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的文化典籍中，留下了諸多頗有教益的家訓家規、名言詩文，蘊含著豐(feng) 富的齊家思想。作為(wei) 勸誡子孫持身處世、齊家治業(ye) 的家訓，如《顏氏家訓》《朱子家訓》等至今仍被津津樂(le) 道、廣為(wei) 傳(chuan) 誦。由清代名幕汪輝祖晚年所作的《雙節堂庸訓》，今人卻鮮有關(guan) 注，而其中既閃耀著儒家正統思想的教育光輝，又飽含著汪輝祖業(ye) 幕一生所積累的處世經驗，融合了聖賢之道、囊括了人世滄桑。相較而言，《雙節堂庸訓》更接地氣，看似“庸”，實則“真”。

　　汪輝祖，浙江蕭山(今杭州市)人，生於(yu) 雍正八年(1730年)，卒於(yu) 嘉慶十二年(1807年)。因屢試不第、家境困頓，23歲被迫入幕，之後便開啟了長達34年的幕賓生涯，先後在金山、常州等10餘(yu) 個(ge) 地方縣衙擔任書(shu) 啟幕賓或刑名幕賓，所著的《佐治藥言》《續佐治藥言》被稱作幕業(ye) 的“枕中鴻寶”。《雙節堂庸訓》成書(shu) 於(yu) 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印染著汪輝祖的人生底色，共計有“述先”“律己”“治家”“應世”“蕃後”“師友”等6篇，共219條，其中不乏可資取鑒之處，具有很強的針對性與(yu) 實用性。

　　雅重士人 實事求是

　　汪輝祖在“述先”篇中記載了汪氏家世及祖父母、父母的生平。汪輝祖談到祖父“篤慕儒業(ye) ”，看到識字之人便肅然起敬、以禮相待，有讀書(shu) 人因貧窮而不能應試，祖父一定會(hui) 出資幫助;對於(yu) 失去了從(cong) 幕工作的讀書(shu) 人，也一定會(hui) 大力舉(ju) 薦。曾經有一個(ge) 讀書(shu) 人“考列下等”，汪輝祖聽說大家都在取笑他，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祖父，祖父怒叱：“小子何知!秀才方有等，即下等，畢竟賢於(yu) 不入等者。”汪輝祖的祖母同樣雅重讀書(shu) 人，“鄰有寒士，力不能自給，祖母嚐節縮口食周其匱”。汪輝祖通過祖父母的言行彰示了對知識、對士人的敬重。

　　正如古人所講“遺金滿籯，不如一經”，汪輝祖十分看重知識的價(jia) 值，“書(shu) 為(wei) 良田也……又豈必以資產(chan) 為(wei) 憑藉哉”!在汪輝祖看來，知識勝於(yu) 錢貨，讀書(shu) 勝於(yu) 謀利，“文字之傳(chuan) 可千古，而藏鏹不過數世;文字之行可天下，而藏鏹不過省郡;文字之聲價(jia) ，公卿至為(wei) 折節，而藏鏹雖多，止能雄於(yu) 鄉(xiang) 裏;文字之感孚，子孫且蒙餘(yu) 蔭，而藏鏹既盡，無以庇其後人”。

　　在汪輝祖十一歲時，外公到家中，父親(qin) 讓汪輝祖穿藍色布袍拜見。母親(qin) 認為(wei) 不妥，“兒(er) 以敝衣見新親(qin) 不雅觀，須假綢衣衣之”，父親(qin) 回答說，“何礙!此時衣綢、衣布無關(guan) 榮辱。今父母為(wei) 之衣綢，而他年自以布衣終其身，乃為(wei) 辱耳”。實事求是、循名責實的汪氏家風自此便已見端倪。

　　汪輝祖勸誡後人要名實相襯，既不能名過於(yu) 實，也不能名不副實。出於(yu) 對名節的珍視，便會(hui) 顧及廉恥，謹言慎行，既不能玷汙先人也要為(wei) 後人留餘(yu) 地，“顧廉恥乃忌憚，有忌憚乃能檢束，能檢束自為(wei) 君子而不為(wei) 小人”。就像穿新衣服的人，擔心有汙染，便會(hui) 時時愛護它，一旦沾染了汙垢，也便不再愛惜了，即使浣洗也會(hui) 留有痕跡，就會(hui) 任其破陋下去。好孝名，就斷不敢有不孝之心;好忠名，就斷不敢為(wei) 不忠之事。

　　自立自強 誠實守信

　　“述先”篇中記載，有人邀請汪輝祖的父親(qin) 參加喜宴，母親(qin) 建議讓汪輝祖一同前往，“兒(er) 不能無應酬，令與(yu) 人熟識亦可”，而父親(qin) 卻嚴(yan) 詞拒絕，“兒(er) 欲熟人，人不與(yu) 兒(er) 熟也。兒(er) 能自立，人樂(le) 與(yu) 交，何患無熟人?”足見汪家祖宗對後輩自立自強的重視。年少之時，要先立誌，“不能立誌，則長為(wei) 懦夫而已”。汪輝祖援引範仲淹、文天祥和周處的事例，勸誡後人要有大誌。範仲淹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wei) 己任;文天祥為(wei) 童子時，見歐陽修、楊邦乂、胡銓皆諡“忠”，傾(qing) 慕不已，發出“沒不俎豆其間非夫也”的誓言;周處立誌悔過，少時無賴，為(wei) 鄉(xiang) 裏所患，後來聽聞鄉(xiang) 親(qin) 關(guan) 於(yu) “三害”的議論，心有所悔，殺虎斬蛟，終以忠勇著名。在人的一生中，自少至壯，“罕有全履泰境者，惟耐的挫磨方成豪傑”，這就昭示了為(wei) 人當自強，不畏困難，勇於(yu) 斬斷人生前行中的荊棘。

　　做事貴有恒心，矢誌不渝，“能認真於(yu) 始而不免中輟，斷斷不可”。汪輝祖引用諺語“扳罾守店”，說隻要“手不離罾(捕魚的網具)，必可得魚”“身不離店，必可獲息”，這些都是因為(wei) 有恒心;又引“磨得鴨嘴尖雞賤”來反襯那些盲目跟風而無恒念之人，意即本來雞的行情好，鴨的行情並不好，為(wei) 了把鴨也賣個(ge) 好價(jia) 錢，就把鴨嘴磨尖像雞一樣來出售，待把鴨嘴磨尖後，雞的行情也大賤了。於(yu) 是，汪輝祖說，要做成事業(ye) ，“全以有恒為(wei) 主”。

　　汪輝祖勸誡後人，誠實守信是立身之本，處世之要。“一事失信，便無事不使人疑。果能事事取信於(yu) 人，即偶有錯誤，人亦諒之”，“天下無肯受欺之人，亦無被欺而不知之人。智者，當境即知;愚者，事後亦知。知有遲早，而終無不知。既已知之，必不甘再受之”。這樣循環往複，就像叫喊“狼來了”的孩子一樣，人們(men) 也便不再相信他了。

　　汪輝祖說，“占便宜者失便宜”，這是亙(gen) 古不變的通論，“顯占一分便宜，陰被一分輕薄”。首先，便宜的產(chan) 業(ye) 不能接受，“產(chan) 業(ye) 各有時價(jia) ……妄想便宜，無端而價(jia) 值比大眾(zhong) 較廉，其中必有欺隱、影射、重賣、盜賣等弊”。其次，所借之債(zhai) 應及早償(chang) 還，他人借予錢財，是一種恩情，不能把這種恩情視為(wei) 理所當然，而應當“刻刻在念，力圖酬報”。如果“因循不果，至子大於(yu) 母，則償(chang) 之愈難，索之愈急。不惟交誼終虧(kui) ，勢且負累日重”。

　　待人謙敬 持家勤儉(jian)

　　汪輝祖的祖母“性莊重，與(yu) 人謙謹”，兒(er) 孫們(men) 到她身前跪拜，她一定起立回應，對待乞丐也是如此。考慮到她是行輩裏的尊長，有人就建議她不必這麽(me) 做，她卻回答說：“彼亦人也，何敢以貧故慢之。”有了祖母的言傳(chuan) 身教，汪輝祖也教導後人要有親(qin) 和力，“有春夏溫和之氣者，類多福澤;專(zhuan) 秋冬嚴(yan) 凝之氣者，類多枯槁”，為(wei) 人自然需要“岩岩特立”，以使外人不幹犯自己，但也需要有“藹然氣象”，讓人容易親(qin) 近，“孤芳自賞，畢竟無興(xing) 旺之福”。汪輝祖用自己的親(qin) 身經曆告誡後人要禮遇一時失意的人。汪輝祖在十四五歲時，“身孤貌寢，家難多端”，不為(wei) 宗親(qin) 待見。山陰的李惟一是同族的姑父，見了汪輝祖之後非常欣賞他，稱他“孺子不凡”。汪輝祖便有如遇知己之感，更加發奮，經常心念這段情誼，也因此在遇到失意之人、孤兒(er) 、寒士時，都雪中送炭，給予禮遇。除此之外，汪輝祖在《雙節堂庸訓》中也格外強調和睦鄰裏的重要性，“望衡對宇，聲息相通，不惟盜賊、水火呼援必應，即間有力作之需，亦可借佽將伯”。

　　汪輝祖批評“幼小不宜勞力”的謬論，指出“筋骨柔脆，則百事不耐”，“欲望子弟大成，當先令其習(xi) 勞”。他提到無論富貧，治家都要勤勞，不能遊手好閑，“不惟貧者力食，非勤不可;即富者租息之增減，管鑰之出納，無一不須籌畫”。為(wei) 此，汪輝祖還引用了一句諺語：“男也勤，女也勤，三餐茶飯不求人。女也懶，男也懶，千百萬(wan) 畝(mu) 終討飯。”更有甚者，如小說家所言：“富家兒(er) 中落，持金碗行乞，知乞之可以得食，而不知金碗之可以易粟。”

　　除了勤勞，持家還應節儉(jian) ，不僅(jin) 寒素之家花錢要節儉(jian) ，即使是豐(feng) 泰之家也應準入量出，一天浪費十錢，一百天就浪費千錢，“富家兒(er) 一敗塗地，皆由不知節用而起”。要讓子孫知道物力之艱難，“一衣一食為(wei) 之講解來曆，令知來處不易”;造宅不宜過於(yu) 奢華，“宅取安居，惟堅樸者可久”;對於(yu) 婚嫁喜事，也應量力而為(wei) ，不能虛飾顏麵，“訂姻之初，宜從(cong) 樸實，勿以媒妁所誑，作重聘厚奩之想”。此外，汪輝祖認為(wei) ，以儉(jian) 待賓萬(wan) 萬(wan) 不可，雖然不一定要極其豐(feng) 盛，也應“以潔為(wei) 敬”。一頓客飯，也能反映出一家之勤惰。

　　惜時專(zhuan) 注 嚴(yan) 於(yu) 律己

　　汪輝祖認為(wei) ，時光不能虛度，這不僅(jin) 僅(jin) 是因為(wei) 所謂的“時不可失”，而是因為(wei) “穿一日暖衣吃一日飽飯，費幾多織婦農(nong) 夫心力”?因此不敢怠惰偷安，這樣才能衣食無愧，要不然，別人以辛苦的勞作奉養(yang) 我們(men) ，我們(men) 卻以安逸享樂(le) 來對待，這樣看似是在“享福”，實際上是在折福。無論做什麽(me) 事，都要精力專(zhuan) 注。“蓋專(zhuan) 一有成，二三鮮效。凡事皆然。譬以千金資本專(zhuan) 治一業(ye) ，獲息必夥(huo) 。百分其本，以治百業(ye) ，則不特無息，將並其本而失之。人之精力亦複猶是”。

　　汪輝祖強調“事無大小，粗疏必誤”“腳踏實地，事無不成”。在工作中，要盡職盡責，“臣不能忠，子不能孝，便不成為(wei) 臣、子。士不好學，農(nong) 不力田，便不成為(wei) 士、農(nong) ”。

　　汪輝祖勸誡後人，如若為(wei) 官，更要嚴(yan) 於(yu) 律己，奉公守法。首先，在聲色貨利上，要有所把持，不可縱欲，“縱欲敗度，立身之大患，當於(yu) 起手處力防其漸”，“居官貪殘者，後有餘(yu) 殃”。汪輝祖最擔心的是錢和色的誘惑，便用“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淫人妻女者，妻女亦被人淫”的嚴(yan) 詞箴勸後人。其次，汪輝祖告誡為(wei) 官者要在用人、理財、事上、接下等方麵恪守法紀，居安思危，“地愈高勢愈危”，常懷敬畏之心，不能為(wei) 所欲為(wei) 。“覆舟之警，常在順風，故快意時，更當處處留意”。再次，不要倚傍門戶，一旦仰人鼻息，終身不能自振。最後，宦歸故裏時要避嫌，低調處事，“當以謹身立行，矜式鄉(xiang) 黨(dang) 。一切公事不宜幹預，地方官長無相往還”。

　　除此之外，汪輝祖在《雙節堂庸訓》中還有諸多有關(guan) 道德、言語、交友等方麵的精彩論述，如“締姻宜取厚德之家”“多言宜戒，即直言亦不可率發”“朋友之分，忠告善道”“與(yu) 人相處，不當恃己之長，先宜諒人之短”等等，而今均可作為(wei) 修身齊家之鏡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