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之學的出現與(yu) 應用

　　黃老之學，是戰國中後期興(xing) 起的一種包含養(yang) 生方法與(yu) 治國理念的學說。它托名上古傳(chuan) 說中的黃帝，既提倡因時因勢調養(yang) 身體(ti) 狀態，達到順天應人的境界，又融合了老子提倡的清靜無為(wei) 的主張。這一學說，形成並興(xing) 盛於(yu) 齊國，後傳(chuan) 至秦國。呂不韋主持編纂的《呂氏春秋》中，已經能見到黃老之學的主張。

　　雖然黃老之學強調君主選用賢相，無為(wei) 而治的虛君政治，但是這一主張，並沒有為(wei) 秦始皇和秦二世采納。反倒是經曆了秦末戰火洗禮的漢初君臣，在選擇國家的主導方略時，考慮到了黃老之學。

　　漢高祖劉邦曾以為(wei) 自己馬上得天下，無需采納什麽(me) 學說治國，隻要“自馬上治之”就行了。其實是想走軍(jun) 事威壓的路子。他身邊的謀士陸賈則勸說：“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實際是提醒劉邦牢記秦亡的教訓。

　　那麽(me) ，新造之漢應以何為(wei) 治呢?劉邦委托陸賈規劃統治的藍圖，陸賈完成了十二篇文章進呈。劉邦每讀一篇都大為(wei) 讚賞，左右高呼萬(wan) 歲為(wei) 賀。陸賈這十二篇文章結集在一起，叫做《新語》，反映了漢初君臣鹹與(yu) 維新的氣象。漢代的目錄學著作《漢書(shu) ·藝文誌》將《新語》歸入《諸子略·儒家類》，即認為(wei) 此書(shu) 反映了儒家的觀點，誠然不錯。不過《新語》中或明或暗、或多或少地包含了一些黃老思想，也應引起人們(men) 的重視。

　　《新語》開篇名為(wei) 《道基》，其中提到“傳(chuan) 曰：‘天生萬(wan) 物，以地養(yang) 之，聖人成之。’功德參合，而道術生焉”;《新語·至德》：“欲建功興(xing) 譽，垂名烈，流榮華者，必取之於(yu) 身”，重視道術和身體(ti) 、政治間關(guan) 係，有明顯的黃老色彩。如此看來，劉邦讚賞、布衣將相們(men) 稱道的主導方略，是一個(ge) 夾雜著儒學主張與(yu) 黃老觀點的集合。

　　按照黃老治道，君主應盡量減少對國家生活的幹預，讓民盡其力，物盡其流，實現天下大治。用今天的眼光衡量，就是充分發揮民眾(zhong) 的積極性與(yu) 創造性。在長期戰亂(luan) 結束的情況下，這樣的政策，無疑對恢複社會(hui) 秩序、興(xing) 複經濟生活，有極大的效力。很快，漢朝的元氣逐漸充盈，民眾(zhong) 的生活也走上正軌。

　　蕭規曹隨

　　蕭何與(yu) 曹參都是自芒碭山就追隨劉邦左右的老臣。蕭何主文，曹參主武。兩(liang) 人都曾在反秦滅楚戰爭(zheng) 中立有大功，也正因為(wei) 資曆接近，功勞相當，兩(liang) 人之間難免有幾分芥蒂。然而，在關(guan) 涉國家治理的大問題上，兩(liang) 人卻都自覺將國家的利益擺在首位，唱了一出漢代的“將相和”。

　　漢朝建立之初，以蕭何為(wei) 相，曹參則前往齊國為(wei) 相，輔佐劉邦的庶長子劉肥。蕭何主持了新都長安的營建工程，保證了新政權一係列工作的開展，可以說建立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製度。蕭何臨(lin) 終之前，劉邦之子漢惠帝問他：“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者?”蕭何曰：“知臣莫若主。”惠帝問道：“曹參如何?”蕭何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蕭何胸襟大度，非常人所及。司馬遷評價(jia) 蕭何“謹守管籥，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yu) 之更始”，是肯定他在創業(ye) 時期的貢獻;又說他“位冠群臣，聲施後世，與(yu) 閎夭、散宜生等爭(zheng) 烈矣”，則是肯定蕭何對漢朝政治的長遠影響。

　　無獨有偶，遠在齊國的曹參聽說蕭何亡故的消息，吩咐左右即刻收拾行裝。他預感到，自己不日將赴長安為(wei) 相。果然，使者很快就將詔令傳(chuan) 達到曹參處。到了長安以後，曹參終日在相府中飲酒宴會(hui) ，不過問政事。每有下屬請示他某事該如何施行時，曹參竟勸對方一同痛飲，大醉之後，請示也就不了了之。

　　漢惠帝對曹參的舉(ju) 動很費解，便讓在自己身邊服侍的曹參之子曹窋回家試探著問：相國為(wei) 何不理事，是欺負皇帝年輕嗎?曹窋據實問了，反被曹參打了板子。惠帝隻好自己問曹參。曹參誠懇地問惠帝：“陛下自察聖武孰與(yu) 高帝?”惠帝回答：“朕乃安敢望先帝乎!”曹參又問：“陛下觀臣能孰與(yu) 蕭何賢?”惠帝回答：“君似不及也。”曹參給出了他的答案：“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與(yu) 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至此君臣相得，和好如初。

　　曹參之所以願以蕭何之規劃為(wei) 政，與(yu) 他在齊國接受黃老之學密不可分。齊國是黃老之學的發源地，曹參甫到臨(lin) 淄，就拜訪當地高人蓋公，得到了“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的建議。他以此為(wei) 從(cong) 政圭臬，並將其帶到了長安。

　　蕭規曹隨，得到史家的認可。《史記·曹相國世家》記載了民眾(zhong) 讚美二人的歌謠：“蕭何為(wei) 法，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一。”班固評價(jia) 蕭曹“二人同心，遂安海內(nei) ”。西晉荀勖曾提到“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靜，致畫一之歌，此清心之本”。後代往往以蕭曹並舉(ju) ，作為(wei) 賢相的代稱。非但看重兩(liang) 人不計前嫌，更是對兩(liang) 人在選擇政治方略時順應時代需求，而能壓抑自己欲望的肯定。

　　尊崇長者的風氣

　　黃老之學崇尚清靜無為(wei) ，落實在政治領域，特別推崇那些謹厚寡言，無爭(zheng) 好讓的謙和之士，這批人被稱為(wei) “長者”。

　　漢文帝有次到宮中飼養(yang) 猛獸(shou) 的虎圈，詢問上林苑的副長官上林尉有禽獸(shou) 幾何，每日開銷幾何，上林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而他身邊管理虎圈的嗇夫，敏捷善言，將文帝所問陳說得清清楚楚。漢文帝當即要撤掉上林尉，以虎圈嗇夫代之。文帝身邊的張釋之出言阻止，以為(wei) 上林尉乃是長者。他援引亡秦為(wei) 例，所謂“秦以任刀筆之吏，吏爭(zheng) 以亟疾苛察相高”，導致“不聞其過”，二世而亡的後果。如果文帝“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則“天下隨風靡靡，爭(zheng) 為(wei) 口辯而無其實”。尊崇長者，實際是希望人們(men) 能學習(xi) 長者務實、尚簡、崇讓、寬厚的品行，使整個(ge) 社會(hui) 風氣能夠緩和下來。

　　小至虎圈，大到國家，都以少言少行為(wei) 美。漢文帝即位之初，任命漢高祖劉邦的功臣陳平、周勃為(wei) 左右丞相。因為(wei) 周勃在擁立文帝即位一事上立有大功，故以其為(wei) 右丞相，地位較陳平為(wei) 尊。一次朝會(hui) ，漢文帝問周勃國家一年司法審判有多少、財政收入有多少，周勃不能回答，以致“汗出沾背”。陳平則說各有主事者。文帝追問，既然各項具體(ti) 事務有主事者負責，丞相日常又應該負責什麽(me) 工作呢?陳平回答道，宰相的職責為(wei) “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wan) 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nei) 親(qin) 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對這樣的回答，文帝很是欣賞。

　　上林尉、虎圈嗇夫和陳平、周勃的事例表明，漢初政治強調人各安其位，各盡其職，思無出位，無越其職，讓各行各業(ye) 順應自有的發展態勢運轉，減少人為(wei) 的幹預。

　　漢初推崇黃老治道，尊重長者，出現了一批寬和的官員。前文提到的文帝時期周勃、張釋之、石奮石健父子，景帝時期的衛綰、直不疑、張鷗，以及後來到武帝時期的汲黯、鄭當時，莫不在順應法律的同時，又參考人情，使秦法遺留下來的尖銳的社會(hui) 衝(chong) 突逐漸被化解。其實，漢文帝與(yu) 漢景帝父子又何嚐不是謹厚長者。他們(men) 能克製自己的私欲，從(cong) 善如流，使漢初的政治生活多了幾分溫情。

　　由此，漢代的社會(hui) 經濟和民眾(zhong) 生活很快就步入正軌。《史記·平準書(shu) 》記錄下漢初到漢武帝時的重大變化：“漢興(xing) 七十餘(yu) 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餘(yu) 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wan) ，貫朽而不可校。太倉(cang) 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yu) 外，至腐敗不可食。眾(zhong) 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儐(bin) 而不得聚會(hui) 。守閭閻者食粱肉，為(wei) 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wei) 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yi) 而後絀恥辱焉。”這一變化，就是漢初幾代君臣共同努力的結果。推崇黃老治道，尊崇長者，與(yu) 這一曆史轉變密不可分。■