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 “一根筋”，通常表示“死腦筋”，似乎是貶義(yi) 的，但一根筋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我倒認為(wei) 一個(ge) 人也好，一所學校也好，經常需要這種“一根筋”的精神。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有一根北大的“筋”。我所認可的北大這“一根筋”，就是對知識與(yu) 學問的尊重，以及自由與(yu) 寬容的氛圍。

　　大學是研究學問、傳(chuan) 授知識的地方，它培養(yang) 社會(hui) 的各種專(zhuan) 業(ye) 人才，最大的財富是學問而不是金錢，最應受尊重的也是學識而不是官位。

　　我的導師趙寶煦教授，就有這樣的一根筋。趙先生是在西南聯大學生時代參加革命的老黨(dang) 員，有資深的政治資曆。在我從(cong) 學於(yu) 他期間，上級曾任命他為(wei) 中央社會(hui) 主義(yi) 學院副院長。這算是一個(ge) 不小的官職，但沒有幹多長時間他便辭職回校了。他說，那裏的一些領導對學問和知識極不尊重，惹不起但還躲得起，這個(ge) 副院長不幹也罷。“一根筋”一發作，他便義(yi) 無反顧地回來了。

　　趙寶煦先生的老師，西南聯大時任政治學係主任、著名政治學家張奚若先生的身上，也有這樣一根筋。趙先生對我說過，他記得張奚若先生有一次在學生迎新會(hui) 上這樣說：人家說政治係是升官係，經濟係是發財係，你要是想升官到我這兒(er) 來，我告訴你，你走錯了門。我隻能教給你一個(ge) 讀書(shu) 和研究的方法。

　　趙寶煦先生和張奚若先生身上的這一根筋，最終來源於(yu) 北大的老校長蔡元培先生。蔡元培先生在1917年就任北大校長的演說中提出：“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在1918年北京大學的開學演說中，他又重申，“大學為(wei) 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guan) ”，“學者當有研究學問之興(xing) 趣，尤當養(yang) 成學問家之人格”。

　　大學是研究學問、傳(chuan) 授知識的地方，它培養(yang) 社會(hui) 的各種專(zhuan) 業(ye) 人才，最大的財富是學問而不是金錢，最應受尊重的也是學識而不是官位。大學要是沒有學問這根筋，那就跟企業(ye) 和機關(guan) 沒有區別了，就枉為(wei) 大學。老師要是沒有學問這根筋，就枉為(wei) 學者，學生要是失去學問這根筋，就枉為(wei) 學生了。

　　北大的這種“一根筋”不是不寬容，更不是不通情理。我所熟悉的這些有著“一根筋”的師輩們(men) ，恰恰無一例外都是溫良恭儉(jian) 讓的謙謙君子，寬容有餘(yu) ，威厲不足。例如，當時我做的博士論文題目是“當代中國政治的分析框架”，這個(ge) 題目即使現在，恐怕許多導師也不會(hui) 同意。但趙寶煦先生，以及當時其他指導老師張漢清先生、陳哲夫先生、李景鵬先生不僅(jin) 寬容我的選擇，而且包容我在當時(20世紀80年代)屬於(yu) “離經叛道”的一些觀點。

　　寬容就是尊重和包容不同的觀點、不同的選擇，它自古以來就是一種美德。蔡元培校長當年以“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治校，造就了北大的無比輝煌，留下了千古美名。“思想自由”是一種政治環境，是民主政治的基本條件。“兼容並包”則是一種政治道德，也是一種崇高的境界。沒有思想自由，就沒有人類的創造性;沒有兼容並包，就沒有人類文明的進步。“思想自由，兼容並包”不僅(jin) 關(guan) 係到學術的繁榮，也關(guan) 係到民族的複興(xing) 。堅守和維護“思想自由，兼容並包”，不僅(jin) 是我們(men) 北大人的職責，也是全社會(hui) 的責任。

　　大學是切磋學問的地方，要有一種“學問麵前人人平等”的精神，不能有機關(guan) 中那些“傳(chuan) 達、學習(xi) 、表態”般的形式主義(yi) 和“等級、命令、服從(cong) ”式的官僚主義(yi) 。我在北大國政係就讀期間，趙寶煦、李景鵬諸位先生都做過係主任或副主任，但當時我們(men) 都不叫他們(men) 為(wei) “趙主任”“李主任”，背後甚至常常對他們(men) “寶煦”“景鵬”地直呼其名。是對這些老師不尊重嗎?當然不是。是發自內(nei) 心的尊重，外加平等和親(qin) 切。

　　學術平等的實質，是對學問和知識的尊重。一個(ge) 具有深刻學術平等精神的學者，即使社會(hui) 地位很高，也同樣會(hui) 平等對待每一個(ge) 人，尊重每一種學問。我的前任、原全國政協副主席羅豪才老師，有一次托我找中央編譯局一位年輕譯者，幫他將其論文翻譯成俄文。因為(wei) 翻譯很出色，羅老師執意要請那位譯者吃飯以示感謝。那位譯者對我說，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名副國級領導人會(hui) 為(wei) 了這點小事請他吃飯。

　　我這裏所說的“尊重知識”“學問至上”這根北大之筋，其實與(yu) “思想自由，兼容並包”，以及“民主”“科學”的北大精神完全相通。北大的這種精神，是中華民族現代精神的集中體(ti) 現。這不僅(jin) 是我們(men) 北大人的驕傲，也是我們(men) 中華民族的驕傲。沒有民主、科學、自由和寬容，北大就不成其為(wei) 北大，中華民族也就失去了現代化的靈魂。接續這個(ge) 筋，是我們(men) 所有北大人的使命，尤其是你們(men) 年輕學子的責任。(本文係作者在北京大學第二屆“研究生學術文化節”上的演講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