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加寧:金融改革當務之急是三大基礎性改革
發稿時間:2012-03-28 00:00:00
全國兩(liang) 會(hui) 召開,金融改革問題無疑是社會(hui) 各界都十分關(guan) 注的話題。應該看到,今年的金融工作將是十分關(guan) 鍵的一年,不久前召開的全國金融工作會(hui) 議,明確了2012年及以後幾年金融工作的重點。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近日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hui) 議,研究部署2012年深化經濟體(ti) 製改革重點工作,也把深化金融體(ti) 製改革擺在了突出位置。
金融改革如何實現關(guan) 鍵突破?未來金融改革將何去何從(cong)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部研究員魏加寧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wei) ,中國必須加快推進利率市場化、金融機構民營化和金融安全網建設三大基礎性改革。
實行利率市場化有緊迫性
主持人:根據你的研究,當前的金融改革應該從(cong) 哪些方麵著手?
魏加寧:我個(ge) 人認為(wei) ,中國的金融改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當務之急,最主要的是利率市場化、金融機構民營化和金融安全網建設,這三大基礎性改革。這三個(ge) 方麵的改革做不好或者不到位,其他方麵的改革就無從(cong) 談起,即使勉強異軍(jun) 突起也會(hui) 帶來較大的風險。
主持人:為(wei) 何把實行利率市場化放在第一位?
魏加寧:理由可以有很多。第一,實行利率市場化,有助於(yu) 發揮金融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因為(wei) 利率管製會(hui) 形成商品價(jia) 格的扭曲,導致經濟產(chan) 業(ye) 結構和商品投入結構的扭曲,造成不同經濟成分之間經濟關(guan) 係的扭曲。第二,實行利率市場化,實際上就是歸還商業(ye) 銀行的自主定價(jia) 權,就是歸還銀行客戶的自主選擇權,從(cong) 而防止商業(ye) 銀行通過負利率來對存款人進行掠奪。第三,實行利率市場化,有助於(yu) 充分反映金融產(chan) 品和金融服務的多樣性、差異性,反映各自供求關(guan) 係的變化,反映金融機構對風險的判斷和定價(jia) 。第四,利率市場化,作為(wei) 貨幣政策的傳(chuan) 導機製,有助於(yu) 反映宏觀調控的需要,完善貨幣政策的間接調控機製。第五,實行利率市場化,還有助於(yu) 促進商業(ye) 銀行之間的公平競爭(zheng) ;有助於(yu) 中資商業(ye) 銀行在開放條件下提高競爭(zheng) 力。
第六,實行利率市場化,也有助於(yu) 解決(jue) 中小企業(ye) 融資難的問題。因為(wei) 在管製利率條件下,貸款利率雖低,但實際上到不了中小企業(ye) 手裏,受益者往往是國有企業(ye) 或大型壟斷企業(ye) 。
就當前而言,實行利率市場化的緊迫性還在於(yu) ,它可以減輕民間借貸的風險,防範資金的體(ti) 外循環。因為(wei) 當前民間借貸風險形成的原因之一就在於(yu) 此輪緊縮過程中,一方麵我們(men) 不斷提高存款準備金率,而另一方麵又一直保持著負利率水平不變,結果導致大量的資金從(cong) 正規金融體(ti) 係中流出,存款不斷下降,流向民間借貸。
利率市場化要有一個(ge) 公平的市場競爭(zheng) 環境
主持人:為(wei) 什麽(me) 要實行金融機構的民營化呢?
魏加寧:實行利率市場化是有條件的,其條件之一就是要有一個(ge) 公平的市場競爭(zheng) 環境,並且金融機構的財務約束要足夠的硬。否則,如果都是國有銀行,就會(hui) 出現“高息攬存”等風險隱患。
舉(ju) 例而言,試點地方債(zhai) 自主發行,原本是希望能夠借助市場的力量,借助投資者的力量來對地方政府的發債(zhai) 行為(wei) 進行約束;但是,當投資者為(wei) 國有金融機構時,由於(yu) 國有金融機構本身財務約束的軟化,對利率不敏感,因此,就無法達到約束地方政府的目的。其結果就會(hui) 出現試點地區的地方債(zhai) 利率竟然低於(yu) 國債(zhai) 利率的奇特現象。
因此,必須深化國有銀行改革,改善其治理結構,強化其財務約束,實行民營化。為(wei) 此,可以從(cong) 兩(liang) 個(ge) 方向入手,一是“民進”,二是“國退”。
所謂“民進”,就是盡快降低市場準入門檻,允許民間資本進入到正規的金融體(ti) 係中來。這樣,既可以促進正規金融體(ti) 係的發展,又可以適當壓縮非正規金融體(ti) 係的活動空間,化解正規金融與(yu) 非正規金融兩(liang) 方麵所麵臨(lin) 的風險,並減少正規金融機構依靠市場壟斷和利率管製獲取超額利潤的現象。
而所謂“國退”,我認為(wei) ,在允許民間資本進入正規金融體(ti) 係、經辦民營金融機構的同時,國有資本,包括各級地方政府的資本,應當逐步退出商業(ye) 金融這一行業(ye) 。一方麵,商業(ye) 金融屬於(yu) 競爭(zheng) 性領域,並且現在是暴利行業(ye) ,政府完全沒有理由在這一領域與(yu) 民爭(zheng) 利;另一方麵,國有資本(包括各級地方政府資本)退出商業(ye) 性金融機構,有利於(yu) 強化金融機構的財務約束,有利於(yu) 促進金融機構之間的公平競爭(zheng) ,有利於(yu) 提高金融機構的經營效率,有助於(yu) 解決(jue) “黨(dang) 管幹部”的老問題。此外,國有資本退出商業(ye) 金融領域還有助於(yu) 減輕政府處置風險直接壓力。
有的人對商業(ye) 銀行民營化表示不理解。其實道理十分簡單:我們(men) 的國有商業(ye) 銀行,賺錢是自己的,虧(kui) 損是國家的。現在賺錢了,成了暴利行業(ye) 了,靠的是什麽(me) ?靠的是國家給予的嚴(yan) 格的利率管製(高額利差)和準入限製(市場壟斷)。
主持人:那麽(me) ,政府資金從(cong) 商業(ye) 金融退出以後去幹什麽(me) 呢?
魏加寧: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並非無事可做。政府資金退出商業(ye) 金融領域以後,應當用來集中力量辦好政策性銀行。至少應當設立1—2家專(zhuan) 門為(wei) 中小企業(ye) 融資提供服務的政策性銀行。為(wei) 什麽(me) 要多辦幾家政策性銀行呢?因為(wei) 如果沒有政策性銀行,所有的商業(ye) 銀行就都成了政策性銀行,都有承擔政府的政策性任務。因此,我認為(wei) ,政府隻需辦好政策性銀行,而將商業(ye) 銀行統統留給民間資本去做。
加強央行獨立性,規範貨幣政策決(jue) 策機製
主持人:你把金融安全網建設作為(wei) 改革的當務之急,當前,中國金融安全網建設方麵主要有哪些工作需要抓緊進行?
魏加寧:首先,在審慎監管者(也就是第一道防線)方麵,中國目前麵臨(lin) 著兩(liang) 大關(guan) 係需要加以理順:一是經營方式與(yu) 監管方式之間的關(guan) 係;二是中央與(yu) 地方之間的關(guan) 係。從(cong) 經營方式與(yu) 監管方式的關(guan) 係來看,必須加快推進金融混業(ye) 監管進程,目前至少要盡快建立起監管協調機製,以應對日益深化的混業(ye) 經營趨勢;從(cong) 中央與(yu) 地方的關(guan) 係來看,應當盡快賦予地方政府(金融辦)一定的金融監管權限,以使其能夠對基層的準金融機構和準金融活動進行監管,並承擔相應的職責。
其次,在最後貸款人(也就是第二道防線)——中央銀行方麵,當務之急,一是要加強中央銀行的獨立性;二是要規範貨幣政策的決(jue) 策機製。
國外學者根據大量的計量分析早已證明,中央銀行的獨立性與(yu) 通貨膨脹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負相關(guan) 關(guan) 係,即中央銀行的獨立性越高,通貨膨脹率越低;相反,中央銀行的獨立性越低,通貨膨脹率就越高。
因此,在加強中央銀行獨立性、規範貨幣政策決(jue) 策方麵,需要做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將中央銀行脫離政府序列,轉而對全國人大負責。同時,為(wei) 了不降低中央銀行的權威性,建議將人行行長納入“三副兩(liang) 高”體(ti) 製。並且為(wei) 了確保中央銀行的獨立性,中央銀行應脫離財政預算管理體(ti) 係,實行獨立核算,直接對人大負責。二是將貨幣政策委員會(hui) 從(cong) 目前的谘詢機構提升為(wei) 決(jue) 策機構,實行投票表決(jue) ,發言記錄在案,並延後予以公布,以供專(zhuan) 家學者事後研究參考,實現社會(hui) 監督和曆史問責。
最後,在投資者保護機製(即第三道防線)方麵,我們(men) 已經有了證券投資者保護基金和保險保障基金,但是,迄今為(wei) 止,存款保險製度尚未建立,這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因此,應當加快推進這一進程,而不要等到危機爆發後再去亡羊補牢。當務之急是盡快製定《存款保險法》,建立獨立於(yu) 中央銀行和監管部門的存款保險機構,以形成三足鼎立的金融安全網基本架構。
有人說不搞聯邦製,但是能不能搞地方自治?在現代市場國家中我們(men) 可以看到,一些聯邦製國家,比如說美國,從(cong) 曆史長河來看,它實際上是在逐步加強中央集權;而一些單一製的國家,比如說法國和日本,則是往地方分權方向走。這說明,任何一種極端的體(ti) 製都是有缺陷的。聯邦製可能過於(yu) 分散,而單一製又過於(yu) 集中。但是,無論是聯邦製國家,還是單一製國家,它們(men) 都有一個(ge) 共同的特點,就是實行地方自治。
主持人:剛才魏老師提出要實行地方自治,理由是什麽(me) 呢?
魏加寧:實行地方自治的理由至少有三個(ge) :第一,市場經濟是分散決(jue) 策,它與(yu) 民主政治、地方自治共同構成現代國家的基本框架,三位一體(ti) ,缺一不可;否則,光有市場經濟是立不住的。第二,在提供公共產(chan) 品和公共服務方麵,地方政府與(yu) 中央政府相比具有明顯的信息優(you) 勢,它比中央政府更清楚本地居民的需求是什麽(me) 。第三,通常講,地方自治是“民主的學校”,但凡民主化成功的國家和地區,大都是從(cong) 地方自治做起的。
所謂“地方自治”,從(cong) 經濟上講,就是“一級政權、一級事權、一級財權、一級財產(chan) 權、一級舉(ju) 債(zhai) 權”。
就政權而言,每一個(ge) 地方政府都應成為(wei) 獨立法人,實行自主決(jue) 策,獨立核算,相互之間平等結算。
就事權而言,現代國家的事權劃分往往是差異化的,不同層級的政府,會(hui) 有不同的事權(當然也會(hui) 有少量的交叉),而不像我們(men) 現在這樣上下一般粗、同構化。按理說,應當是先劃分事權,再劃分財權,但是1994年實行分稅製改革時,因為(wei) 時間緊迫等原因,我們(men) 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劃分財權上,而沒能先把事權細劃清楚,結果就出現了1994年以後財權層層上收、事權層層下放的局麵。這在單一製集權國家當然是很容易出現的情況,因為(wei) 上級管下級,缺少自下而上的製衡。因此,當務之急是要首先把事權劃分清楚,並通過法律形式加以固定。但問題是究竟應當如何劃分?是按照現行的五級政府體(ti) 製去劃分,還是按照國際上通行的三級政府去劃分?因此,劃分事權之前,還需要壓縮政府層級,實現扁平化。但是壓縮政府層級之後又會(hui) 帶來省級政府管理幅度過寬的問題,因此,又需要重新調整行政區劃,總之,需要改革的地方還多著呢!
就財權而言,現在一些人在討論國稅和地稅是否應當合並的問題,有人認為(wei) ,國稅、地稅兩(liang) 套體(ti) 係是浪費。但是,如果我們(men) 的改革方向是實現地方自治,那麽(me) ,地方政府就需要有自己的征稅權和自己的征稅係統。因此現在覺得兩(liang) 套體(ti) 係是浪費,把它合並了,將來還得再分開。
其實,問題出在1994年實行分稅製改革以後,改革的步伐就基本上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前走,所以才會(hui) 有這樣的議論。
就財產(chan) 權而言,我們(men) 現在隻要是政府出資的企業(ye) 就都叫做“國有企業(ye) ”。其實,政府是分級的,因此國有企業(ye) 也應當實行“分級所有”。比如,地方政府出資興(xing) 辦的企業(ye) 就應當叫做“地方公營企業(ye) ”,而不應統統叫做“國有企業(ye) ”。
就舉(ju) 債(zhai) 權而言,現在的問題是,對於(yu) 地方政府債(zhai) 務,中央政府究竟有沒有“兜底”的責任?與(yu) 其他債(zhai) 務國不同的是,在中國目前龐大的政府性債(zhai) 務中,有一大半是地方政府債(zhai) 務。如果從(cong) 法理上講,作為(wei) 單一製國家,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債(zhai) 務就應負有無限責任,這就如同企業(ye) 的總公司與(yu) 分公司的關(guan) 係一樣。因此,隻有實行“地方自治”,你才能夠說,地方政府債(zhai) 務“誰家的孩子誰抱走”,否則,中央政府就得負責“兜底”。現在,我們(men) 終於(yu) 開始允許地方政府進行自主發債(zhai) 試點了,這實際上是前進了一大步。
主持人:如果實行“地方自治”,那麽(me) 中央政府會(hui) 不會(hui) 對地方政府失去控製呢?提“地方自治”在政治上會(hui) 不會(hui) 有風險?
魏加寧:那不一定。問題在於(yu) 中央政府怎麽(me) 去做。幾年以前,我曾經就“實行地方自治的國家,中央政府如何對地方政府進行控製”這個(ge) 問題寫(xie) 過一個(ge) 內(nei) 部報告。提到的辦法之一就是,在實行地方自治的國家,雖然地方政府首長是民主選舉(ju) 產(chan) 生的,但是在公務員層麵上,國家公務員與(yu) 地方公務員之間是有“雙向交流”(日本叫“出向”)製度的。我想,這就是一種製衡。
此外,在財政收入安排上,讓中央政府占大頭,然後再通過轉移支付使地方政府在支出層麵上占大頭。比如,日本在收入時中央占60%,地方占40%,經過轉移支付以後,在支出時,中央隻占40%,而地方占60%。這樣的製度安排,就使得地方政府對中央政府有所依賴。這與(yu) 居家過日子是一個(ge) 道理。在“不分灶吃飯”即不實行地方自治的條件下,地方政府會(hui) 把來自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視為(wei) 是“老子養(yang) 兒(er) 子”——理所應當的;但是在實行“分灶吃飯”即實行地方自治的條件下,本應“自立的”地方政府就會(hui) 把來自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視為(wei) 是一種“恩賜”,會(hui) 有“感恩”的意識。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在事權劃分上,雖然中央政府要向下分權,但是像國防、外交、國內(nei) 貿易等維護國家統一的重要事權,中央政府則要牢牢把握,絕對不能下放給地方。
如此等等。
總之,隻要是出於(yu) 公心,我想不是沒有解決(jue) 辦法的。否則,那麽(me) 多實行地方自治的國家又是怎麽(me) 維係國家統一的呢?
但需要指出的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對於(yu) 地方政府,光依靠中央政府的控製是不夠的,因為(wei) 中央政府畢竟人手有限,鞭長莫及。因此,對於(yu) 地方政府的控製,更需要體(ti) 製的製衡(比如,加強地方人大對地方政府的監督),需要媒體(ti) 的監督,需要公眾(zhong) 的參與(yu) 。
舉(ju) 一個(ge) 例子,今年春節期間,中央電視台曾經報道過一條新聞,說是美國的一個(ge) 在校生當選為(wei) 某市的財政主管。其實,重要的並不在於(yu) 是不是在校生,而是在於(yu) 美國地方政府的財政主管,不是由當地行政首長自己任命的,而是由當地居民選舉(ju) 產(chan) 生的!這對於(yu) 地方首長來說,就是一種製衡。其實,我們(men) 在過去研究美國市政債(zhai) 的案例時就已經發現了這一現象,我們(men) 認為(wei) ,這對於(yu) 控製地方政府債(zhai) 務是一種很好的約束機製。如果我們(men) 不能一下子民選地方的財政主管,那麽(me) 能不能由地方人大選舉(ju) 產(chan) 生呢?
至於(yu) 說政治風險,現在提“地方自治”,就好像30年前改革開放初期提“企業(ye) 自主經營”一樣,在計劃經濟體(ti) 製下,你如果說要讓企業(ye) 自主經營,那怎麽(me) 得了?!可是,你現在回過頭去看看那時經濟學家們(men) 的爭(zheng) 論,就會(hui) 覺得很好笑。但是,當時就是那麽(me) 想的。所以,要向前看,要與(yu) 時俱進,想想未來的中國應當是什麽(me) 樣子。不能老是拿著過去的框框去束縛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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