馬力的手扶拖拉機。八十年後,終於(yu) 出現在我們(men) 這個(ge) 偏僻小村。手扶拖拉機馬力不大,但又好像無所不能,農(nong) 忙時耕地、脫粒、抽水,農(nong) 閑時帶動磨麵機磨麵,或者跑運輸。
內(nei) 燃機的最大影響發生在交通運輸業(ye) 。1930年,汽車已進入60%的美國家庭,美國由此成為(wei) “騎在輪子上的國家”。
但我小的時候,方圓幾十裏內(nei) 見過汽車的人還屈指可數,全村沒有一輛自行車,人們(men) 出行的方式仍然是步行。我既興(xing) 奮、又恐懼的是每年正月初二跟隨父親(qin) 去探望改嫁遠村的奶奶,雖然路程不過五十華裏,但好像有翻不完的山峁、走不完的溝壑,早晨出發傍晚才能到達。
我到北京工作之後,每次回家探親(qin) ,縣政府總會(hui) 派車把我送到村裏,走時又派車把我接到縣城。據說這是對在外地工作的縣團級官員的待遇,我雖然不是縣團級幹部,但他們(men) 覺得我有點名氣,又在中央機關(guan) 工作,所以就視同縣團級對待。我自己也欣然接受這種安排,因為(wei) ,從(cong) 縣城到我們(men) 村八十華裏路程,沒有班車,找順風車也不方便。
在牛津讀博士期間,我花了一千英鎊買(mai) 了一輛福特二手車,從(cong) 此有了自己的小轎車。回國後,我又用免稅指標買(mai) 了一輛大眾(zhong) 捷達車。記得直到1999年,光華管理學院大樓前平時還隻孤零零停著我的一輛車,沒想到幾年之後,大樓前已是車滿為(wei) 患了。
更讓我們(men) 沒有想到的是,現在每次回老家,村裏總停著幾輛車,汽車在農(nong) 村也已不再是稀罕物了,一個(ge) 遠房的堂弟還買(mai) 了輛中巴跑班車,仍然住在村裏的年輕人大多有摩托車。
據統計數據,中國城市人口中每百戶擁有的家用汽車在1999年隻有0.34輛,2015年則達到30輛。雖然普及率還不及美國1930年全國水平的一半,但在汽車發明130年後,大部分中國城市居民總算享受到了這個(ge) 第二次工業(ye) 革命的重要創新!
電力,是第二次工業(ye) 革命的另一項重要創新。從(cong) 出生到去縣城上高中之前,我沒有見過電燈,村裏人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燈或麻油燈,有些家道貧困的人家連煤油燈也用不起,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有個(ge) 流傳(chuan) 的笑話說,一位客人在主人家吃晚飯,主人舍不得點燈,客人不高興(xing) ,就在主人家小孩的屁股上狠狠擰了一下,小孩頓時嚎啕大哭,客人說,快把燈點著,孩子看不見,把飯吃到鼻子裏了。
父母鼓勵我讀書(shu) ,說願意為(wei) 我多費二斤油錢。確實,村裏好多人家就是因為(wei) 怕花油錢,不讓孩子晚上看書(shu) 。為(wei) 了省油,煤油燈的燈芯都很小,晚上在燈下看書(shu) 的時候,頭必須盡量靠近燈光,有時候打瞌睡,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頭上就頂著一縷燒焦的頭發,被同學們(men) 取笑。當時全村最亮的燈在生產(chan) 大隊的公用窯,是帶玻璃罩的罩子燈,比小煤油燈費油好幾倍。
到縣城上高中時,我第一次見到了電燈,不僅(jin) 宿舍裏有白熾燈,教室裏還有日光燈。但電壓總是不穩,時明時暗,還經常斷電,罩子燈仍然是宿舍的必備。
1993年我在牛津讀書(shu) 期間,暑期回老家看望父母,聽說兩(liang) 公裏外的村子已經拉上電了,我們(men) 村因為(wei) 縣上沒人說話就沒有拉上。知道我認識縣委書(shu) 記,村民們(men) 專(zhuan) 門到我家,希望我給縣委書(shu) 記說說,給我們(men) 村也拉電。我說了,但沒有管用。想到村裏人對我的期待,這事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幾個(ge) 朋友願意幫忙,一共籌集了四萬(wan) 多塊錢,1995年,我們(men) 村終於(yu) 通電了!
通了電,村民的生活就完全不一樣了。電不僅(jin) 能照明,而且能帶動家用電器和其他機械。從(cong) 本世紀第一個(ge) 十年開始,不少人家相繼買(mai) 了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電風扇、電熨鬥、空調等家用電器,這些第二次工業(ye) 革命時期的重要發明,雖然在那裏的農(nong) 村沒有很大的實用價(jia) 值,但還是有個(ge) 別人家買(mai) 了。村裏也有了由電動機驅動的磨麵機、碾米機、脫粒機、電鋸。更重要的是,有了電動機,家家戶戶都可以用上自製的自來水係統,就是在比窯洞高的地方修一個(ge) 封閉的蓄水池,把井水抽到蓄水池,水管連接到屋裏,水龍頭一打開,水就自動流出來了。我在農(nong) 村的時候,每天早晚去井裏挑水是一件很愁人的事,現在再沒有人為(wei) 挑水發愁了。
我的第三次工業(ye) 革命
1978年4月,我離開老家去西安上大學。我從(cong) 縣城搭長途汽車到山西介休,再乘火車到西安。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也是第一次見到火車。火車是英國企業(ye) 家斯蒂文森父子1825年發明的,至1910年美國已修建了近40萬(wan) 公裏的鐵路。
此時距離第一台大型數字計算機的發明已有33年,微型計算機產(chan) 業(ye) 正處於(yu) 頂峰,比爾·蓋茨和保羅·艾倫(lun) 的微軟公司已經成立4年,斯蒂芬·喬(qiao) 布斯和斯蒂芬·沃茨尼亞(ya) 克的蘋果II個(ge) 人計算機也已經上市兩(liang) 年了,但直到進入大學後,我才第一次聽說計算機這個(ge) 名詞。一開始,我以為(wei) 計算機就是用於(yu) 加減乘除運算的,可以替代我當生產(chan) 隊會(hui) 計時使用的算盤。算盤是中國人和埃及人在公元前400年前就使用的東(dong) 西。但後來我就知道自己錯了,計算機將替代的遠不止算盤。
經濟係一年級的課程有一門“計算機原理”,記得第一次上課的時候,看到碩大無比的計算機感到很新奇。後來知道,1945年賓州大學研發的第一台計算機ENIAC重量接近30噸,長100英尺,高8英尺,占地麵積相當於(yu) 一間大教室。我們(men) 還學過二進位製、打孔卡原理和BASIC語言。但除了拿到考試成績,整個(ge) 本科四年和研究生三年期間,計算機對我的學習(xi) 和生活沒有發生任何影響。
1985年,我開始在北京工作。我所在的研究所買(mai) 了兩(liang) 台電腦,但放在機房,神神秘秘,由專(zhuan) 人看管,隻有搞經濟預測的人可以使用。單位還有一台四通電子打字機,由打字員操作。與(yu) 手寫(xie) 複寫(xie) 紙、蠟紙刻字印刷以及傳(chuan) 統打字機相比,電子打字機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儲(chu) 存文本,反複修改。複寫(xie) 紙是在19世紀初英國人雷夫·韋奇伍德發明的,蠟紙刻字印刷是愛迪生於(yu) 1886年發明的,我在高中時和高中畢業(ye) 返鄉(xiang) 務農(nong) 時都用過。英文打字機是克裏斯托弗·肖爾斯等幾個(ge) 美國人於(yu) 1868年發明的,中文打字機是山東(dong) 留美學生祁暄於(yu) 1915年發明的,我上高中時我們(men) 學校有一台。
我第一次使用計算機是1988年在牛津讀書(shu) 的時候。我把自己手寫(xie) 的兩(liang) 篇英文文章拿到學院計算機房輸入計算機,然後用激光打印機在A4紙上打印出來。激光打印出來的字體(ti) 真是漂亮,像印刷出版的書(shu) 一樣,讓人無比興(xing) 奮。
1990年9月,我回到牛津攻讀博士學位時,買(mai) 了一台286個(ge) 人電腦,從(cong) 此就告別了手寫(xie) 論文的時代。1994年回國時,我還把這台電腦托運回北京。但個(ge) 人電腦技術的發展是如此之快,很快出現了486電腦,這台舊電腦的托運費也白交了。後來又有了桌麵激光打印機,這樣我就有了自己的桌麵出版係統。之後還換過多少台電腦(包括筆記本電腦),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對大部分人而言,一台孤立的電腦不過是一個(ge) 文字處理機,我當初買(mai) 個(ge) 人電腦的目的就是為(wei) 了寫(xie) 論文方便。但多台計算機連接成一個(ge) 網絡,用處就大了。1969年,第一代互聯網—阿帕網誕生了。1972年,阿帕網的第一個(ge) 熱門應用—電子郵件誕生了。1992年後,我自己也開始用電子郵件了,但當時國內(nei) 的人還無法使用電子郵件。1993年在籌辦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時,我們(men) 向北京大學校領導提的一個(ge) 要求就是,給我們(men) 通電子郵箱。這個(ge) 願望被滿足了。但沒過多久,北大所有的教員都可以使用電子郵箱了。幾年之後,中國就進入互聯網時代了。
記得1993年12月我兒(er) 子在牛津出生的消息,我還是先通過國際長途電話告訴國內(nei) 親(qin) 戚,然後再由這位親(qin) 戚發電報告訴老家的父母。我在農(nong) 村的時候,生產(chan) 大隊的公窯裏有一部手搖電話,一根電話線串著好幾個(ge) 村,通話時必須大喊大叫才行;往不同線路的電話需要人工交換機轉接,全公社隻有一個(ge) 交換機,接線員是很讓人羨慕的工作。
上大學之前,我沒有見過轉盤撥號電話,更沒有見過按鍵撥號電話,因為(wei) 連縣長辦公室的電話都是手搖的。我第一次使用轉盤撥號電話是1982年上研究生期間,在校門口的一個(ge) 公用電話上,還是過路的一位老師教我怎麽(me) 撥號的。在牛津讀書(shu) 期間,偶爾給國內(nei) 家人打一次長途電話,心跳的比電話上顯示的英鎊數字蹦得還快。當時國際長途電話很貴,從(cong) 牛津到北京,每分鍾的費用在3英鎊以上。
我第一次安裝家用電話是留學回國的1994年,也就是貝爾發明電話118年後。當時安裝電話要先申請,繳納5000元的初裝費後,再排隊等候。後來初裝費取消了,但我早已繳過了。1999年,我開始使用移動電話,家裏的固定電話就很少用了。
但很長時間,我還是沒有辦法和老家的父母通電話,直到老家農(nong) 村也可以安裝電話為(wei) 止。我最後一次收到姐姐寫(xie) 的家信是2000年。
2006年之後,老家農(nong) 村也有移動電話信號了。我給父母買(mai) 了一部手機,母親(qin) 高興(xing) 得不得了, 可惜她的信息時代來得太遲了。2008年母親(qin) 下葬的時候,我把她心愛的手機放在她身邊,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也能聽到兒(er) 子的聲音。
自從(cong) 用上智能手機,短期出差我不再帶筆記本電腦,也不帶相機。有了智能手機,我與(yu) 父親(qin) 不僅(jin) 可以通話,也可以用微信視頻。父親(qin) 現在住在榆林城裏,春節時能與(yu) 村裏的鄉(xiang) 親(qin) 們(men) 手機拜年,他很開心。
2017年8月,我帶幾位朋友去了一趟我們(men) 村。朋友們(men) 有心,給村裏每戶人家帶了一條煙、一瓶酒。我正發愁如何通知大家來領,村長告訴我,他可以在微信群裏通知一下。傍晚時分,鄉(xiang) 親(qin) 們(men) 果真都來了,煙和酒一件不剩領走了。回想起我在農(nong) 村時,村支書(shu) 需要用鐵皮卷成的喇叭筒大喊大叫很久,才能把全村人召集在一起,真是今非昔比。
結束語
我祖父於(yu) 1943年去世,當時隻有三十歲,父親(qin) 剛剛12歲。祖父出生的時候(1913年),第二次工業(ye) 革命的絕大部分新技術和新產(chan) 品都已發明出來並投入商業(ye) 化使用,他去世的時候,西方發達國家已經進入第二次工業(ye) 革命的尾聲,但他連第一次工業(ye) 革命也沒有經曆。他短暫的一生中吃的、穿的、用的與(yu) 他的祖父時代沒有什麽(me) 區別。
父親(qin) 比祖父幸運,他和我一起經曆了三次工業(ye) 革命。他下半輩子吃的、穿的、用的與(yu) 祖父在世時大不相同,也與(yu) 他自己的前半輩子有很大不同。他坐過火車、飛機、汽車,在我寫(xie) 這篇文章時,也許正在看著電視、用著手機。
我比父親(qin) 更幸運,因為(wei) 每次工業(ye) 革命我都比他早幾年經曆。我坐火車比他早,坐飛機比他早,坐汽車比他早,看電視比他早,用手機比他早。我還會(hui) 上網購物,他不會(hui) 。
我的幸運是托中國市場化改革開放的福。正是改革開放,使得像我這樣的普通中國人有機會(hui) 享受到人類過去三百年的發明和創造,即便我自己並沒有對這些發明和創造做出任何貢獻。這或許就是經濟學家講的創新的“外溢效應”吧!生活在世界經濟共同體(ti) ,真是一件好事。
據說第四次工業(ye) 革命已經在美國的引領下開始了。如果中國晚四十年改革開放,我就得從(cong) 後半生開始,和我兒(er) 子一起同時經曆四次工業(ye) 革命。如果那樣,我敢肯定,未來40年中國經濟增長率會(hui) 比過去40年的實際增長率還要高,更讓世界矚目。但我還是慶幸,曆史沒有這樣進行。
作為(wei) 經濟學家,在享受三次工業(ye) 革命成果的同時,我還是期待著我們(men) 的國家,能在未來第四次工業(ye) 革命中做出原創性的技術貢獻,而不再隻是一個(ge) 搭便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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